第 17 节
作者:宫本宝藏      更新:2024-10-01 21:19      字数:4778
  “这我可没有感觉到。”
  “这么说来,你的出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询问到此完了。”百谷律师轻声说完就坐下了。
  天野检察官的反询问,也很简单。
  妻子可以拒绝做对丈夫不利的证言。
  当然,从法律上说,这个女人还不能说是被告的正式妻子,但她在法庭上表示这样的态度,大概使检察官也多少受到感动,所以关于村田和彦的性格,就只问了两三句。
  反询问完了以后,吉冈审判长望着被告席说道:“被告对这个证人有什么想说的吗?有的话,可以说。”
  这是审判长的慈悲为怀,大概是他也为这个女人的痛切陈词所感动,因而叫被告在自己面前对女人的诉苦作出回答。
  “有……”村田站起来低声说道。
  “你现在真地还想和我结婚吗?”
  “是的,我已经对你说过多次了。”
  “你的心情我知道,……”过了几秒钟以后,他忽然说出了出乎我们预料的话。“你是为了我的财产吧?”
  “……”
  “你是一个受贫困煎熬过来的女人。现在用不着让我这个讨厌的人搂着睡觉,就可以得到我留下的一笔钱,所以才要和我结婚吧?”
  “……”
  “被告!”吉冈审判长大声喊道。“我命令被告停止发言!在法庭上,不论是谁,都不准做不恰当地伤害证人人格的发言。”
  村田和彦轻轻点了点头,坐下了。顺子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女人刚才的发言,是发自灵魂的真诚叫喊呢,还是出自村田和彦尖锐指出的那种目的,我是无法判断的。
  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场面。有句谚语,叫做“覆水难收”,男女两人的关系如此一刀两断的场面,我还是初次看到。
  三位法官的脸上,布满了愤怒的表情。百谷泉一郎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我这时领悟到村田和彦的处境越来越不利了。
  “证人可以回去了。”几分钟以后吉冈审判长以关心的语调说。
  顺子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用手帕捂着脸,向着正面轻轻低头行礼,边哭边退出了法庭。
  接着,到村田和彦家里帮忙的女佣人登上了证人台。
  可能是因为方才那种场面使百谷律师受到了冲击,他的询问使人感到很是枯燥无味。
  当然,从这个证人嘴里,不会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询问是平淡乏味,回答也是不疼不痒。
  上午的审理,就此结束。
  “已经不行了!”
  “本来还觉得这个律师有两下子呢,结果还是不行啊!”
  在记者俱乐部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我发完简单的稿件以后,出去到胜椋磐啡ド⒉健?br />
  连午饭也不想吃了。     棒槌学堂·出品
  一匹孤独的狼——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的家伙——这就是我从村田和彦刚才的发言中得到的印象。
  当然,等待判决的这一段生活,给谁都要产生一种“拘禁症状”,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其表现形式虽因人而异,但将来预料中的刑罚越重,病症的征候也越重,这是众所周知的。
  的确,也很难说顺子心里就没有村田刚才说的那种思想活动……一千万元钱,确实是一笔巨款。尤其象她这样的女人,是很可能为了得到这笔钱而甘心情愿承受“杀人鬼之妻、死刑囚之妻”的臭名的。
  但是,她要是这样的人,当初为什么要从村田那里出走呢?
  这里边,说不定有这个证人说不出口的什么秘密呢。但是,这个秘密是否将在这个法庭上暴露出来,我是无法推测的。
  第十六章
  这天下午,百谷律师对村田和彦进行询问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至少在第一审当中,除了这一阶段,再没有被告述说自己心情的机会了。虽然在终审前,审判长将再给被告一次发言的机会,但在通常情况下,那只是给很短的时间,走走形式而已。
  检察官的讯问必然是针对被告的弱点进行的,这时,他的心灵当然要受到伤害。在某种情况下,检察官强行通过自己的论点,把问题引向预定方向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与此相反,因为辩护人是站在被告人的立场上,在某种意义上说,辩护人是让被告不慌不忙地畅所欲言。在这种情况下,被告谈出未曾对检察官说过的秘密,是屡见不鲜的。
  村田和彦在回答检察官的讯问时,曾几次说过“现在不能说”,采取了沉默不语的态度。我当时听了还以为他说的是“在这个法庭上不能说”呢,现在看来,他的真意大概是在说“要是辩护人问,我就回答。”
  想到这里,我就可以对这次讯问寄于很大期望了。对百谷律师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关键时刻,就是对整个裁判来说,也可能是最大的高潮。
  开始百谷泉一郎并未表现紧张,说话的语调也很平淡。
  百谷对第四次登上证人台的被告人村田和彦,投以安抚的目光,首先开口问道。
  “对东条宪司尸体遗弃以外的诉因,你还坚持主张无罪吗?”
  “是的,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多么重的惩罚,我都甘心接受,但是叫我对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承担责任,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忍受的。”
  “你在警察局接受调查期间,受过无理的压迫吗?”
  “你若指的是拷问,那是没有过的。”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认为你过去的经历和行动,是有可以让警察局或检察厅产生怀疑的地方,这一点你自己承认吗?”
  “承认,我对不道德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反省。”
  “所谓不道德的行为,太笼统了,具体一点说,是什么行为呢?”
  “我在拘留所里,熟读了一本有关修养的书,在那本书中有这样的话,说人的幸与不幸,是他本人和他的祖先在过去几十年间行动的总和造成的。这句话过去虽然也听过多次,但自己身受一种彻骨的实感,这还是第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你说的‘不道德’,自己当然也有责任,但你的祖先要负一半的责任吗?”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你最喜欢读的是什么书?”
  “岛崎藤村的《破戒》。”
  “你为什么对这本书产生共鸣呢?”
  村田和彦踌躇了一下,很明显,他的双眉在微微颤抖。但是,转瞬之间,他好象打开了看不见的心灵的闸堰,奔流般的言语,倾泄而出,这些话是我所想象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和小说的主人公丑松是同一种人种。我是新平民出身,为了我自己毫无责任的这种血统,我尝够了说不出来的苦楚。”
  就在这一瞬间,从旁听席传来了“啊”的一声叫喊。正在摘下眼镜的天野检察官,这时也向前探身瞠目而视。法官们也都为之色变。
  的确,这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的村田和彦的秘密。我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感到象是受了当头一棒似的冲击。
  百谷泉一郎的话也开始尖利起来。
  “你所说的,就是所谓的部落民吧?”
  “是的,就是那个几百年以来从事卑贱的职业、受到非人待遇的人种,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在明治年间第一次制定户籍法以前,部落民是不能上户籍簿的,要受与牛马同等的非人待遇。在明治户籍法里,虽然允许了登入户籍簿,但加上了一个‘新’字,有意地把它与一般平民区别开来。”
  “有这样一句活:‘上天造人,不分贵贱。’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待遇,我也感到很大的义愤。你的一生,也是在这种自己没有任何责任的血统的重压之下,在有形无形的苦痛之中生活过来的吧?”
  “是的。比方说,就有这样的事情:过去有帝国陆军,军队在各地进行演习,
  在老百姓家宿营的时候,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想献出一杯茶水都办不到。当然,这并不是出自我们的反抗意识,也不是穷到连一杯茶水也供应不起的地步。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习惯。这大概是因为最初有那种刻薄的人公开说出了‘可不能在部落民那里喝茶’这样的话。而我们在这方面,比一般想象的要敏感得多。我们觉得类似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重复出现了。虽然这种自卑感既没有存在的理由,也没有存在的道理,但遗憾的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你出身不好也是造成你在部队里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吗?”
  “我认为是这样。当然,等级观念,虽然程度有所不同,在什么样的社会都会有的,但在旧军队里表现得最为突出。一个星星,一个等级的差别,都是非常严格的。当我的上司仅以我的出身为理由,因为很小的事情就对我进行无理迫害的时候,使得我连长官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命令这一金科玉律都忘在脑后了。当然随之也就产生了反抗意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再多克制一下自己就好了,但当时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只蹲了三次班房,这对于我已经是幸运了。”
  “那么说,你在西伯利亚反而振作起来,与其说是因为对共产主义思想产生了共鸣,还不如说是因为解除了不合理的压迫而感到心情舒畅吧?”
  “我想多半是有这种成分的,至少在苏联人眼里,是把我当做普通的日本人看待的。军官们且不去说它,在我们士兵中间,过去那种等级特权意识,虽然不能说全部,也可说几乎都消失了。日本人畏惧权威的性格,反而在这时候表现出来了。因为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现在可以自然地行动了,所以反而比过去表现得还要好些吧。”
  “关于你的血统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吧?”
  “比如说,部队的战友是知道的。在一般的接触中,即使可以隐瞒过去,但部队里有从户籍簿上抄下来的材料,在长年的部队生活中是无法隐瞒下去的。”
  “那么,出席本法庭的证人今野荒树也知道这一秘密吧?”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今野他们可说是对我采取同情态度的。他即便说不上是我的密友,也可说是为数不多的我的理解者之一。”
  “那位证人在大理石事件以后骂你是‘人类的渣滓’的时候,是否同时也包含着对你的血统的蔑视呢?”
  “当时他确实那样出口骂过我,但他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我当时的所做所为虽然是出自诚心诚意,但因为受了平冈伸的欺骗,在别人眼里,好象我也是个骗子。当时他的发怒,反而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若是认为我是杀人犯的话,再次说出‘人类的渣滓’这样的话,也是不足为怪的。关于那件事情,现在我仍然觉得对不起他,当然,那时我不是有意犯罪的。我现在一点也没有恨他的意思。”
  “伊藤京二也知道这一秘密吧?”
  “是的。他当时借了一笔性质恶劣的借款,眼前若是拿不出三十万元钱,他就要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金钱难倒英雄汉,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有过这种体验。他厚着脸皮一定要向我借三十万元钱,最初我是断然拒绝了的。但他暗示我若是不借给他三十万元钱,他就要把我的秘密给捅出去。我终于向他屈服了。我自以为在部队里和西伯利亚受到了锻炼,但在我的心灵里依然残存着远远超出我想象以外的弱点。”
  “事态发展到这个秘密一暴露就可能成为刑事问题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那时我的确感到迷惘。我的错误归错误,若是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去,至少在剧团内部,大家对我的看法会骤然一变的。当时,即使我不得不承担责任而退出剧团,但我想还不至于成为刑事问题。但是,当时伊藤君若是不马上把钱还上,他也许同样会落个不退出剧团不行的结果。”
  “那么,你的心情是想‘杀身成仁’吗?”
  “我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气质。只是我从西伯利亚回来以后,对于新剧失去了过去那样的热情,是什么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个原因是我已经丧失了做一个演员的技艺。我在当干事的期间,就想转业到其他方面去工作,而伊藤君则是当时剧团瞩望的大有前途的青年,所以我想,创伤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
  “可是,万一成了刑事问题,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我要是承担责任退出剧团的话,是不会闹成刑事问题的。但是,在万一的情况下,我把他给我的借据拿出来为自己辩护,也是可能的。”
  “你和你的妻子分居的原因,也是为了这个户籍问题吗?”
  “是的,因为我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没答应她入籍。但是后来她有了身孕,我们也就不能不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我于是下决心对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