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宫本宝藏 更新:2024-10-01 21:19 字数:4777
但是,这个人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三位法官手里。坐在记者席上的我,即使对裁判抱有异议,也是不允许提出的。
“这种裁判,未免有点霸道。”我嘴里这样嘟哝的时候,里边的门忽然打开,三位身穿黑色法衣的法官走了进来。
全体人员和检察官、辩护律师一齐起立,等待着三位法官就座。和证人宣读宣誓书时一样,这是法庭上必须遵守的神圣的带有几分形式化的仪式。
法官和全体人员先后就座以后,犯人的手铐才被摘了下来,这是对重大案件的被告人格外严厉的待遇。
“现在开始审理被告村田和彦杀人、尸体遗弃的案件。”
整个法庭就像深夜的街道一样,变得鸦雀无声,这是,从窗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了行驶在隅田川里的船舶的汽笛声,给人以特别深刻的印象。
“被告人,到前边来。”审判长说道。
村田和彦走到台前。这时,三位法官才初次见到被告。
他们脸上有什么感情变化吗?没有,法官们依然毫无表情。不仅是毫无表情,简直好像是在告诉人们:他就是法律。
“被告人叫什么?”
“村田和彦。”
“艺名叫什么?”
“和本名一样。”
“多大年龄?”
“五十二岁。”
“籍贯呢?”
“奈良县××郡××村无水庄人。”
“现住哪里?”
“东京都世田谷区世田谷二丁目一八三番地。”
“什么职业?”
“从前是演员,现在没有固定职业。”
“好了。”审判长点了点头。
这是所有审判开头例行的身份询问。 棒槌学堂·出品
这种公式的询问一结束,村田和彦立刻大声喊叫:“审判长,我冤枉!至少说我两次杀人是冤枉,我向天地神明发誓!”
律师和警卫都惊的晃了晃身子。
“这个,等到回答法官询问的时候再发言。辩护人事先没有告诉被告法庭守则吗?”
百谷川律师站起身来轻轻施礼。
“已经对他说过了。大概是被告想抢先大声疾呼以申诉自己无罪吧。”
“好了。”审判长不高兴的点了点头。
习惯于固定程式和秩序的人,对第三者哪怕是非常微小的干扰,都是很介意的。
村田和彦的喊叫,要么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的大表演;要么恰恰相反,是他豁出命的血泪控诉。
但是,当时掠过我心头的想法,完全是另一回事。
当然,在法庭作出什么样的发言,完全是本人的自由,但发言的手续和顺序,都有严格的规定。
即使辩护律师不通知他法庭守则,拘留所的衙役也一定会通知他的。
他敢于无视法庭守则,恐怕是这位律师大胆而巧妙地安排吧。
是否想在检察官宣读起诉书、公布罪状以前,来个先发制人,以取得心理上的有利地位呢?
想到这里,我感到审判长的话也有其微妙之处。我在这十年当中,类似这样的场面,也遇到过几次,但那都不过是审判长提醒被告人注意而已。像今天这样特意责备他背后的辩护律师的事情,一次也没有过。
也许在审判长和律师之间,一开始就展开了一场微妙的暗斗。
不熟悉诉讼手续的一般旁听者,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但我这是深深感到这次审判是绝对不会草草了事的。
“请检察官宣读起诉书。”村田和彦回到被告席时,审判长用恢复了平静的声调说。
天野检察官站起身来,以稍带沙哑的声调平淡的宣读起诉书。
文章是用法律术语堆砌起来的。这份内容被压缩了的起诉书以外的情况,我事先全都装在脑子里了。
遇到重大的案件,我一定回到报社,查阅一下资料部收集的有关资料。
按人头和按事件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资料,至少对我们记者来说,是无穷的知识宝库。
即使查不出事件的细枝末节,但报纸上刊登过的一般情况,是没有遗漏的。
把检察官的起诉书原原本本的抄写在这里,是很容易办到的。
但那未免有点太性急了。我想在这里根据我调查的材料对这一案件作一番回顾。当然,我的立场和检察官是一致的。至于它的真实性如何,不经过审判的考验,是任何人也不能下断语的。
第四章
村田和彦是村田忠藏的儿子,一九一二年出生于奈良县的一个农民家庭。大正末年,他们全家迁居到中国的东北地区。按他的命运,本来是小学毕业就得当个农民。他所以能够读到中学毕业,是因为当时不知是谁发现了他的才能,出钱供他升了中学。
他的父母都只上过小学,连深一点的文章都不会读,说来奇怪,竟生了这样一个前途有望的儿子,好象是一种突然变异。
村田和彦后来来到东京,进了N大学的艺术系。为他拿学费的笃志家,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曾对村田说:“自己喜欢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人即使很穷,若能一辈子朝着一个目标走到底,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对村田和彦也许是一个不幸的决定。
他从N大学毕业后,进了“未来座”新剧团,五年后剧团解散,他又到日本数得着的“戏曲座”新剧团工作。
一九四一年,在这次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他应征入伍,又被送到中国的东北地区。
随着战争的激化,号称精锐部队的关东军,一个师、一个旅地被调往南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却一直留在中国东北地区。幸,是说若是被送到南方去,战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幸,是说战争结束时,他被苏军俘虏,在严寒的西伯利亚的收容所里度过了三个冬天。
一九四八年,他被遣返回国。重建的“戏曲座”热情地欢迎了他。但他的演员生活道路,不是平坦的。
开始他当过一段时间的电影演员,而且相当受欢迎。但后来慢慢地听不到他的名字了。
我记得当时好象听说过他得了氨基丙苯中毒症,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记忆有些模糊了,而且我也没把握说那种传言就是实有其事。
总之,从报社的资料看来,他因感到“自己在演剧方面已经没有发展前途”,于一九五〇年退出了舞台生活。但是他仍然继续在剧团当了三年的管理人员,这可能是因为他对演剧这一行还有留恋不舍的心情。
一九五三年他正式退出了剧团,但关于其中的经过,反复查阅资料室的资料,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正好这时候,负责新剧方面工作的老记者因病休假,代理他的工作的是一个一九五五年大学毕业的青年记者。我也就没特意去拜访那位老记者了解当时的情况。
村田从那以后的情况,我几乎一无所知。后来,他在一九五八年买了现在的住宅,又买了一辆半新的自用小轿车。不论怎么说,总算相当不错了。
奇怪的是,他一直在做什么事情,现在靠什么生活,就是在这次事件发生以后,也没搞清楚。据说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当然,这会引起人怀疑的。我看到这样的材料的时候也曾想过,他是否用犯罪的手段,例如走私、贩卖麻醉药品等非法手段搞来的钱呢?
根据起诉书,他是在一九五八年六月和这一案件的第二个被害者东条康子偶然相遇的。
因为康子在战前曾经是“戏曲座”的研究生,若是当时两个人就有较深关系的话,那么,二十年后再见面时也会认识的。
战前他们两人有什么关系,恐怕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会知道,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我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相当深的关系,恐怕那时已经有肉体关系了。
一九五八年康子是三十五岁,作为一个女人,已经是完全成熟的年龄了。一个已经结婚但没有小孩,生活上又没有任何不自由的女人,是很容易见异思迁的。康子和村田遇到一起,就象干柴遇上了烈火,那是不奇怪的。
总之,在一九六〇年一月发生第一次事件以前,他们一直继续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是事实。
一月十六日夜里,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了。当时的情况,起诉书中描写得相当细致。我在这里只作一个粗略的说明。
那天晚上,康子的丈夫东条宪司预定坐夜车去大阪出差。康子认为她丈夫绝对不会回家,于是就放心大胆地把村田和彦带到自己家里来了。
可是,东条宪司忽然在深更半夜回来了。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想象力多么贫乏的人,也会想象得到的。毫无疑问,三个人之间一定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第二天早晨,就在国营铁路山手线目黑站附近的旱桥下边的铁道上,发现了东条宪司的尸体被火车轧得七零八落,真是叫人惨不忍睹。
听说若是熟练的司机,从微小的震动中,就可以感觉得到火车轧过了人的身体。若是特别敏感的司机,连轧过的是活人还是死尸都能分辨出来。这可能是多年养成的特殊感觉,这种事情,我是无法加以可否的。
据说这列货车的司机在有所感觉的刹那间,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表,时间是两点十一分。
我想这是可信的。
当然,对死尸立刻进行了解剖,结果断定是“死后轧断”。
在这种情况下,要判断是自杀还是被遗弃的他杀尸体,是困难的。这在下山事件【注】中,也是成了大问题的。即使列车轧过死尸,也不能排除是自杀,因为若是在列车通过以前从旱桥上边跳下去的话,十成有九成九是要立即摔死的。摔死以后被火车轧过去,解剖时不会有生体反应,连我这个对医学完全外行的人,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注】:一九四九年七月五日,国营铁路总裁下山定则上班途中,经东京日本桥三越百贷公司后,去向不明,六日在常盘线北千住站和绫濑站之间,发现被火车轧死的尸体。当时国营铁路正在裁减工人,传说纷纷,至今原因不明。——译者注
解剖的结果,推定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十一点前后到凌晨两点左右之间。当然,这种鉴定是不能准确的断定是几点几分死亡的。把死亡时间限定在三个小时左右,要算是相当精确的了。
但微妙的是,推定死亡时间和列车通过时间相重复。列车通过时间两点十一分当然包括在“两点左右”这一概念之中。至少从医学上不能证明死者不是在火车就要通过的时候从旱桥上跳下去的,现在还没有发现他非在这里自杀不可的理由。要不是忽然发起疯来,说他是自杀身死,那是不可想象的。
旁听审判的时间长了,对“犯罪的人不是做得过火,就是做得不够”这句话,就有一种实在的感受,今天这个犯人的确是做得过火了。
死人身上的手表、钱包、名片和其他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全被拿走了。这大概是想伪装成强盗杀人。但是,警察根据死者穿的西服上绣的名字和服装店的标记,在当天下午七点左右,查明了死者的身分。
康子立即被带到警察局的搜查总部。这种情况,若是有经验的搜查人员,马上就会看出破绽,但这次却叫她蒙混过去了。
这大概是因为她有一套新剧演员的训练,感到这是一生难得的机会,于是倾注全部心血,施展了高超演技的结果。
警察方面还是感到这个女人有些可疑之处,于是对她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但怎么也没有发现足够逮捕她的证据。 棒槌学堂·出品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搜查人员也不是没做工作,大概是因为康子和村田和彦特别警惕,从那以后一次也没有会面,所以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事实是村田和彦用他的自用轿车把死尸从东条家拉到旱桥那里去的。搜查总部也推断是用自用轿车运去的,但不可能确定是用的他那辆自用轿车。
同时,村田和彦和康子的私秘事情从未被任何人察觉。他们两人若象现在这样坚持下去,从村田那里秘密是不会暴露的。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搜查总部对被害人公司的同事、业务上的交易对象、他的情人等,进行了细致的调查,好象也发现了一些细微的问题。人是理智的,但也经常有不理智的一面。象这样取特定的一天作一个断面来看,好象也出现了一些不可理解的地方,但并没有发现具有重大嫌疑的人物。
搜查总部对村田和彦这个人物开始产生怀疑,是在第二次杀人事件发生以后的事。
老话说,死人的灵魂要在自己家里呆上四十九天,不离开屋子。普通病死的人若是这样,象这样被虐杀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在这期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清白妻室的康子,每天夜里都被恶梦和幻觉苦恼着,精神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