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8 00:41      字数:4734
  居然是四条全中……
  剩下的人里面,中了超过半数是崔昭仪,中了两条的是雪筱与何美人。
  由于在这件事之前,叶灵臻对朝堂上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已略有头绪,对各种线索指向的其中一个名字,并不感到意外。但为了稳妥,他并未删去任何一人,还出于其他的考量,又加上了若干名只与一条线索相关的宫女和内监的名字。这样一来,最后需要分配暗卫去宫外各宅府蹲点监视的共有十一人。
  武后蒙冤的这件事,在武家内部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武靖从最初的观望摇摆,终于被逼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处境。今日他受召入宫,从叶灵臻、御医等人口中了解到当夜事件的始末和武后可能中了灵降的猜测,便向李焱自请随定国公夫人去南疆寻找破降的高手。
  傅清姣在嫁于定国公乐绍成之前,曾在天玄教担任要职,因此在成为乐夫人之后,也经常回教中协理事务。现任教主与大巫祝在南疆人缘甚广,即使他们本人没有把握施破降之术,也应结识茅山道或南疆其他道家支派的前辈。
  半个月后,武靖和傅清姣回到长安。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茅山道现任掌门的师尊云渊道长。
  云渊已多年不过问道中诸事,但其确有耳闻,之前有中原达官显贵寻至派中。他听了御医对那夜武后眼中异状的描述,又觐见了武后本人,确认她应是中了灵降术无疑。
  兵贵神速,当夜云渊道长便施了破降之术。两个时辰之后,武后开始呕吐不止,服食了茅山派所炼丹药后才勉强撑住。李焱在一旁也是看得心焦,待道长施法一毕,便用了先天养命阵替她恢复元气。但武后仍是面无血色,还未及赶到立政殿,便已在李焱怀里失去了意识。
  云渊后来说,灵降之术,通常是派中修为上乘者才能驾驭。但,一旦被破降,施术者也会受到相当厉害的灵力反噬。
  因此,当一个昼夜之后,武后悠悠苏醒的时候,在宫外各宅府蹲点的暗卫已有了发现。施术者因忍受不了反噬之痛,而在次日午夜潜入崔府求助,被暗卫当场捕获。几日后,崔府被封,崔昭仪被送入官正司问审。
  崔昭仪性子倒也刚烈,既不反抗也不回答,只是滴水不进,粒米不沾。直到两日后刑部有消息传来,其父崔于铭已供招,才开了口说要见惠妃。见了惠妃会知无不言,但只能惠妃一人前往,不能有人陪同。
  听闻这话的时候,李焱正在承庆殿,沉下脸摇摇头道,朕不准。
  身旁柳靥虽感到意外,却又有几分好奇为什么崔昭仪偏偏点了要见她。于是叶灵臻在一旁打圆场说,崔昭仪已绝食两天,别说跟惠妃动武,恐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再说施灵降术的人又不是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李焱沉吟了片刻,从自己左手食指上取下一枚龙纹的玉扳指,然后牵起柳靥的手,将玉扳指套入她右手的拇指,“这枚戒指上有朕的灵力,如果你遇到什么事,就用力摸一下玉扳指,朕会有所感应。”
  柳靥没想到他会在旁人面前忽然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而玉扳指上又残留着他的体温,脸不由一红,道了声好就跟着叶灵臻去了官正司。
  官正司虽然不若刑部大牢那样令人胆战心惊,但关押的一直都是后宫女子,不免有些阴气森森。崔昭仪就端坐在第一间房里,十二月的深冬,地面只铺着干草。两日来她不饮不食,再加上身上只着一件灰色单衣,唇色已冻得发紫,原先那明媚生春的眼眸也已不复光彩。要不是她端坐姿态的华美和抬眼间的华贵气韵,柳靥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惠妃娘娘你来了。”她露出一贯的娇艳笑容。
  “是。”柳靥对身后叶灵臻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外面候着。
  “惠妃娘娘行事果然漂亮,那臣妾也说到做到。”崔昭仪见叶灵臻出了房门一直走到官正司外,才将身子倚在墙上,声音平静得令人意外,“皇后的那些生辰八字和常用之物,是我设法取得,然后在返家省亲时带给家父的,那个附有特殊灵力的翡翠镯子,也是我带入宫送给皇后的。但是除了这两件事,其他的我都没参与。我做这些,不是跟皇后有私仇,只是为了家族利益。惠妃娘娘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崔昭仪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倒让柳靥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这个反应似是在崔昭仪的预料之中,她嘴角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着柳靥,“既然惠妃娘娘一时间没有什么要问臣妾,那臣妾再跟娘娘聊些家常。在这个后宫里,惠妃娘娘是我最欣赏的女子,琴心剑胆,傲骨柔情。可惜娘娘再如何惊才绝艳,始终比不上在他心里的那个露草姑娘。
  也许惠妃娘娘觉得他忧完了天下,忙完了朝政才想起要施舍的那点温存,就足够你抱着取暖,骗自己说他心里是有你的。但是你可知道他曾经为那个露草姑娘做过什么,他真正爱一个人又是什么样子?惠妃娘娘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日换成是阮贵妃,他会不会仅因为对武将军的歉意,就从醒来到完全康复,几个月也不去见她一面?他又会不会为了要维系和武家的关系,丢下她不闻不问,让她独自熬过漫长艰辛的怀胎十月?”
  崔昭仪的语气虽然并不激烈,但这番话却是字字如针,柳靥不自觉地摸了摸右手上的玉扳指,像是要从那里摄取面对的勇气。
  “不瞒崔昭仪,其实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山池院那晚的事,让我隐隐觉得阮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我想象中更甚。可是,我还真没想过崔昭仪说的这些。也许从一开始,我便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不同的,没有比较的意义。现在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上的责任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从前他只是他自己,所以他曾经如何对阮姑娘,与我无关。”
  “难得惠妃娘娘能想得如此豁达……只是娘娘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八年前陛下曾去求过天玄教,学会了可以加速灵气积聚的秘法。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露草姑娘就会重新化为人形,变成阮贵妃,那到时候娘娘又要如何自处?臣妾觉得我们有相似的一面,娘娘应不会能够忍受那种支离破碎的感情。”
  “崔昭仪,你可曾爱过陛下?”
  崔昭仪一愣,不懂柳靥为何忽然问起这个,“爱?也许曾经略有点动心,可是后来我知道了他和露草姑娘的往事,就彻底心灰意冷了。”
  “所以你不会明白,爱上就是爱上了,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到时候,我会顺应自己的心。”
  柳靥离开的时候,脚下有些无力,崔昭仪的话多多少戳及了她心里的疼痛。才一出门,就惊见李焱站在拐角,她这才想起自己适才好像触摸了他给的那枚玉扳指。还在担心他究竟听见了多少,就被李焱一把抱入怀里。他抱得那么紧,那么久,几乎让柳靥有一种错觉,似乎这一秒这一刻,抱着她的不是那个心里总是装着天下和朝政的帝王,而只是最真实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19
  崔于铭在被带去刑部拷问之后,供出了司空刘敬德与兵部侍郎韩寻相,令李焱和叶灵臻暗暗心惊。
  这次反对势力比他们之前所料想的更有威胁,而牵连也更广。刘敬德为两朝元老,在朝中说话颇有份量,难怪之前他散布的风言风语能煽动人心。刘敬德入狱后一个月,李焱曾亲自去问他,当初既然没有与司徒、太尉一起告老还乡而选了跟随朕,为何八年之后又有此举?如果说崔于铭与韩寻相的谋反之心,朕多少可以猜出原因,那司空你的参与,却是完全出乎朕的意料。
  刘敬德叹了口气说,陛下还是三殿下的时候,老臣曾与司徒、太尉二人亲眼看见你露出妖形,虽然事后先帝欲召易骨后的陛下回京,但我们三人心中均是觉得不妥,无奈在当时的情形之下,确实没有比陛下更能担起守成之任的人选。或许是老臣等迂腐,终是为先帝惋惜,没有留下血统纯正而又德才兼备的子嗣。老臣八年前选择留在朝中,并非是出于辅佐陛下之心,而是为了尽余之残力,守住先帝留下的大业。当时老臣其实颇为担心,陛下是否会因为淑妃之死而怀恨在心,乃至登基后祸乱朝纲。凭心而论,陛下生来虽原非我族类,但老臣陪陛下这一路走来,见证了陛下多年如一日的勤勉仁政,也曾为陛下在秦陵之战中的气度而动容。但如今当年大殿下的独子已年满十八,也丝毫无其父的跋扈凶蛮,乃老臣心中所认可的纯正血脉。然老臣等一再进言,要陛下将流放在外的侄子接回京畿,陛下却无动于衷,终让老臣心生不满。
  李焱闻言,心里是说不出的百般滋味。非我族类……即使他当年以性命为赌注接受了易骨,忍受了炼狱般的痛楚,原来这样的自己最后落在他们眼中,不过仍只是个在“纯正血脉”长到弱冠之年前的替代品。
  “司空的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怕是已经猜到朕心中的决断了。也好,至少在最后,我们君臣间算是坦诚相待了。”
  “老臣此举虽是为了社稷江山,但也自知是以下犯上,动了谋逆之心,难逃死罪。只求陛下放过罪臣家小,臣……死而无憾。”
  李焱点了点头,闭上眼转过身,没有再说话。身后的内监端来事先备好的毒酒,刘敬德对着李焱跪下叩头谢恩,将毒酒一饮而尽。
  那夜李焱去到承庆殿,一语不发,只是坐在书桌前批折子。柳靥见他面色反常,猜测应是月前崔于铭的那个案子,问出了李焱不想知道的事情。她心里虽有几分担心,怕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但一来她懂得只要李焱不问,后宫就不能干政的分寸,二来她还未知晓全局,也许李焱再如何狠心清除异己,也好过留下隐患,日后再生事端。谋反、兵乱,血流成河,最终殃及的还是无辜百姓和士卒。
  于是她哄了小皇子睡去,又用堰甲鸟录了一首清唱的安眠曲,放在他枕边,自己坐到李焱对面,帮着看调整精简机构的提案里,根据群臣的进言,还有什么需要调整或采纳的。
  小皇子虽然算不上折腾,但毕竟是男孩精力旺盛,再加上晚上经常需要起夜,柳靥近来休息得不好。一个多时辰后当她改完整卷的时候,眼中已是藏不住的倦意。因为之前答应了武后要帮着接管后宫的账务,便想着再撑一撑,至少翻个开头几页。没想到手中的账本还没拿稳,就被对面坐着的李焱一伸手抽走了。
  “靥儿,朕已经没事了。”他似乎是试图要让她相信,摇了摇头对她浅浅一笑,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折子站起身来,“还是陪你早些睡吧。”
  柳靥见他一转身,一边走向床帏一边已褪下外衫,只好耳根一烫跟了过去。
  过了几日,刑部把韩寻相与崔于铭的认罪书与问审记录也递了上来。
  韩寻相谋反是不满李焱多年来只重用武灼衣,而李焱将要推行的官吏选拔与考核新制,又让他看不见被提拔到兵部尚书的可能。
  而崔于铭虽参与了此次谋反诸多事宜的施行,例如派人去南诏国寻找施降之人,却是最后才加入的。他最终会被刘敬德与韩寻相说服,是因为一年前李焱命吏部尚书、御史大夫等人重新修订了《氏族志》。李焱此举,意在打破以往纯粹以郡姓作为门第等差的传统,而转向以官爵(并参考“德行”、“学识”等诸因素)来排列门第等级。崔氏原本是自前朝传承至今的贵族世家,却在此次修订后从天下第一等门阀被降为第三等,家族利益可谓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想来,如果这三人继续联手,刘敬德以其在朝中的威望,应该能得到更多大臣的支持。韩寻相在兵部,官职仅在兵部尚书一人之下,一旦成功煽动武家军倒戈,兵变一触即发。而崔于铭这黄门侍郎的身份则更为微妙,作为李焱的近侍之臣,他主要负责在李焱和尚书省之间公事处理的往来传达。既能接触到众多朝廷机要,又是能自由出入禁中的外官。
  既已看清全局,帝王的杀伐来得迅速果断。两日后韩寻相与崔于铭被当众问斩,之后两人的十几个直系党羽亦被陆续斩处。李焱必须让朝堂上下明白,他虽不喜j□j(bao zheng),但只要谁动了谋逆之心,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他也加强了自己对兵权的掌控。叶灵臻因查处谋反有功,被晋封为左武侯大将军,统领十六卫。武靖因在南疆之行前表明了效忠的立场,接替了韩寻相,被任命为兵部侍郎。
  做完这些,李焱也开始反省自己在推行新制和改革时,是否有独断专行之嫌。毕竟说到底,韩寻相与崔于铭之所以会生出谋逆之心,是因为新政或改革直接触及了他们的利益。那日,他与尚书左丞魏玄成提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