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童舟 更新:2021-02-18 00:41 字数:4740
刘敬德自圣元帝在位时便被封为司空,亦是唯一一位留下来辅佐李焱的三公,虽然没有实权,在朝中却是德高望重。柳靥刚出双月,并不适合饮酒,但既是刘敬德亲自来敬的酒,自是不能驳了他的面子。武后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便准备要替她挡下这杯酒,身旁李焱却已起身,一手夺过柳靥已递到嘴边的杯盅,对着刘敬德毕恭毕敬道:“惠妃体质异于常人,饮不得酒,还望司空莫要怪罪。这杯酒不如由朕代饮,也替她谢过司空的厚意。”说完抬手杯倾,留下刘敬德一脸讪讪回到了座席。
李焱在清和十几年的熏陶下,早被带出了千杯不倒的酒量。今日虽然已喝得不少,但多这么一杯自是不在话下。然而武后岂会没有察觉,他这一起身,一夺杯,远远快过了她略经思考后才要出言挡酒的速度。而她又岂会不懂,只有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情,才会有这般不由自主的回护。刹那间的本能,虽是细节,却最能曝露人心,因为无法伪装。
散席的时候,武后对李焱说,近来陛下已陪伴臣妾太多。今日是惠妃的好日子,还是去承庆殿看看小皇子吧。
李焱迟疑了下,却终是道了声好,“皇后近来为后宫琐事操劳了,请好好回殿歇息。”
李焱与柳靥轻言笑语,渐行渐远,像极了在长安巷间街尾随意走过的平民夫妻。两人并肩而行的画面太过美好,看得武后竟有些痴了。
也许现在,他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了吧。自己成为李焱的皇后已将近八年,李焱一直对她很好,两人相敬如宾。三夫人的妃位空置多年,现在柳靥虽然被封了惠妃,但凭她的性子,绝无可能觊觎后位,更何况两人一向交好。
所以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可是心里的揪痛却分明从一个角落蔓延至整个胸口,疼得她几乎脱力。然后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三个月前那异常的不适感再度袭来。
李焱和柳靥回到承庆殿的时候,小皇子已经睡下了。李焱看着他熟睡的面容,不由露出年轻父亲所特有的,慈爱中又混杂着骄傲的表情。小皇子的长相一半随了他,一半随了柳靥。性子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捉摸,只觉得他比襄城公主爱笑,且不怕生。李焱将小皇子伸出被褥外的粉藕小手塞了回去,弯下腰在他额头留下一个轻吻。
摇曳的朦胧烛光中,父子俩交叠而亲密的剪影投在墙上,让柳靥全然忘却了秋末入夜后的寒意。
晓若照着柳靥的吩咐,端了温热的醒酒汤进来。柳靥接过汤碗,正要走向李焱。却见他忽然剑眉紧蹙,冷峻的神情中带有几分震惊和微怒。然后他起身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对着暗卫沉声道:“保护好娘娘和皇子!”
柳靥一路疾奔追至承庆殿门口,却见李焱手起诀落,脚下的幽兰色阵图一起,便已不见踪影。只看见同是一脸错愕的王德站在殿外,两人面面相觑均是不明所以。
因为暗卫不让柳靥离开承庆殿,她只能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心中的不安一寸寸扩大。李焱向来岳镇渊渟,柳靥从未见过他的惊怒如此显于形色。
十数分钟后,两人见叶灵臻从远处飞奔而来,疾声道:“惠妃娘娘,陛下在山池院对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微臣等实在劝诫不住……陛下已下令,要将皇后娘娘交由宫正司审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在贴吧是首发,然后才来晋江贴的,已经被那边的吧友抓了虫:那四个公主名是封号,不是名字吧?
哈哈,是的是的,不过大家就把它们当名字来看吧,我起的名字太渣,然后又懒……
☆、17
柳靥赶到山池院的时候,武后正跪倒在瀑布前,低眉顺目,神色凄然。一贯齐整的发髻已然松散,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她的脚边是大大小小的水晶琉璃碎片,像散落一地的星屑,与银色的月光交相辉映。
站在武后几步之外的是面若寒霜的李焱,手里紧拽着之前置于琉璃底座上的那株露草。柳靥见露草还完好无损,便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露草没事,今夜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宫正司女官们此时也已一路小跑到山池院。因武后平日素来善待后宫,众人一时均有些不忍,但又不敢违抗圣令。武后的贴身宫女雪筱扑到武后身前,将她拦在自己身后,一面哭着苦苦哀求李焱,“陛下,皇后娘娘千金之躯,万万去不得官正司。皇后娘娘一定是被人……”
可是这句话却似乎更激怒了李焱,还没说完就已被他打断,“住口!她千金之躯,就可以肆意妄为?”
柳靥看到武后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簌簌而下,似乎已完全放弃了要为自己辩解。
她和叶灵臻对视了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李焱跟前,“陛下,武将军离世后,皇后娘娘因过分悲恸伤感,身子比不得从前。臣妾斗胆,可否为皇后娘娘求个情,今夜暂且让宫正司女官们随皇后娘娘去立政殿细问始末。”
李焱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怒气,一扬眉道:“惠妃,这里轮得到你来求什么情?是不是朕惯坏了你,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此话一出,连王德和叶灵臻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也许旁人还看不真切,但是他俩在李焱身旁侍奉多年,最能明白李焱的心意。今夜这事儿,如果连柳靥也受到牵连,那么真的要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柳靥在众人的忧虑目光中缓缓跪倒,声音轻柔如水,“臣妾知错,还望陛下恕罪。只是臣妾觉得,陛下今夜喝了太多的酒。而宫宴刚刚散去,宫中或许还耳目众多。如若今夜皇后娘娘去了官正司听审,只怕以讹传讹,让旁人平白误会了帝后感情不合,请陛下三思。”
李焱望着柳靥,她的话虽然说得温婉恭顺,却句句点中他的要害。这是她第一次被他厉色训斥,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此刻她紧咬着下唇,甚至跪下做出了谦卑的姿态,但抬头望向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柳靥看到李焱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迟疑,明白他的理性已慢慢占据上风。也许下面的话说出口,她就辜负了清和当日的一再提醒,但眼下为了武后,为了防止朝堂局势的动荡,她也只能把自己卷入是非之中了。
于是李焱听到柳靥说,臣妾不知道陛下认为皇后娘娘犯了什么错,但如若她是有这般心思的人,那么臣妾今日就不可能还安好地陪在陛下身边,甚至为陛下诞下皇子。
此言一出,李焱果然一怔,目光中生了微弱的波动,“很好,原来你也知道。”
“是,臣妾知道。而且臣妾还知道,自己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正如清和所言,后宫中并无几人知晓露草与阮贵妃的关联。她们私下里也只是猜测,圣上为了一株露草而勃然大怒,兴许是因为它关系着太极宫内的风水否泰。李焱和柳靥的这几句话,她们听了只觉得是云里雾里,一片茫然。
然而王德和叶灵臻却是听得不能更清楚明白,纵是站在十一月的寒风里,他们的额头上仍是有了涔涔汗意。柳靥说这是一个赌局,一点都不错。如果李焱足够信任柳靥,那么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帝王之怒应该很快会平息下来。但只要李焱对柳靥有些许怀疑,那么他在此时的震怒之下,极有可能认为她是武后的同党,令人细思恐极。
好在李焱与柳靥对视了几秒之后,他的神色逐渐恢复如常,看着身前跪了一地的人,声音中透出浓浓的疲惫:“罢了,你们都起身吧。”
然后,李焱走到武后身旁,与雪筱一起将她搀扶起来。官正司女官们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起走向立政殿。
走了几步,李焱忽然回转过身,望向柳靥的方向,王德正在扶她起身。远远地,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于是他心中掠过一阵刺疼。然而半响,他只是对不远处的叶灵臻说道,“灵臻,这件事,你与宫正司一起着手盘查吧。”
叶灵臻不愧是当今朝堂上的断案第一高手。当夜他就命人召御医进宫,替武后诊断。御医看了许久,却不敢下定论。只说皇后娘娘身上唯一的异常,是上眼白的中间有一道暗灰色的直线。此疾在中原十分罕见,病状不但令人难以察觉,而且在发作后几个时辰内会慢慢褪去。幸亏叶大人明断,若是拖过了今夜,皇后娘娘恐怕再难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年轻时曾在南诏国(今云南)听闻过“茅山道”的一种邪术——灵降,皇后娘娘此劫或是与其有关,而且施术者的法术应该相当高强。
所谓灵降,是施术者用自己的意志力,在瞬间控制住一个人的意志,做出他原本不想做的事情。此术必须配合大量的符咒来进行。一下降,对方必然逃生无门,只能任施术者予取予求,直至施术者解降,或有高人出手破降,才能逃出生天,脱离对方的掌控。
御医说这话的时候,房内只有李焱和叶灵臻。两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如此一来,武后现在仍是身处险境。而且这件事布局之巧妙,用心之险恶,让人不禁觉得心有余悸。可是,布局者也不小心留下一个线索,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露草从来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他们想要的无非是李焱与武家关系的彻底破裂。那么显而易见,这次的布局者与之前散布风言风语的是同一个敌对势力。
御医离宫前,李焱嘱咐其此事不得声张。若别人问起,便只回说皇后娘娘似是凤体安康,未有异常。顺便每日向叶大人传个口信,都有谁问起过。
御医走后,叶灵臻一直在低头沉思:“陛下,其实微臣仍有一事未曾想通。”
“你是指皇后为何能破坏朕所布下的结界?”
“是。皇后娘娘不会法术,而且微臣猜测她并不知晓露草有结界保护。”
“那便是有人趁着今日宫宴,算好时机在皇后到达山池院前便已破开结界,而在朕赶到时已离去或已藏匿起来。”
“适才结界被破,陛下立即有了感应,赶到山池院至多不过三、两分钟。宫内戒备森严,而且以陛下的修为,不可能没有察觉有人逃离或藏在暗处。微臣心下有另一个猜测,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微臣猜测是有人将破除结界的法力施于皇后娘娘的随身衣物或饰品之上,当她触及结界,那法力便自行生效。”
“所以……你是说后宫里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叶灵臻看着李焱,面有忧色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8
朝堂势力相斗有时如黑白对弈。这盘棋开局的时候,对手占了先机,而山池院事件的化险为夷,却给了李焱这一方扭转乾坤的可能。因此眼下的这一步,落子前必须算得精准。
那夜与李焱商议后,这几日叶灵臻已把手头的线索整理汇总在一起。这些线索主要来自四处:
一是有哪些人去找过御医,并且问起那一夜他入宫后为武后诊脉的事。根据御医传给他的口信,只有柳靥,雪筱和何美人三人。何美人是与柳靥同一批入宫的,因在后宫中年龄最小,平日受到武后不少照顾。
二是近几个月来后宫里有谁出过宫,或者谁的家眷有入过宫。灵降这种邪术,中原确不多见,因而有相关记载的书册也寥寥无几。但根据他和李焱的分析,应该是与天玄教的蛊术原理类似。只是御医既说必须配合大量的符咒来进行,那或许不需要借助药蛊,而可以直接使用法术。昨日叶灵臻去到乐府,定国公的夫人傅清姣曾提到,据她所知,为了下降成功,施术者必须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五行命理,姓氏名字,所在确切方位,最好还能取得对方的常用之物或毛发、指甲等。而这些信息、物品的传递,就必须通过出入宫禁的走动往来。
对此,后宫掌事女官的书簿上记有十余人,其中包括六月中惠妃之母受召入宫,七月初崔昭仪返家省亲,七月中太华山清和真人入宫探望惠妃,还有十月初何美人的兄长经恩准后入宫探望。
三是官正司的问询记录。武后这症状只发作过两次,第一次觉得不适是七月十六日午膳后。那一日,太极宫除了例行出入的大臣和宫中杂役,刚巧为清和真人入宫之日。另外,崔昭仪之父崔于铭,因其位为黄门侍郎,能自由出入禁中。
四是能接触到武后随身衣物或饰品的人,除了掖庭宫洗衣宫女,立政殿的所有宫女、内监,事发当夜,皇后用的玉发簪为惠妃收到皇子满月礼后回赠,手腕上佩戴的翡翠镯子为崔昭仪返家省亲后献上。
而当叶灵臻把梳理文书呈送给李焱过目的时候,最让李焱哭笑不得的是,如果把第三点里的清和也算在内的话,那柳靥居然是四条全中……
剩下的人里面,中了超过半数是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