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8 00:41      字数:4729
  他身边还没有一个将帅之才可以与武灼衣比肩,让他想也不想便可放心托付重任。
  还有师尊和秦炀的伤势。秦炀伤势迟迟难愈,大半是心病。虽然他引爆武灼衣身上的堰甲,确是因为当时情形已百无回转,为了顾全大局而下的狠心。可终究是心怀愧疚,难以释怀。而清和在旧疾发作之后,仍强行损耗真气维系封印法阵,最后关头还用了太华高阶法术太清御云式,若不修养个两、三个月,伤势怕是不会好转。
  这些日子武后一直在他身边悉心照料,但他从她始终红肿的双眼便能猜到,她只是在他面前强忍悲伤,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宫殿,怕是一想到自小便亲密无间的兄长,便伤心流泪,难以自己。
  李焱知道这后宫里还有人寝食难安牵挂着他的伤势,他也并非故意躲着她,只是心头对武后的歉意压倒了一切,让他无暇他顾。当他终于可以起身上朝,武后已经病倒。这段时间他本就想多陪陪武后和襄城公主,在他的力所能及之内给她稍许安慰。现在更是一忙完就直奔立政殿,武后的气色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当李焱终于决定要去望云殿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的春暖花开。他没有让王德去通报,只是在窗外静静看着她。柳靥正在书桌前练字,明明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浑身上下除了隆起的腹部,看着却仍是让人心疼的清瘦。李焱知道,柳靥总是在心绪起伏,难以安定的时候才会练字。
  而当柳靥看到李焱推门而入,一阵酸楚忽地涌上喉间。虽只是三个多月未见,却恍若隔世。眼前的这个颀长身影,清俊峭拔如山巅新雪,明明是熟悉到闭目可见,却又有着莫名的生疏。临走前他与自己相拥相吻的心意契合还历历在目,几日后便从秦陵传来帝王生命垂危的噩耗。她已不敢再去回想当日如被雷击的心境。然后她又听说了武将军战亡的消息,看到武后日日以泪洗面,亦是为之心酸。她知道武灼衣和李焱的君臣情深,明白他的煎熬,他失了爱将的沉痛。可是她也为自己难过。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有了要在他身边的占有欲,当他命悬一线,当他苦楚难当,她多么想自己能在他身侧,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能看着他慢慢好转。可是她不能打扰他和武后,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之前告诉过自己无数次,如果真有一日他来了,她一定要像从前那样笑着上前,紧紧抱住他。可是此刻,无论怎么用力,她的笑扯不开,她的脚也挪不动半分。她自己都没发现,眼泪就静静流了下来。
  李焱并没有料到开朗如她,却一瞬泪如雨下,顿时有了几分慌乱,他只能走近了,将她的头埋入他的胸膛。
  “对不起,是朕让你担心了。”
  他一开口,那薄薄的生疏感便遁无行迹了。他还是他,那个心思澄澈,知她懂她的李焱。他丝毫没有将她的伤心落泪误读为嫔妃间的争风吃醋。
  她努力收敛住泪意,却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靥儿……”
  她右手放到他嘴边,不让他往下说,“陛下,臣妾全都明白。只是……不能在陛下身畔照顾……陛下的伤,现在还疼吗?”
  他把手伸到后背,指了指伤口,笑着摇摇头说:“朕无妨,伤口已经没事了。”
  她的手顺着他指的方向,慢慢从他后背上好几道伤疤上抚过。有一道那么长,那么触目惊心,是他从前就有的,却有新近被撕裂后又愈合的触感。
  李焱知她是心疼才不言不语,便把手放上她的小腹,刚想开口,被里面的小脚蹬了一下。他便俯下身,轻轻吻在那小脚往外蹬的地方,用一种温柔到让听的人心都化了的语气,笑着说道:“朕是你的父皇。刚才朕惹你母妃不高兴了,所以你就踢朕了,不愧是朕的孩儿!以后也要帮朕一直守护你的母妃,好吗?”
  柳靥脸上本还是梨花带雨,被李焱这么一说就笑了出来。
  李焱见她终于笑了,便从身后拿出一只堰甲鸟,放到她手中,“上次看你喜欢,就让无异又做了一只。”然后似有几分尴尬,手放到嘴边干咳了几声,“如果朕以后有不能常常来看你的时候,你和孩儿就听听这个……”
  李焱那天仍是回了立政殿,没有留宿。
  晚上,柳靥按着李焱教的方法去听堰甲鸟里保存的话,里面传出李焱的声音,“孩儿,今天朕看到一首诗,便想到了你母妃。庭前花类雪,楼际叶如云。列宿分龙影,芳池写凤文。”
  柳靥在心中默默念出了李焱没有录下的后两句,便笑着翻身睡去了。
  当李焱从百草谷和太华山看望秦炀和清和回来,朝堂上的氛围便隐隐有些不对。据叶灵臻回报,朝中有谣言传李焱心狠手辣,勾结百草谷借秦陵之战除去功高盖主的护国将军。因武灼衣自十五岁起便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其幼弟武靖亦于十七岁从戎,武灼衣对其颇为器重。六年的戎马生涯,武靖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之后,已有了几分武灼衣早年的样子。武家原本是借三皇子东山再起,却落得个被刻意打压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一下,陛下没有说的后两句是:“短箫何以奏,攀折为思君。” 自首一个bug,这首诗的作者李峤生于贞观十八年(644),在这里李焱便看到他的诗是穿越了(如果按唐太宗来写的话)。各位请闭目跳过。
  ☆、14
  这一次的风言风语看似普通,却直接掐住了李焱的军事软肋。不管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他们的主要目的应是离间武家军和他的关系,以削弱强大军兵力量对他的支持。武家军多年来对他心无二心,主要是因为武灼衣与他之间不容挑拨的君臣关系与武灼衣本人在武家军中的绝对权威。而武灼衣既在秦陵之战中战亡,武家军的万人一心难免有所松动。武家内部除了衷心辅佐他的武灼衣兄妹,族中本身也有其他更有野心的势力,其中以灼衣兄妹的姑姑武戚兰为首。现在,武家次子武靖虽然看似接过了武灼衣传承的衣钵,但一来武靖在军中或族中都还没有其兄长的威望,二来他和李焱的亲密程度也与其兄长不可同日而语。如此想来,秦陵之战后,武家与他的关系确实跌入风雨飘摇的低谷。
  而这风言风语还直指他与百草谷勾结,间接掐断了他去百草谷搬救兵的后路。如果短期内有人煽动兵变,尤其是叛乱军中若还有武家军加入,以墨家军非隶属朝廷直接管辖的身份,只要公然选择助他对抗叛乱军,就落定了其与李焱勾结迫害武灼衣的口实。
  自八年前李焱加入帝位角逐以来,武家军与墨家军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而这次的敌对势力有的放矢,明显是要直接砍去他的双臂,徒留叶灵臻率领的府兵势力,让其孤兵难抗。而叶灵臻与武灼衣自十五、六岁起便相识,交情深笃,一旦军兵叛乱有武家军的参与,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李焱已在山池院的瀑布前驻足思忖良久。五月新雨后的风从他鼻尖拂过,柔柔暖暖的,空气中暗香浮动,像是昔日那绿衣俏影就站在身畔。头顶时而有几片小小的槐花花瓣安静地飘舞而下,落在他的发髻和衣衫上。水晶琉璃底座上那一抹碧绿色,在潺潺流水中随风旋转颤动。
  李焱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的几个月他与武后的朝夕相处是出于真心的歉意和亲人般的相互慰藉,那么之后的几个月更多的将是赤裸裸的政治需要。要笼络和栽培武靖,要让武戚兰心存忌惮,要让武家与他不合的谣言不攻自破,最首要的环节便是帝后情深,更胜从前。
  自四月末李焱重伤痊愈后来看她的那次,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从春末到临近盛夏,稍显冷清的后宫里只有立政殿经常有天子的身影出入。
  这些日子以来,柳靥从未在其他妃嫔处看到过李焱,当然也包括她自己的望云殿。起初她确实感到有几分意外,但当朝堂上的谣言一路传入后宫,她心下立马就雪亮了,可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为李焱暗自捏一把汗。
  这次的风言风语,能传播得那么广,持续时间那么长,可谓是来势汹汹,蓄谋已久。而李焱之前的全部重心都在迎战秦陵,还未来得及品尝丝毫胜战的喜悦,就先失了爱将,然后马上又被推上风尖浪口,怎么想都会是措手不及。
  自从有了身孕,柳靥的心绪波动似比从前频繁,也不若从前那般不费力便能按捺下去。太后在李焱登基前若干年早已离世,后宫中算来只有武后怀过子嗣,可问上两句。可她又隐隐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找武后谈论自己的孕中之事,想来想去只好召母亲入宫。
  好在腹中的小小生命像是明白母妃的难处,从未给她添乱。最有趣的是,每当她将堰甲鸟贴近腹部,打开机关放出录音的时候,里面都似明白那是他父皇的声音而加大在她腹中的动静。这种纯粹的快乐和血缘传承的天性总能轻易感染到柳靥,让她开心地傻笑起来。
  有时候她脑洞也会开得停不下来,坐在妆奁前一边打量自己一边想着李焱,如果这是个皇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如果这是个公主又会长得更像谁。然后就回到书桌前,开始照着脑补画出一个个可能的小皇子或小公主的模样。而这些画卷中,她自己最喜欢的是今天刚完成的一幅大约十岁多的公主图,虽然稚嫩的五官还未全部长开,却因为九分随了她父亲的容颜,能够看出几年后必然会出落成倾国绝色。她的小手被身旁父皇的大手牵着,正回眸一笑,像极了那一晚在太华山李焱将要跨出清和书房前,回过身笑起来的那个定格。只有唇边那深深的笑靥,是传承自她母妃的烙印。
  次日一早,女官便来通报,柳母已在望云殿外等候。柳靥不禁觉得疑惑,她昨日才去说了要传召,怎么母亲今日就来了?若没有记错,前几次都是至少等了个三、五个时日的。
  这还是自元月柳靥得知自己的孕事之后第一次见到母亲。柳母虽然在宫外,但毕竟是近在长安,老早便知道了这喜讯。母女俩这一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柳靥把那些憋了好久的孕中之事一一全都问了,才知道自己的那些“多愁善感”实属再平常不过。临走前,柳母也是随意提起,圣上最近一定常来望云殿吧?你有了身孕,他一定把你宠坏了。没想到柳靥的反应竟是明显顿了一顿,才笑着说道,那是自然,陛下一直待我很好。
  柳母是何等会察言观色,柳靥这一顿她便心知肚明了。她只能用力撑住适才的笑容说,那就好……娘亲早就知道,这世间无论哪个男子成为你的夫君,定会一生不舍负你。柳母刚转过身,眼中那已无法忍耐的刺痛便化为温热液体缓缓流下。
  大约也就是在柳母进宫后不久,望云殿渐渐热闹起来。武后终于从失去兄长的悲痛中走了出来,精神好的时候便会去柳靥那里坐坐,也会像从前那样陪着她到处走走。崔昭仪和其他妃嫔偶尔也来串串门,不管柳靥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她被升为妃位已是迟早的事,总得提前来攀个交情。这些妃嫔中,崔昭仪不容置疑是最引人注目的,长相极其娇艳甜美不说,还是黄门侍郎崔于铭的末女。黄门侍郎虽然只是正四品中级官员,但因崔氏自前朝起便是名门,崔昭仪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华贵气韵,浑然天成。
  六月末的时候,闻人羽也从百草谷回到了长安。秦陵之战后,她和乐无异倒有大半时间是待在百草谷。李焱在五月初去探望秦炀的时候,乐无异还在谷中,不过之后因有要事先行赶回西域了。而闻人羽又在谷中待了一段时日,一方面是不放心秦炀的伤势,一方面也是代为处理一些谷中的事务。
  那日柳靥刚送走了崔昭仪,就在望云殿门口看到了闻人羽,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乐夫人,你今日怎么入宫来了?”
  闻人羽一边摸着垂在耳边的乌发,一边说道:“我明日就要回西域去了,之前答应了陛下走之前要再来宫中……嗯,跟他道个别。然后听说娘娘有喜了,便过来看看。”
  柳靥觉得闻人羽那后半句明显是斟酌了一下,想到之前母亲的入宫也是不太寻常,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还有,娘娘你别老叫我乐夫人,叫我闻人就好了。”
  “那好,闻人姑娘,那你也别老叫我娘娘了。”柳靥这么一说,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这一次见面聊天,两人对彼此都熟悉了不少。闻人羽性格爽快利落,婉婉有仪,又游历甚广。她去过的那些地方,做过的那些事,都是柳靥闻所未闻,在书上也没看到过的。柳靥看着她说话时飞扬的神采和眼中闪动的光芒,不由对她提及的那些地方心驰神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