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
散发弄舟 更新:2024-10-01 21:18 字数:4989
州长叹着气:“这是我上任以来最困难的一件工作,萨姆、雷恩先生,我只不
过是法律的一个工具。没错,我曾经宣誓效忠司法,但我们的法律系统却是凭事实
来行使司法权,而你们没有事实,老兄,没有‘事实’。一切都只是理论——完美、
响亮的理论,但也仅止于此。我不能在陪审团定罪、法官宣判死刑之后干涉执行,
除非我确定死刑犯基于证据上和道德上都是无辜的。给我证据,证据!”
场面陷入一阵难堪的静默,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心中一片无助的空白。
然后雷恩先生站起来, 他看起来高大而威严, 疲倦苍白的老脸上皱纹清晰浮现:
“布鲁诺,我来这儿,凭借的不仅仅是阿伦·得奥无辜的理论而已。从那两桩惊人
而清楚的命案中,我还无可避免地导出了某些毁灭性的推论。然而——如你所说—
—推理并不是结论,除非有证据支撑,而我没有证据。”
父亲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叫着:“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雷恩先生不耐烦地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我几乎知道每件事,不是全部,但也
很接近了。”他弯腰靠近州长的桌子,紧紧盯着布鲁诺的双眼:“布鲁诺,过去面
对各种关头,你都对我很有信心,为什么这次你不肯相信我。”
布鲁诺眼睛一垂,“亲爱的雷恩先生……我不能。”
“很好,那么,”老绅士直起身子,“我就说得更明白吧。我的推论还没指出
谋杀参议员和佛西特医生的凶手是谁,但是,布鲁诺,我的分析已经一路推导到非
常接近真相的阶段,我可以很精确地肯定:凶手只可能是三个特定人选的其中之一。”
父亲和我茫然地看着他。三分之一!这番话似乎太出乎意料、太不可能了。我
自己心里已经把可能的范围缩小到一个特定数字,可是——三个!我实在不明白,
单凭目前所知的事实,怎么能把人选删到这么小。
州长喃喃道:“而阿伦·得奥不是这三个之一?”
“不是。”
雷恩先生的回答非常肯定,我看见布鲁诺先生忧愁的眼中光芒摇曳不定。
“相信我,给我时间,‘时间’,明白吗?这是我唯一需要的,也是唯一想要
的。时间将可以暴露……整张拼图还缺一块,非常重要的一块,我必须要花时间去
找出来。”
“或许那一块根本不存在,”布鲁诺咕哝着,“如果一切都只是白忙一场,那
该怎么办?你明白我的立场吗?”
“那我就认输。可是除非我确定那一块不存在,否则在道德上,你没有权力主
宰得奥的命运,使他因为一件他没犯的罪而被处死。”
布鲁诺州长猛然抬头。“好吧,那么,”他的嘴唇急速掀动,“我就替你做到
这一步,如果在执行之前,你还没找到最后的关键,我会把执行日期往后延一个星
期。”
“喔,”雷恩先生说,“谢谢,布鲁诺,谢谢你。你太好了,这是好几个星期
的阴霾中,出现的第一道阳光。萨姆,佩辛斯——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州长拨弄着书桌上的一张纸,“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你这件
事,但既然我们决定合作,我想我没有权力隐藏,这件事可能很重要。”
老绅士猛然抬起头,“什么事?”
“你们不是唯一要求取消执行阿伦·得奥死刑的人。”
“那么?”
“还有个里兹市的人——”
“你是说,”雷恩先生双眼火花闪烁,以一种洪亮而骇人的声音说,“布鲁诺,
有一个我们认得,而且牵涉到这个案子的人,在我们之前跑来请求你延期?”
“不是延期,”州长低语,“是赦免。她是两天前来的,虽然她没告诉我原因
——”
“她是谁?”我们都吃惊地愣住了,异口同声叫起来。
“是芬妮·凯瑟。”
雷恩先生失神地盯着州长头部上方的那张油画,“芬妮·凯瑟。好啊,原来如
此。我已经——”他拳头往书桌上使劲一捶,“当然,当然了!我怎么会这么盲目,
这么蠢!她没解释希望你赦免的原因,呃?”他穿过地毯走向我们,一把抓住我们
的手臂,捏得我发痛:“佩辛斯,巡官——回里兹去吧!告诉你们,有希望了!”
第十九章 全面追捕
回里兹的这段路好奇怪,天气变冷了,雷恩先生裹在他的厚大衣里眼睛燃烧着
狂热的火焰。我可以感觉到他坚强的意志推动着轿车的轮子,他一言不发,只是偶
尔抬起头来,吩咐德罗米欧开快一点。
然而人类毕竟不能抵抗吃饭、睡觉的生理需要,我们被迫停下来过夜。次日才
又重新上路,接近正午时,我们终于抵达里兹。
街道上似乎发生了意外的骚动,报童们高举报纸大嚷,头版上刊载着醒目的标
题,我忽然从一个卖报的小贩口中听见了几个字:芬妮·凯瑟!
“停车!”我朝德罗米欧喊着,“发生大事了。”
父亲和雷恩先生还来不及反应,我就跳下车,扔了一个铜板给报童,然后抓起
一份报纸。
“我找到了!”我尖叫着,迅速爬回车上,“你们看!”
《里兹观察家日报》上的报道说,芬妮·凯瑟“多年来一直恶名昭彰,已经被
地区检察官约翰·休谟下令逮捕并将被起诉,罪名是……”下面列了一长串罪状:
贩卖人口、贩毒,以及其他的劣行恶迹。根据报道看来,休谟似乎善加利用了侦办
第一桩命案时在怫西特房子里搜查出来的文件。芬妮·凯瑟的几个“据点”都被突
袭,私下的贿赂—一被掀出来,各式各样最恶毒的谣言四处流传,而且显然许多里
兹市颇具名望的社会人士、工商领袖、政治人物都直接牵涉在内。
凯瑟的保释金是两万五千元,我们注意到,她很快就办理了保释事宜、恢复自
由之身,等待被起诉。
“这是大消息,”雷恩先生深思地说,“真幸运,巡官,我说不出有多幸运,
现在我们的朋友芬妮·凯瑟可惨了,或许……”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女人被逮捕、
起诉而身败名裂,“这种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自己脱罪……德罗米欧,把车开到休
谟检察官办公室!”
休谟正坐在书桌前,逍遥地吸着雪茄,他非常愉快地迎接我们。那个女人现在
在哪儿?保释了。她的总部在哪儿?他笑起来,给了我们一个地址。
我们赶到那儿——位于市区偏僻地带的一幢大房子,显然已经被警察搜查过了,
豪奢、华丽、金碧辉煌,还装饰了一大堆热情奔放但艺术价值可疑的裸体画。她不
在那儿,自从保释出狱后,她就没回去过。
我们到处狂乱地寻找,再度陷入恐慌。三个小时后,我们静默而绝望地面面相
觑:那个女人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她。
她会不会是弃保逃亡,离开本州——或许出国了?想到她要面对的各大罪状,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我们烦恼地看着老绅士像割草机般冷酷而利落地通知约翰·休
谟和警方,警方发出通缉令,将所有芬妮·凯瑟经常出没的地点都进行搜索,便衣
刑警四处查她的下落,火车站也受到监视,并通知纽约市欧洲警察局。然而一切都
徒劳无功,那个女人消失了。
“该死,”约翰·休谟喃喃地说,他精疲力竭地坐在私人办公室里等待回报,
“我们预定在三个星期之内起诉她,也就是下个星期四之后的两个星期。”
我们齐声哀叹起来,即使布鲁诺州长将死刑执行回延后,芬妮·凯瑟也要到阿
伦·得奥行刑后一天才会出现——如果她会出现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度日如年,一个星期过去了,星期五……我们仍不放弃搜寻。
雷恩先生真是精力充沛,透过警方的合作,当地的电台都由他安排,透过广播不停
地召唤、呼吁。每个和她有瓜葛的人都受到监视,她的手下——包括女人、律师、
喽罗,以及里兹黑社会的帮派分子——都被集中在她的总部进行盘问。
星期六,星期日,星期—……到了星期一,我们从缪尔神父那儿和报纸上得知,
马格纳斯典狱长已经正式宣布,将行刑时间定在星期三晚间十一点零五分。
星期二……芬妮·凯瑟依旧不见踪影,已经向所有欧洲航线的轮船都拍出电报,
但没任何类似凯瑟的女性乘客在船上。
星期三早上……我们好像活在梦中,食不甘味,只略略交谈数语。缪尔神父已
经四十八小时没换过衣服了,雷恩先生脸颊白得像死尸,双眼郁郁地燃烧着。我们
绝望之余,试图去阿冈昆监狱和得奥谈一谈,结果不被批准,因为违反监狱的严格
规定。不过我们还是听到了他的一些消息:得奥出奇地镇静,几乎接近冷漠,他不
再诅咒我们,事实上,他似乎忘了我们的存在。执行时间逐步接近,踩着扭曲的步
伐踏入他的牢房,他所将遭受的一切在我们心中愈来愈清晰可见;然而缪尔神父泪
水在眼眶里打转,微笑着告诉我们“他坚守信仰”。可怜的神父!阿伦·得奥坚守
的不是精神上的信仰,我非常确信,他笃信的是更为世俗的希望。直觉告诉我,雷
恩先生不知用什么方法带话给他,告诉那天晚上他不会死。
星期三,一个恐怖而惊奇的日子。早餐时我们几乎没动。缪尔神父已经出门了,
拖着他老迈的步伐,前往监狱庭院中的死刑囚室。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到
楼上的卧室休息。当他手上握着祈祷书再度出现时,看起来似乎平静多了。
很自然地,那一天我们都聚集在缪尔神父家。我恍惚记得,杰里米似乎也在,
年轻的脸上挂着卑微的表情,脚步沉重地在大门外走来走去,拼命抽着烟。有一回
我出去找他时,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做了件可怕的事情,典狱长邀请伊莱修·克莱
担任死刑见证人,而且——杰里米苦恼地说——他接受了。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一个早上过去了,雷恩先生的脸紧绷着,皱纹浮现,他已经两夜没睡了,
挥之不去的烦闷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纹。
不知道为什么,整件事感觉上好像家属聚集在垂死病人的病房外,没有人说废
话,一旦有人开口,也是压着声音。
偶尔有人会走出去站在门廊上,无言地望着灰色的监狱围墙。我自问,为什么
我们都把这个可怜人的死看得对自己如此重要,他对我们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即使
就个人意义来说是如此。不过以某种观点来说,他迷住我们了——他也许正象征着
某种抽象意义。
上午快十一点时,雷恩先生接到来自里兹的信差从检察官办公室送来的最后报
告。所有的努力都告白费,找不到芬妮·凯瑟,也没有她的任何行踪或下落。
老绅士挺了挺肩膀:“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他低低地说,“那就是提醒布鲁
诺履行延后执行死刑的承诺,直到我们找到芬妮·凯瑟——”
门铃响起,从我们惊讶的表情,他立刻感觉到有事情发生了。缪尔神父冲到门
口,紧接着,我们听到他喜极而泣的哽咽声。
我们呆呆地瞪着起居室的门口,看着倚门而立的那个人影。
那正是仿佛从死亡中复活的芬妮·凯瑟。
第二十章 Z之悲剧
昔日那个抽着雪茄,一脸镇静,对着约翰·休谟颐指气使的奇异亚马逊族女战
士不见了,眼前出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原来深红色的头发沾染了粉红和灰
色的污渍;男性化的衣服又脏又皱,有几个地方还扯裂了;脂粉末施的脸颊和嘴唇
松垮垮的,而她的眼睛——闪烁着赤裸裸的恐惧。
她是个被吓坏了的老女人。
我们一起跳上前去,把她半拖进房里。缪尔神父绕在我们身边,狂喜地手舞足
蹈,有人搬了张椅子给她,她发出一声空洞而奇异的呻吟后坐下。雷恩先生收起忧
愁的表情,再度戴上他镇定自若而有条不紊的面具,但这回却隐藏不住那份急切,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太阳穴也隐隐搏动着。
“我——离开了一阵子,”她哑着嗓子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来,我听
说你们在找我。”
“啊,你听说了!”父亲大喊,脸涨得发紫,“你去哪儿了?”
“躲在厄得朗达克山区(厄得朗达克山区位于纽约州东北方)的一个小木屋里,”
她疲倦地回答,“我想——想要逃走,懂吗?这些——里兹这一切肮脏、庸俗的混
乱……真是让我疲于应付。到那儿……该死,我就远离文明了。没有电话,没有信
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