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4-10-01 21:18      字数:4958
  宇宙停止旋转,我发现一切忽然寂静无声,似乎典狱长、警卫、狗,甚至得奥本人,
  都被我鲁莽的送死行径吓呆了。但我激动万分,而且被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弄得陷
  入半疯狂状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了。
  我暗暗祈祷杰里米千万不要跟着跳出来,几乎就在同一刻,我看见爬在他身后
  的三个警卫扑到他身上,他使劲地挣扎。
  我抬起头,听见自己明亮而清晰的声音说着:“阿伦·得奥,让我进来。你知
  道我是谁,我是佩辛斯·萨姆。让我进来,我必须跟你谈一谈。”同时轻飘飘地直
  直走向棚屋。
  我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如果得奥出于恐惧而开枪射杀我,我永远也
  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尖锐的声波刺痛我的耳膜。“往后退,你们其他人!她在我手上,谁敢动一下,
  我就干掉她!往后退!”
  于是我走到门边,门开了,我走进昏暗的阴影中,嗅到屋里潮湿的气味,门在
  我身后砰一下关上,我靠在门上,害怕得脑袋一阵晕眩,像个老太婆打摆子似地直
  发抖……
  那个可怜虫看起来真是惨——好脏,好邋遢,一脸的胡茬,又丑又讨厌,而且
  卑屈得像卡西莫多。然而他的眼神很坚定,那是勇者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所生出
  的平静与决心,他左手上有一把还冒着烟的左轮手枪。
  “快!”他低哑地说,“如果这是骗局,我马上杀了你。”他目光炯炯望了一
  眼窗外,“说吧。”
  “阿伦·得奥,”我悄声道,“你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么相
  信你是无辜的,还有雷恩先生——上回去你囚室试验你的那个仁慈、睿智的老绅士
  ——还有我父亲,他是退休侦查巡官。他们都相信……”
  “可是他们都救不了阿伦·得奥一命。”他喃喃道。
  “阿伦·得奥,你这样一定会没命的!”我叫道,“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生
  路……”我不断说着,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大概是在说些我们正在努
  力帮他的事情,而且我们有多么确定可以救得了他。
  朦胧中,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我听到得奥破碎的低语:“我是无辜的,小姐,
  我没杀他,从来没有。救我,救我!”然后他跪下来吻着我的手。我的双膝发抖,
  看见冒着烟的手枪掉在地上。我扶起他。手搀着他瘦弱的肩膀,推开门,一起走出
  去。我相信他一定很平静地自首了。
  然后我就晕过去了。接着我只知道,杰里米的头凑近我的脸,有人往我头上泼
  水。
  其他就是苦涩的记忆了。每当回想起那个下午,我总是直打哆嗦。父亲和雷恩
  先生匆忙赶来了,我记得坐在休谟的办公室里,听着可怜的阿伦·得奥自白。我也
  记得他瑟缩在椅子里,不断卑屈地扭着憔悴衰老的脑袋,从我的脸转到雷恩先生的,
  再转到父亲的。我身心疲惫,恍恍惚惚的,而雷恩先生则一脸悲剧表情。进入休谟
  办公室一小时之前,我曾告诉雷恩先生,我在棚屋里向得奥保证过什么话,那一刻,
  雷恩先生所说的话和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佩辛斯,佩辛斯!”他痛苦之极地叫着,“你不该这么做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追查到一些东西——相当惊人,可是还不完整,要救他恐怕是不可能的。”然后
  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再一次,我把希望带给这个人,又再一次的……
  他回答着问题。不,他没有杀害佛西特医生,甚至没踏入那个房子……约翰·
  休谟从抽屉里拿出得奥在棚屋里的那把左轮。
  “这是佛西特医生的,”他严厉地说,“不要撒谎,佛西特医生的男仆昨天下
  午才看到,它放在诊疗室写字柜的第一个抽屉。你是从那儿拿的,得奥,你去过那
  个房子……”
  得奥崩溃了。是的,没错,他叫着;可是他没杀佛西特,他只是去赴约,十一
  点半,他走进房子的时候,看到佛西特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书桌上有一把左轮手
  枪,惊慌之余,他就拿了跑出房子……是的,他是送了那截盒子,那又怎么样?他
  一脸狡猾的表情,不肯解释原因。JA是什么意思?他只是闭紧嘴唇。
  “你看到尸体了吗?”雷恩先生紧张地问。
  “我——是的,我看到了,但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死了——”
  “得奥,你确定他死了吗?”
  “是的,是的,长官,我确定!”
  检察官把佛西特医生桌上发现的那张纸条拿给得奥看,此时除哲瑞·雷恩外,
  我们都非常吃惊,得奥居然强烈否认,而且显然是出自真心。他尖声叫着说,他从
  来没看过这张纸条,佛西特手写的签名信他从来没看过;而那张用铅笔以印刷体大
  写字母写的,上头签着“阿伦·得奥”的信,他根本就没写过。
  老绅士迅速地说,“你在监狱的最后几天,有没有收到过任何佛西特医生的信?”
  “是的,雷恩先生,我收到过,可是不是这个!我星期二收到——收到一封佛
  西特的信,叫我星期四开溜。雷恩先生,是真的,他的纸条上说,是星期四!”
  “我不明白,”休谟喃喃道,“佛西特干什么要这样骗他,或者是因为……”
  老绅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摇摇头,依旧保持沉默。至于我,我开始—
  —很慢,其慢无比地——看到一线希望。
  接下来的事情真是可怕。约翰·休谟再度选择简单的手续:再一次让司威特助
  理检察官负责起诉本案。由于得奥第一级谋杀的罪名毫无疑问,加上检方效率惊人,
  于是审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了。最大的不同在于,上回的经历让里兹市民
  无法旁观,他们要让法律制裁这个人。对同一个人的第二次谋杀起诉激怒了人们,
  想在法庭上让得奥免于重回那个警卫森严不见天日的监狱中,实在需要非凡的勇气。
  不可理解的是,马克·柯里尔拒绝了雷恩先生的律师费,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肥
  脸莫测高深,拒绝再一次为一桩没有希望的案子挺身奋战。
  而正当哲瑞·雷恩静坐着,他受绝望和无能为力的心灵煎熬之时,阿伦·得奥
  则在一场四十五分钟的陪审团审议之后,被判定第一级谋杀有罪,而且就在他上一
  次被判决终身监禁一个多月之后,被宣判处以电刑。
  “阿伦·得奥……依法处以死刑,并于X月X日开始的一周内执行……”
  两名副警长给他铐上手铐,接着在一群武装警卫的环绕下,阿伦·得奥被押往
  阿冈昆监狱。死刑犯囚室的寂静,如同冬天墓碑下的冰冻泥土,朝他当头罩下。
  第十八章  黑暗时刻
  于是我们漂流在平静的大海上,祈祷着一丝微风,然而却只有阳光无情的照耀。
  我们都快疲倦死了——疲倦于张帆等待风起,疲倦于奋战,疲倦于思索出路。
  父亲和伊莱修·克莱彼此消解歧见,而且我们也都无心争执,便还是依克莱的
  意思留在他们家。我们只是晚上回去睡觉,其他时间很少呆在那儿。父亲不停地奔
  波,像个野鬼似地在城里四处晃荡;而至于我,老是到山丘上缪尔神父家,或许是
  出于某种罪恶感,我希望自己离那个死囚近一些。神父每天都去看阿伦·得奥,但
  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愿意透露得奥的情况。我从神父脸上的痛苦中可以猜出,得奥
  一定死命地诅咒我们这些人,但都已经于事无补。
  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发生了一些小事情。我得知哲瑞·雷恩在阿伦·得奥
  关在拘留所等待定罪、宣判时,曾经偷偷去看他。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不过
  一定很不寻常,因为从那天起,老绅士的脸上始终抹不去那种恐惧的表情。
  我一度问起过他们交谈的内容,他沉默许久,然后说:“他拒绝告诉我希贾兹
  是什么意思。”其他就没再说什么了。
  还有一次他忽然失踪,我们整整四个小时找他,找得快发疯了,然后他又安静
  地出现,重新坐回缪尔神父家门廊上的摇椅,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他一脸疲倦而冷
  漠地坐在那儿,摇晃着陷入忧愁的思绪中。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解决自己理论中
  的几个疑点,跑去找鲁弗斯·科顿了。当时我并不明白,他希望这个神秘的拜访能
  有什么收获,但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显然都失败了。
  还有一次,他长达数小时沉默不语之后,忽然跳起来大叫,让德罗米欧去开车,
  然后冲上前往里兹的路,消失在一片滚滚烟尘中。他们不久便回来了,几个小时之
  后,一名信差踩着脚踏车上山送来电报。雷恩先生蛇怪般的眼睛急切地读着,然后
  丢在我膝上。
  你询问的联邦密探目前在中西部出差,请保持绝对机密。
  电报的签署人是司法部的一名高层官员。我相信,雷恩先生抱着一丝希望,想
  找卡迈克尔商量,然而很明显,还是没结果。
  当然,这位老绅士是真正的牺牲者。难以相信几个星期前,那个老迈的脸颊上
  充满兴奋和愉悦,伴着我们来到里兹市的,会是同一个哲瑞·雷恩。他心中的某些
  什么似乎被抽光,只剩下一口气,又回复到那个满脸病容的老人了。除了偶尔精力
  旺盛地跳起来消失掉,他和缪尔神父总是无言对坐,消磨无尽的空虚时光,思索着
  一些只有上帝才知道的怪念头。
  时光延挨着,然后在不知觉间往前飞逝,一个个平静的日子慢慢过去了,然而
  有一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起床,才悚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吓得全身僵硬。按照
  法律规定,马格纳斯典狱长必须在下个星期一开始的一周内,决定阿伦·得奥的死
  刑执行日期。不过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因为依阿冈昆监狱的惯例,死刑向来都是
  在星期三晚上执行。因此,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过不了两个星期,阿伦·得奥就会
  化成一具焦黑的尸体……想到这里让我不知所措,我想立刻去找人帮忙,跟当局申
  诉,尽最大的努力救救那个围墙里的可怜虫。可是我应该去找谁呢?
  那天下午,我像平常一样晃到缪尔神父家,发现父亲正在那儿,和雷恩先生及
  神父聚精会神地讨论著,我悄悄坐下,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
  雷恩先生说:“巡官,看来没希望了,我要去奥尔巴尼找布鲁诺。”
  友谊与职责的相互冲突,原是戏剧中惯见的情节之一。
  若非当时的情况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这种冲突应该是颇具娱乐性。
  父亲和我都开心极了,巴不得抓住这个行动的机会,我们坚持陪老绅士到奥尔
  巴尼,而他似乎也相当乐意。德罗米欧就像斯巴达勇土般,不知疲倦地开着车,但
  当我们终于到达那个山丘上的纽约州首府时,父亲和我毕竟是累坏了。而雷恩先生
  却不听任何耽搁的建议。他之前在里兹已经打过电话,布鲁诺州长正在等我们。于
  是德罗米欧马不停蹄,完全不曾稍停下来吃个点心或休息,一路驶上首府山庄。
  我们在州会议厅的办公室见到了州长——棕发微秃、眼神坚定、身材结实的老
  布鲁诺。他热情地欢迎我们,要一位秘书替他叫来三明治,并且愉快地和父亲及雷
  恩打趣闲扯……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严肃而机警,当他嘴巴笑的时候,眼睛却没笑。
  “现在,”当我们舒舒服服地吃喝过后,又恢复了精神,他说,“雷恩先生,
  是什么事让你赶来奥尔巴尼的?”
  “阿伦·很奥的案子。”老绅士平静地说。
  “我原先也是这么猜,”布鲁诺迅速地在书桌了敲了几下,“告诉我一切吧。”
  于是老绅士便告诉了他,言词冷静客观而简单扼要,不会造成任何既定的印象。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为什么阿伦·得奥不可能杀害第一个被害人,佛西特参议员。
  布鲁诺先生垂眼听着,脸上不动声色。
  “所以,”雷恩先生下结论,“从这些事实看来,得奥是否有罪确实值得怀疑。
  州长,我们来这儿,是想求你把执行日期延后。”
  布鲁诺州长睁开眼睛:“雷恩先生,你的分析还是跟以前一样了不起,在一般
  情况下,我或许会说这个分析很正确,但是——没有证据。”
  “听着,布鲁诺,”父亲吼道,“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当你自己吧。我太了
  解你了!该死,你总是让责任感牵着你的鼻子走!你一定得暂缓执行日期!”
  州长叹着气:“这是我上任以来最困难的一件工作,萨姆、雷恩先生,我只不
  过是法律的一个工具。没错,我曾经宣誓效忠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