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散发弄舟 更新:2024-10-01 21:18 字数:4994
的景象,只有一个孤单的人,比较于其他人,他显得最平静、最无动于衷。
他长得不好看,是个体格健壮的胖家伙,穿着长袖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
露出一截毛茸茸的粗壮前臂,脚上穿着破旧的室内拖鞋。肥大粗糙的脸上带着一种
相当苦恼,而非愤怒不悦的表情。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巡官,看看他。”
我透过眼前浮动的影子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心想,这对死者真是太不敬了。
一个被谋杀致死的男子安静而漠不关心地坐在那儿,慌乱的人群在他的房间里挤来
挤去,侵犯他的隐私、翻乱他的书籍、拍摄他的书桌、弄脏他的家具、野蛮地搜寻
他的文件……这是乔尔·佛西特参议员,已故的佛西特参议员。
眼前的影子晃开了,我的视线停留在穿着白衬衫的人的正面。佛西特参议员坐
在凌乱的书桌后头,粗壮的上身抵着桌缘,头部朝侧面略略翘起,像是在探询什么。
紧贴着桌缘上方,缝着珍珠色纽扣的衬衫从中央到右边有一道渗开的血迹,心脏部
位插着一把细长的裁纸刀,血就从露在外头的刀柄处渗了出来。血,我模糊地想着,
看起来真像干掉的红墨水……然后一个焦躁的小个子男人闯入我的视线,遮住了尸
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提耳登郡的验尸官布尔医师。我端了口气,摇摇头,努力甩
掉突如其来的眩晕,可不能在我父亲和这些男人面前暴露我的软弱……我感觉到父
亲在握紧我的手,便挺直背脊,奋力控制自己。
有人在说话,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年轻男子的眼睛。父亲正在说着些什么——我
听到一个名字“体谟”——马上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现任提耳登郡地检署的
检察官,也就是——老天!我想——死者的选举战对手……约翰·休谟很高,几乎
和杰里米一样高——咦,杰里米人呢——他有一对非常漂亮而聪明的黑眼珠。我心
里忽然升起一个小小的犯罪感,瓦解了那些可耻的念头,别去招惹这个人。他瘦削
的脸上露出渴求的表情,渴求些什么?权力?还是真相?
“你好,萨姆小姐,”他轻快地说,嗓音深沉流利,“巡官说,你也在从事侦
探工作。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非常确定。”我使尽浑身解数,扮出一副不在乎的语气,可是嘴唇发干,声
调颤抖,他的眼睛一亮。
“喔,很好。”他耸耸肩,“巡官,你要检查尸体吗?”
“你那位验尸官可比我能干得多。检查过他的衣服了吗?”
“尸体上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会是在等女人,”父亲喃喃自语,“不可能是这种打扮。看看他的嘴唇,
还有修得像娘儿们的手指甲,不可能只穿件衬衫接待女客的……他结婚了吗,休谟?”
“没有。”
“女朋友呢?”
“好几个哩,巡官。说得明白点,他不怎么会哄女人,我相信其中有不少女人
想拿刀往他身上刺。”
“你心里有特定人选吗?”
他们的目光相遇。“没有,”约翰·休谟说着便转过身去,突然对着门口颔首
招呼,一个矮胖健壮、双耳下垂的男子无精打采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休谟检察官介
绍说,他是此地警察局的凯尼恩局长。他一双鱼类的胶状眼睛,我立刻就对他产生
反感。而且我感觉到他盯着父亲背影的眼神里充满恨意。
那个焦躁的小个子,布尔医师,手里拿着一管粗大的墨水笔,在公务便条纸上
头写了些字,然后直起身子,把笔塞进口袋。
“怎么样,医师?”凯尼恩局长问。“有什么结论?”
“谋杀,”布尔医师迅速地说,“毫无疑问。从任何观点来看都是谋杀,绝不
可能是自杀。不说别的,光看致死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动手的。”
“不止一个伤口,这说明了什么?”父亲问。
“是的,佛西特的胸前被刺了两刀,你们看到了,两处伤口都大量出血。不过
第一个伤口虽然很严重,还不至于送他上西天,凶手为了保险起见,才又多刺了一
刀。”
他朝着原先插在死者胸口的裁纸刀轻轻弹了下手指,之前他已经把刀从死者身
上拔出来,现在放在书桌上,薄薄的刀刃上凝结着深红色的血块。一位刑警战战兢
兢地拿起刀子,在上头撒了灰色的粉末。
“你能确定,”约翰·休谟插嘴,“不可能是自杀吗?”
“非常确定。两个伤口的角度和方向都指向谋杀的结论。不过还有件事情,你
们应该瞧一瞧,有趣得很。”
布尔医师绕过书桌,站在尸体前面,一副要讲解艺术品的姿态。然后完全不带
个人情感地举起死者已经僵硬的右臂。皮肤毫无血色,前臂上长长的茸毛密布,透
着异样的光彩,差点让我忘记这是一具尸体……
前臂有两处斑痕,一个是手腕上方锋利而细长的割伤,还有渗血的痕迹;往上
约四英寸处有另一个伤口,模糊而破碎,似乎是抓伤,看起来很古怪。
“现在,”验尸官快活地说,“手腕上的伤,无疑是裁纸刀割的,至少,”他
急忙补充,“也是像裁纸刀一样锋利。”
“另一个伤口呢?”父亲皱眉问道。
“你的疑问和我一样。我只能肯定,这个破碎的抓伤,不是谋杀的凶器所造成
的。”我吮了吮嘴唇,轻声说:“医生,你能确定手臂上这两个伤痕,是什么时候
留下的吗?”
突然间,每个人都转头瞪着我。休谟欲言又止,父亲则一脸思索的表情,验尸
官微笑道:“问得好,小姑娘。是的,我可以确定。两个伤痕发生的时间很接近—
—都是在谋杀发生的那段时间——应该说,几乎是与谋杀同时发生的。”
刚检查过凶器的刑警一脸厌恶的表情站起来: “刀上没有指纹, ”他宣布,
“难搞了。”
“好吧,”布尔医生愉快地说,“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当然,我知道你们
等着看正式的验尸报告,不过我相信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发现了,能说的我都说了。
你们哪个人去找公共福利局的人来,把这家伙运走。”
他合上工具袋,两个穿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一个很起劲地嚼着口香糖,另一
个不断吸鼻子——他的鼻子湿湿红红的。这些细节一直清楚地留在我心中,想完全
忘掉这段无情的过程根本不可能。我轻轻把头转过去……
那两个男子走向书桌,把一只有四个把手、形状像篮子的东西放在地板上。两
人抓住死者的腋下,吱吱嘎嘎把尸体抬离椅子,砰的一声放进木条箱,盖上木条编
的篮盖。他们弯下腰来,继续嚼着口香糖,另一个也还在吸鼻把那个篮子搬走了。
我发现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不过我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
鼓起勇气走近书桌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正当此时,我有点惊讶地注意到,杰里米
·克莱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大厅,和倚在门框的那个警察站在一起,正盯着我瞧。
“顺便问一声,”验尸官提起公事包走向门口时,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这
家伙什么时候死的?”他的眼神带着不同意的味道,我猜想这是因为侦查过程中有
些地方过于潦草。显然他过去在纽约市一丝不苟的作风,和凯尼恩局长大相径庭。
局长正在书房中懒懒地踱来踱去,布尔医生则开心地吹着口哨。
“哦!对了,我忘了。死亡时间我可以抓得很精确,”布尔医生说,“今天晚
上十点二十分。没错,就是十点二十分,不早不晚,十点二十分……”他咂咂嘴唇,
敲敲脑袋,穿过门口消失了。
父亲看看手表哼了一声,现在是午夜十二点过五分,“他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他低声咕哝着。
约翰·休谟不耐烦地摇摇头,走向门口:“把那个叫卡迈克尔的家伙找来。”
“谁是卡迈克尔?”
“佛西特参议员的秘书,凯尼恩说他可以提供我们很多有用的情报。反正,我
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指纹,凯尼恩?”父亲叫道,很不屑地看着那位警察局长。
凯尼恩吓了一跳,他正用一个象牙制的牙签在剔牙,眼神茫然。然后把牙签从
嘴里拿出来,皱皱眉,问旁边的一个手下:“发现指纹了吗?”
那个人摇摇头,“没有外人的。参议员的指纹很多,也有卡迈克尔的。不管是
谁干的,凶手一定是个侦探小说迷,手上戴了手套。”
“他戴了手套。”凯尼恩局长说着,又把牙签放回嘴里。
约翰·休谟站在门边叫着:“快点把那个人弄来,可以吗?”父亲耸耸肩,点
燃了雪茄,我看得出来,他对整个事情非常反感。
我感觉到一个硬硬的边缘轻轻抵着我的臀部,转身一看,原来是杰里米,他微
笑着,手上拿了一张椅子。
“歇一下,福尔摩斯,”他说,“如果你坚持留在这儿,不妨让沉重的思绪暂
时从美丽的脚上卸下来吧。”
“拜托!”我生气地低嚷着,这可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
他笑着,硬把我按进椅子里。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也只好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然后,我瞥了父亲一眼。
他的雪茄停在离嘴唇两英寸的地方,双眼正瞪着门口。
第三章 黑盒子
一个男子停在门口,注视着书桌,当他看到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时,瘦削的脸上
浮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他转移视线,迎着检察官的目光,哀伤地笑着点点头。步入
房间后,他站在地毯中央,一动也不动,态度从容之极。他不会比我高,骨架结实,
匀称的肌肉给人一种类似野兽的微妙印象。他的神态和外形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怎么看都不像秘书。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不过气质倒是不显老。
我又看看父亲,他的雪茄还是停在原来的地方,一脸毫不保留的惊愕,瞪着刚
进来的人。
死者的秘书正看着父亲,我努力想找出他们相识的一点点征兆,却无法从他坦
然的眼神中觉察出一丝痕迹。他四处看着,视线停留在我身上,我感觉得出他有点
吃惊,不过,看到一个女人出现在这种可怕的凶杀案现场,恐怕换了任何人都难免
会吃惊。
我又扭过头去看父亲,他咬着雪茄静静抽了起来,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似乎
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短暂的失态。
可是我知道,他认出卡迈克尔了,而且,虽然卡迈克尔不露痕迹,我也确信他
有那么一刹那的震惊。我暗想,面对一个能把自己情绪控制得如此完美的人,一定
得当心。
“卡迈克尔,”约翰·休谟开口道,“凯尼恩局长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们。”
秘书先生的眉毛轻轻一扬,“那要看你所谓的‘重要’是什么了,休谟先生。
当然,是我发现了尸体——”
“是的,是的,”检察官的声音完全不带感情。佛西特参议员的秘书——我猜
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晚饭之后,参议员把他的三个佣人——厨子、管家和男仆——找到书房来,
叫他们晚上出门去,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休谟忽然问道。
卡迈克尔微笑道:“当时我在场。”
凯尼恩弯腰驼背地上前:“没错,休谟,我刚刚跟佣人们聊过,他们到城里看
电影了,大概半个小时前才回来。”
“继续,卡迈克尔。”
“参议员打发了佣人,就叫我也出去。我帮参议员写完几封信之后,就出门了。”
“这种情况不太寻常吧?”
秘书耸耸肩:“一点也不。”他轻轻一笑,白牙闪闪,“他常常会有些——呃
——私人事务要处理,把我们遣走并不算稀奇。无论如何,我提早回来了,发现前
门大开——”
“你离开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低沉地响起,秘书的笑容冻结了,然后恢复正
常,彬彬有礼地等着父亲发问。我深思着,他的举止无懈可击,刹那间我恍然大悟,
面对眼前这种场面,小小一个秘书哪有本领应付得这么完美。“你离开的时候,门
关上了吗?”
“喔,是的!或许你刚刚注意到,门上有弹簧锁。除了参议员和我之外,只有
佣人们有钥匙,所以我想参议员一定认识进来的人。”
“拜托,不要瞎猜,”休谟插嘴,“你要明白,这会造成既定的印象!你回来
的时候发现门开着,然后呢?”
“我因此起了疑心,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就跑进房间,看到参议员的尸体,
坐在椅子里,靠着书桌,就是凯尼恩局长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样。当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