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
一意孤行 更新:2024-09-25 16:34 字数:4775
险境中云飞扬凌空一个翻身,身体柔软得超乎想象,竟然头踵相接地在空中兜了一个圆圈,刚好把那草鞋的攻击裹在中空的圈心里避让过了,这一招避得险极,却也让追来的狂僧喝了一声彩。
不过他这一分心抗敌,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片刻间已然被狂僧追上。
此处已靠近山谷的小溪发源地,不远处可以看到一道白亮的瀑布从山峰上方冲下,在谷底冲出一个绿光莹莹的深潭。
再往前也已是前无去路的山壁。
云飞扬站定了,回头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念在你师傅的份上,我就赏你一副全尸。」
狂僧意态已近疯狂,此时谁也无法扼制他体内疯长的暴戾之气。
说起来与他的师门倒有些因缘。
当他成为榜上有名的通缉要犯时,就是刘是接办了他的案子。
当时的自己一路逃躲,后来终于在少林圆通大师的点化下出家,剃渡的时候刘是也在场,还说过希望自己重新做人之类的话语。可现在少林的圆通大师死了,因为一意要以佛性化解自己天生的暴戾之气,活生生被自己打死了;在那之后不久,又听到刘是也死了的消息。
还在少林的自己不由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既然这天如此不公,好人都不会长命,那他还一心想做个好人干嘛?
「还有两招……我们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听他提起自己的师傅,云飞扬为之一凛。但念及已经全无生望的可能,神色又是一黯。
在这死生离别的关头,他会想起谁,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在心里默念着这一坚定信念,云飞扬咬紧了牙,换上了自己面对强敌时反而变得从容沉稳的笑容……
※※※※※※
「云飞扬呢?他在哪里?」
就在段继勇目瞪口呆地看着迅如疾风的云飞扬把狂僧引走,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一道蓝影从谷外飞掠进来,打眼还是自己说不出的熟悉。
来人身形甫落,马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毫不客气地扬声开吼。
「小……小蓝?」
段断勇呆呆地开口,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这公门之花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
蓝如烟在路上碰上几个天香教的人时才知道这里已然开战,同时也打听得狂僧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发狂。这才令天香教上下象送瘟神一样想送他死的消息。
这年头打架,不怕死的打不过疯了的,疯了的打不过不要命的。
狂僧刚好处于第二种,而根据海千帆提供有关于狂僧的情报来看,这次六扇门的围剿活动凶多吉少。
这下他片刻也不敢延误,一口气冲上山来,结果云飞扬的人没见着,只看见一众对被拆得四分五裂草堂发呆的捕快。
一想到某个人说不定已经遇上了危险,他的脾气就已经处在爆发边缘,偏这当口段继勇还在因为他乡遇故知而返不回神来。
「云统领往山那边走了。」
他不向外逃脱,只是为了不阻弟兄们出谷的路,所以决定牺牲自己。
这么好的统领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让他们这些拣回了命的衙役羞愧。
另一个小捕快终于醒悟过来,立刻给蓝如烟指明了方向,顿时就看到那抹水蓝色身影化做一道蓝烟消失在眼前。
「小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段继勇又一次呆住了。
「那个混蛋!」
蓝如烟向着山谷深处赶去,心里早把云飞扬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可别又是象之前通常会做的那样,为了把别人救出困境,却把自己陷于最危险的境地。
就算要学习他师傅的死法「为正义牺牲是我之所求也」也不兴这么学的!
他当他轻浮无行的纨绔子弟不就好了吗,当他口花花眼花花的官家少爷有什么不好?
发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溢出眼眶,蓝如烟咬牙一跺脚,不顾后果地一口气提着不泄劲儿,足尖轻点在埋没足踝的草叶上,竟施展出了草上飞的轻身功夫,衣服兜了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二招!」
突地听到似在半空里打下一个焦雷的大喝声,蓝如烟远远地看到那立于水边的身影,蓦地觉得心脏抽痛。
一是他提的那口真气在支持了这么长时间后浊了,生理上的自然反应;二是他到底还是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云飞扬的身子象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被狂僧打得直飞出去,这一下心惊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近在咫尺却救护不及了么?
「住手!」
脑后袭来的风声到底让狂僧本欲连环使出的第三招中途转了向,转身看到偷袭自己的是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年,倒是不仅有些愕然。
然而,他现在的神志已经陷入了一种半疯狂状态,无论谁上前,在他看来都视同于向自己挑衅。
「唔!」
「砰」地一掌与狂僧硬碰硬地对上,蓝如烟「腾腾腾」向后连退了三步才消去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压力。
试过这老秃驴的内功委实深厚,蓝如烟不由得深深担心摔倒在水潭边后一动不动的云飞扬。顾不得在狂僧也是错愕之时趁隙反击,只扭头向那边大叫:「喂,你是死了还是活着,活着的话应一声啊!」
「不错,你这娃娃有点意思,再接老衲一掌!」
这水嫩嫩的小人儿身上竟然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从少林下山以来,终于有人能接下自己一招,狂僧血红的眼睛喷射出兴奋之色,不等他向云飞扬靠近,又已近身攻来。
「臭秃驴,要是他死了我跟你没完!」
眼见他脸色惨白地仰卧于水边,细细的血痕自眼耳口鼻处沁了出来,也不知道死生如何,这疯子却一味缠着自己要打架不让自己去查看他的伤势,蓝如烟如火烈性终于全方面爆发了。
坨螺般地旋转着劈出两拳一脚,他就如在草上卷起的蓝色风暴,动作快得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出掌的,那一团蓝光里似长了千手千脚,绵密的拳掌交击声爆豆般响起,坚持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这节奏却越来越慢了。
海阔天的功力经由他吸收再转化为自身功力后多少打了折扣,当年海阔天与狂僧一战也不过算是个平手,先前还可以凭着一时怒火攻心所暴发出来的冲劲,但打到最后要靠的仍是绵长的内力。
不巧的是,在场的若要评比内力优胜,除了狂僧外不做第二人想。
不过这小半个时辰打下来后,可以瞥见云飞扬躺卧的姿势有了些许不同,他似乎在努力地要爬起来,不过仍是力不从心,但这至少说明了他还活着,这一点让蓝如烟放心不少。
若是抢了云飞扬再远远逃遁的可能性会是多少?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正人君子,只要自己能保命就成,谷里那些捕快,还有名声对他来说都屁都不值。
蓝如烟的眼睛才一落到那边做此打算,那半颠半狂非缠着他打架的狂僧竟然立刻就知晓他的心意,飞窜过去意欲赶在他之前给云飞扬补上一掌让他死得透透的,好逼出这水嫩嫩的娃儿最后的暴发力。
「你要是杀了他我立刻就自杀,绝不奉陪你再打下去。」
这招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
蓝如烟口中的威胁生了效,在狂僧略一犹豫之间抢先赶到了云飞扬面前,一搭他的脉搏发觉他的确伤得很重,忙扶了他起来正想全力救助,狂僧的攻招又来了。
「如果你不使尽全力,就只有死。」
那血红眼睛的主人这么说道。
更卑鄙的是明知道他回护云飞扬,他的拳脚就毫不客气地朝着云飞扬的方向招呼,硬是逼迫得他每一招都得使尽全力。
「奶奶的!」
每一次硬对硬的碰上,他的手上就多一分麻痹。
那个疯子觉得这么打架很过瘾,可他却要吃不消了。
蓝如烟破口大骂,却又不肯弃了云飞扬逃生,正自感危急间,突然听到伏在他肩上的云飞扬口中呻吟着,似乎急着要告诉他什么讯息。
于满天「呼呼」做响的拳风声中细听时,那细若蚊蚋的声音只说着这两个字:「下……水。」
忽地省起一事来,蓝如烟负着云飞扬向后疾退,凌空一个翻身姿势无比优美地扎入了那潭水中,朝岸上的狂僧叫骂道:「秃驴,有本事下水来跟小爷较量!」
他一定是气糊涂了,怎么舍己之长不用,明明这边就有现成的自然条件。
「哼!」
打得性起的狂僧不疑有诈,也跟着纵身越入水中,可是还没等他靠近前蓝如烟许久没用的救命绝招已经出炉。
「排山倒海~!」
轰然响起做回应的水花比起他得到海老帮主功力之前不知道高了几倍,白茫茫的水柱甚至令得上游的瀑布也一度断流。
急促的水涡蓄积了水波的力量,饶是功力再怎么高深的人也经不起这引发了自然威力的攻击,狂僧仰头吐出一篷鲜红的血雾,胖大的身躯以一种背部朝天的姿势在水面上载沉载浮。
「你竟然……还记得我的这一招。」
因为得到了海老帮主的功力,在江湖上几乎难遇强敌,这种救命绝招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说。
蓝如烟发现就算是现在的自己,在打出了这一掌后仍是全身脱力般的提不起劲来,不过比之前好一点的是不会因此而自身也受到攻击,晕死过去了。
「喂,你怎么样?」
虽然说口口声声对云飞扬这种无情无义无耻无赖的人不再搭理,但这次都为他做到这份上了说不关心他是不可能的,蓝如烟借着那一击之力把两人顺水推到瀑布后的大石上,把云飞扬放平在上面,自己也靠着石头直喘气。
这对旧日搭档一个重伤,一个极度使力后脱力,哪怕来一个不懂武功的普通壮汉恐怕都可以把他们结果了,不小心谨慎不行。
「小蓝,我不是在做梦么?」
从背后抱紧他的云飞扬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无处不痛,这才惊觉刚刚那一场差点要命的凶险是真的,而出现在这里救了自己的蓝如烟也是真实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呸~」想到他要是赶不来的危险,蓝如烟就气不由一处打来:「以后你想死在我看不到听不到赶不到的角落里找死,别让我眼睛看到耳朵听到。」
他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却叫他这般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若这人还活在世上,可以嗔他,怪他,恨他一辈子。
若他死了,岂不是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蓝如烟尽力说服自己,现在对云飞扬抱着的应该是这样一种感情。
什么相濡以沫,书里歌颂的爱情已经还归于江湖。
他朝江湖两相忘。
「告诉你,这次我根本没想过我会死。」云飞扬把他搂得更紧,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痛,眼神中盈育着强烈的坚定色彩,「在我发现自己要输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跪下去,求他不要杀我,我还有想见的人没见到,还有想说的话没有对你说。」
「哼,说得好听,我来能救了你的命,你当然想见我。就算见不到我,你也一样可以高唱死得其所了,不是吗?」
蓝如烟却没有如他预想的受到感动,仅是悻悻然地冷嘲热讽。
「我是说真的,在我觉得自己要死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地害怕极了,我不是怕死,是怕害你伤心,所以我想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哪怕是跪下来,哀求他,抱着他的腿求他饶我一死,简直快被吓得腿软了,过去二十三年里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很丢脸吧?」云飞扬低低地述说着片刻前自己面临生死大关的时候,话语里有一丝羞愧,他竟然不能象师傅一样坦然地面对死亡,仅仅是因为心里有了个牵挂的人,不想看到他伤心,不想让他再次流泪……感觉到自己手弯里的蓝衫人儿在轻微地颤抖,云飞扬吻上那薄薄如贝壳一样的耳朵,低声道:「以前是我错了,我甚至还不知道是什么伤了你的心。从现在开始,我答应,为了你,我会保重我自己。」
是的,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他。
从决定为师傅光明正大地复仇、讨回公道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告诉自己,这条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强大的敌人,数十年前就已经闯出名头的高手。在这复仇的路上,更有可能会出现自己的计划还未走到能见成效的那一步,就已经因意外而身死。
他能多活一天,便是多了一天的福分,但只要能报了师傅的大仇,此生也算了无憾恨。
然而,在他的生命里闯进了蓝如烟。
那个害羞却又真诚,嚣张地向外喷吐自己热情之火的人儿,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生命感化到另一番光景。
在他说出绝别的话语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存在对另一个人来说是这么重要、这么在乎的一件事,忽然之间,他的安危不再仅只和他自己有关。
那一段短短海上飘流时光,那一份以共死为代价相濡以沫的爱情,让他本只知道复仇的生命变得珍贵、鲜活起来。改变之强烈,甚至让他在回顾答应与海阔天决战的轻率时,都产生悚然一惊的心情——倘若自己当真死于任何一场凶险的争战,那就再无机会得见蓝如烟,再无机会让他为前事赎罪了。
「呸!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