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4-09-25 16:33      字数:4786
  他并不想走,里面有吃有喝,风景如画,神仙洞府也不外如是。只是叶知秋一再催促他,说留在画中太久会对自己元神有损,毕竟那是个空幻之境。沈笑松才勉勉强强地离开了,之前还逗留了三日,若非叶知秋一把将他推了出来,沈笑松恐怕还会恋恋不舍地再住上三日了。
  叶知秋一再叮咛他,不能再进那寺庙,也不能由寺庙的正门进画壁。要来找自己必得夜晚,七日一次,可呆上三日。沈笑松一一答应,出来却犯了愁,这荒山野岭里,叫自己住哪里?
  伸展了一下筋骨,这时还是清晨,沈笑松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呼吸都畅快,浑不像前些时候在寺里,日日都觉著不适。骤然回想起那夜老人诡异的言辞,不由得心生寒意。那寺庙虽然前些日子里进进出出惯了,现在看著殿内一片漆黑,老人也踪影不见,心里惧意顿生,急急地转到画壁背後,沿著山路下去。叶知秋千叮万嘱,一定要他不能从来路上山,要从画壁之後转下去,虽然山路陡峭,沈笑松也不在乎,当作是活动筋骨。
  走了半日,日上三竿,这一路上竟然一户人家也没有。再抬头一望,远处一片红墙黑瓦,竟是一座大庄园,里面尚有炊烟嫋嫋。沈笑松走得嗓子里冒烟,更是加快了步子赶去,想讨口水喝。
  走近看来,那庄园不仅大,修得也甚精致。庄门闭著,沈笑松上前,正想敲门环,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丫环打扮的小姑娘,模样长得很是甜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著沈笑松,沈笑松忙道:“我是路过的,想讨碗水喝。”
  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然脸上一红,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到後院去了。沈笑松便站在门边等著,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恩公?!”声音里又是惊又是喜,回头一看,却是个青年男子,相貌看来眼熟,沈笑松记得便是当日自己救了的那郭家小姐的兄长。便笑著拱手道:“郭兄弟,又见面了。”
  那青年奇道:“恩公怎知道我姓郭?”
  沈笑松笑道:“这里的大户人家只有贵府,怎麽会不知道。”身後脚步细碎,那小丫环已端了水过来,见三少爷正跟沈笑松说话,怯怯地躲在一边不敢上前。沈笑松从她手里接过水来,笑道:“多谢姑娘。”
  这一笑笑得小姑娘顿时脸红得像苹果,忙低下了头去。青年喝道:“小芙,怎麽这麽没规矩?还不快去准备点心,恩公,请进屋坐吧,上次你救了舍妹,在下还没有好好谢你呢。”
  沈笑松见他是真心待客,自己本也累了,便随著他进了正厅。那青年大喜,一面命下人准备果点,一面唤人去通知大哥。
  沈笑松颇觉不安,道:“郭兄弟,那日令妹有难,在下相助是正理,郭兄弟别再恩公恩公地叫了,沈某担不起哪。”
  青年还没说话,突然一个人自厅外走了进来,五十余岁年纪,面有微须,相貌颇为英俊。见了沈笑松,深深一揖道:“恩公救了舍妹,何言担不起?”
  沈笑松忙起身回礼,青年笑道:“这位是我大哥,郭东羡。我名西临。二哥今日不在,那日你救下的姑娘是我们小妹,自小最得疼爱。若非兄台援手,後果不堪设想,再谢也不为过。”
  沈笑松好生窘迫,只是道:“路见那等事,救人乃是份内。几位且莫这般客气,沈某……沈某实在是当不起哪!”
  郭西临道:“恩公姓沈?”
  沈笑松道:“在下沈笑松。请几位直呼其名便是,不要再恩公恩公地叫了。否则在下在这里,也是坐不住的。”
  郭东羡笑道:“好好,那沈兄,如蒙不弃,已近正午,就在寒舍用饭可好?”
  沈笑松本来饥肠辘辘,见这家人热情,便就应了。郭家兄弟喜出望外,急急地吩咐下人去安排准备。
  16
  虽然仓促,但席间仍极丰盛,用具也俱精美,不像是山野之地,倒似是大富大贵之家所用。郭家兄弟衣饰华贵但毫不炫丽,府上摆设也是一画一几都颇费匠心,沈笑松更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郭家兄弟请沈笑松坐了首席,沈笑松死活推辞,盛情难却,只得应了。那郭家小姐在一旁作陪,今日看这姑娘又是一番光景,薄施脂粉,眉黛鬓青,含羞垂头,娇美无比。
  “长生,你该敬沈兄一杯,谢过他救命之恩。”
  长生轻轻嗯了一声,果然站起身来,举了杯道:“沈大哥,长生在此谢过你了。若非沈大哥仗义相救,长生真不知道会怎麽样。”
  沈笑松起身道:“小姐不必客气。”
  长生道:“那我先干为敬了。”将一杯酒喝干,沈笑松忙也干了。郭东羡笑道:“我这宝贝妹妹是从来不沾酒的,今日还是第一次。”
  沈笑松顿觉歉然,道:“小姐……”
  长生已经两腮红如桃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媚无比。只娇笑道:“这是应当的。”
  用过饭,几人便坐在厅中闲谈。忽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咚咚咚地跑了进来,口里嚷嚷道:“我要看嘛!我要去看救了姑姑的人!”
  一抬头见到沈笑松,咧开小嘴道:“我知道,一定是你了!”比划著道,“我听舅舅说,你三下两下就把坏人打跑了,你教我好不好?”
  沈笑松失笑道:“那是那些人不中用罢了。”
  郭东羡突然道:“沈兄,反正你也是四处游荡,不如就留在我这里,教教我这个调皮儿子的武艺?他整天嚷嚷著要学剑术,我真拿他没法。”
  那孩子一直贴在沈笑松身边,这时更是两眼发光。沈笑松本拟推辞,他哪里是有耐心闲心教人武艺的人?忽然想到此处离那寺庙颇近,翻过一座山便是,要去找叶知秋很是方便,一时倒沈吟了下来。
  那孩子一双黑眼睛骨溜溜地就盯著沈笑松看,沈笑松看著可爱,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孩子胆子也大了起来,拉著他手臂摇著道:“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郭东羡也趁热打铁劝道:“这不过是在下想留沈兄,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风景幽美,住上些时日岂不是好?”
  沈笑松笑了笑,道:“既然郭兄盛情,我就不便推辞了。不过,我恐怕不能日日留在这里,我跟山上的一位老人家相熟,过得些时日便会带些物事去看看他。”
  郭东羡忙道:“沈兄请自便,郭某怎会干涉?”
  长生一直在旁听著,此时喜上眉梢,忙道:“我去叫人给沈大哥收拾屋子。”一转身,裙裾摇动地走了。
  郭东羡叹道:“我妻子过世得早,二弟的夫人去年也过世了。家里再没个管家的,一应家务都是我这妹子在料理,连两个孩子都是她照顾。”
  沈笑松在席间已注意到了,但凡上菜添汤,都是长生示意,这女孩子小小年纪,便这麽聪慧能干,倒是难得。
  郭西临道:“上次长生出去,便是办些杂事,本来抛头露面的事不该她做,头日里我染了风寒,长生便替我去。如果那次出了事,我,我……我还怎麽有脸见她!”
  沈笑松忙道:“西临兄,我都说了多次了,真的不妨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郭东羡道:“好,好,不提不提。”一面又吩咐换酒,几人又东谈西扯了起来。
  晚间郭家兄弟又设宴请沈笑松,几人处熟了些,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喝到半夜,沈笑松也有些醉意,长生引他到了房中,嫣然一笑,道:“如果沈大哥有什麽不方便的,只管叫隔壁的小芙便是。”
  沈笑松答应著,长生转身离开,忽然又回头一笑道:“这房间是我亲自为沈大哥布置的。”
  沈笑松望著她轻盈背影,虽然酒醉,却也若有所觉。微笑地摇了摇头,推开门,只见房中布置得极为精雅,一床一帐,一灯一烛,无不用心。瓶中一束鲜花还带著露珠,显是精心修剪过。
  正脱了衣上榻躺下,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沈笑松扬声道:“谁?”
  只听得一个少女声音道:“是小姐要我给沈公子送醒酒汤来的。”
  沈笑松叫了声“请进”,小芙端著一个托盘进来,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们小姐亲自下厨弄的,沈公子喝了一定酒会醒了。”
  沈笑松道了声多谢,小芙笑著退了出去,沈笑松把那碗汤一饮而尽,果然清醒了许多。一头倒下去,心里想著,七天总算是过了一天了。
  17
  虽然郭家兄弟说是要沈笑松教儿子剑术,其实一来是感激他救了长生,二来是见他投缘,想留他下来而找了个借口。那孩子能有多大,又教得了几个时辰?只是沈笑松见小松聪明,又跟自己亲昵,也乐於陪著他玩。还有一个小柏,是郭南渊的儿子,年方五岁,生得粉妆玉琢一般,也成日里粘著他玩,沈笑松也很喜欢那孩子,常常抱起来逗逗,倒弄得长生在那里直叫,有了沈叔叔连姑姑都不要了。
  但这里日子还是太过悠闲,沈笑松长日里无聊,好在郭家兄弟都是诗书满腹,十分谈得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且郭家又对他待如上宾,一切供应俱是上品,沈笑松也住得逍遥,只是每夜里掰著指头算还有几日能到叶知秋规定的七日之期。
  这日用了晚膳,沈笑松正在花厅里跟郭西临下棋,忽然管家满面恐慌地跑了过来,叫道:“三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郭西临正拈著枚棋子冥思苦想,这时棋子一下子从指间滑落。“出什麽事了?”
  管家已经眼泪迸出,摊手跺足道:“二少爷……二少爷他……他……”
  郭西临脸色大变,站起身道:“二哥他怎麽了?你快说啊!”
  管家道:“二少爷他在回来的途中,被人害死了!”
  郭西临一个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一旁观棋的长生一声尖叫,已经晕了过去。沈笑松忙扶住她,道:“西临兄,先去看看。”
  郭西临跌跌撞撞地向正厅奔去,沈笑松吩咐小芙叫人把长生送回房,也跟了过去。
  正厅里满点灯烛,一具尸体正停放在中央。那人三十余岁年纪,面貌想来本来也甚不俗,只是面容已被恐惧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郭西临扑了过去,跪下叫道:“二哥,二哥!”转过头,流泪道,“大哥,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二哥好好的,怎麽会死?”
  郭东羡坐在椅中,整个人竟似委顿了似的,只指了指一旁的另一具尸体,道:“不仅是你二哥,那人连随从的小四都不放过。”
  沈笑松弯下腰,拉开遮住尸体身子的白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尸体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了,虽然血早已干涸,仍可看得出是用铁锥之类的利器刺的,沈笑松捋开衣袖看,只见筋骨都被戳穿了,下手之人必然是怨毒极深,且力气极大,才会把人刺成这样的马蜂窝般。
  再转过头去看那个随从,除了颈部被刺穿之外,身上没有别的伤痕。想来那凶手的目标是郭二,随从是顺手杀的。
  忽然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沈笑松微一蹙眉,往郭二的尸体再看去,只见尸体下身一片血肉模糊,忍著恶心,挑开衣服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旁边掌灯的下人,也吓得灯“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这,这……这怎麽会这样?”
  郭东羡抖著声音道:“怎麽会被……会被……”
  沈笑松面无表情地道:“我也想问,杀便杀了,为何死後还要来这一刀,把人给阉了?”又道,“东羡兄,有没有报官?”
  郭东羡一手扶住头,无力地点了点。“官府派了捕头在查,不过,现在还一点线索也没有……是半夜,这里本来偏僻,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沈笑松道:“先将遗体收殓为好,这样放在正堂里,於死者不敬。”
  郭东羡想站起来,又颓然坐下。郭西临拭著泪,道:“笑松说得是。”沈笑松道:“我看,东羡兄,你还是找个大夫看看为妙,你脸色很差。”
  郭东羡病了,郭西临一个人手忙脚乱,长生受了惊吓,一时也起不了床,沈笑松只得帮著张罗。心里想叶知秋想得都要疯了,但这边又实在放不开。郭家人待他一直如同上宾,这时候丢下,也太不够意思了。
  好不容易等到过了头七,虽然案情一点头绪也无,但人算是下葬了,该有的礼也有了。沈笑松方能脱身去找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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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到了叶知秋最常呆的那间屋子,却不见叶知秋踪影。叫了几声,只听得回声阵阵,却听不见回应,只得一间间找下去。
  这里房舍又何止千百,沈笑松找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睛都花了,也没找著叶知秋。再怎麽叫,也没人答应。沈笑松这时才觉得这画里也实在不是十全十美的。
  忽然一抬头,见西首一处阁楼里,有隐隐的白气冒出。沈笑松忙赶了过去,却傻了眼。
  这时候本已入冬了,沈笑松一路上山来,路上的雪已经积了半尺有余,天寒地冻,寺後的梅枝都银条儿一般,间或露出两朵还没被雪打凋的红梅。
  这阁楼里却比最温暖的春日还暖上三分,中央一个四四方方的浴池,汉白玉砌的,清清的水又暖又热,那气儿还一股劲地往上冒。
  四周飘著纱幔,被那热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