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4-09-25 16:33      字数:4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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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从水里钻了出来,借著月光,看自己手中,却是一方淡青色的衣袂。质地轻薄,上有暗淡花纹,似曾相识。
  沈笑松发疯似地冲到那玉壁之前。没错,就是画中人的衣服。
  难道,是画里的人走了出来?
  这夜,他又盯了画壁一夜。直到睡意变浓,眼皮打架,方才朦胧睡去。
  “笑松啊,你今天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沈笑松一边把野兔在火上翻了个过,一边笑道:“没什麽。”老人想来是看不下去他这般没日没夜地痴对著一幅画了,这日一大早便把他从画壁边拖开,叫他去打点野味。沈笑松也觉得在这里坐了一日一夜,周身都不自在,也想去活动活动。只是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常常说一半话,做一半事,就忘了後半截要说什麽做什麽。
  “还在琢磨那眉怎麽画啊?”
  沈笑松摊了摊手道:“没比照,凭想象,不敢随意落笔啊。”说完了又楞在那里了,直到老人道,“这一面快烤焦了,我这老眼昏花的都看到焦黑了。”
  沈笑松啊了一声方才惊觉,忙把烤兔又翻了个过。老人慢条斯理地道:“这一面已经烤过了,再烤就糊了。”
  沈笑松赧然,忙把野兔撕成两半,老人接过啃了起来,半日抬起头来,见沈笑松还在那里拿著野兔呆呆发怔,便问道:“发什麽呆呢?冷了就不香了。”
  沈笑松笑了笑,却道:“伍老,您说,书中真有黄金屋麽?”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准备去考状元了?”
  沈笑松失笑道:“我素来最厌八股,怎会去考状元。”
  老人道:“书中是有黄金屋,书中自然有黄金屋。十年寒窗,挑灯苦读,那是为了什麽?还不是为了高中。一旦高中,再有点运气,有点手段,那黄金万两,还不是乖乖地入你囊中?”
  沈笑松叹了口气,撕下一条兔腿,正要吃,老人却又道:“我知道你问的是什麽。”
  沈笑松一怔,到嘴边的肉又放下了。只听老人道:“你想问的,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是书中自有千锺粟,而是书中有没有颜如玉。”
  老人那双几乎全瞎的眼里,闪著近於嘲弄的光。沈笑松楞了片刻,大笑起来。“不是书中,而是画里。”
  老人扔下手里的骨头,站起身,拍了拍他肩头。“幻由心生,魔由心生。你日日夜夜里对著那幅真人般的画,难免有些幻觉。”
  沈笑松心中一凛,道:“您老对了这画一辈子了,难道就没一点心魔?”
  老人笑道:“那都是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行将就木,什麽还不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笑松笑道:“您老不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老人一怔,眼中倏地笼上了一层迷雾。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开去。
  “老喽,老喽……”
  沈笑松望著他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麽,这些笔都不合心意?”
  沈笑松把一堆笔放到一边,笑道:“不是,只是在想,用墨来画眉,是唐突了这画中仙人了。”
  老人望了画壁一眼,虽在画中,那人的青衣也似随风而动,当真风姿如神。“那你想用什麽?”
  沈笑松一笑,道:“灵山有石名黛。”
  老人不由得抚掌,道:“妙!妙!我怎麽就没有想到呢!”又迟疑道,“只是,你准备到何处去寻?”
  沈笑松道:“此山既然灵气甚重,盛产奇石,所产的美玉更是天下闻名,难道连块黛石都寻不到?”站起身,拿了几个烤好的红薯放到怀中,笑道,“趁天色还早,我这就去山上寻,翻遍这座山,也要把那画眉的黛石给找回来。”
  老人看著他走远了,叫了声:“不必急於一时,山上有野兽,早些回来。”
  沈笑松回过头,笑道:“多谢伍老关心,笑松还是懂几分武功,不怕。”
  5
  在山上找了大半日,不知不觉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离那寺庙已很远了。眼见日渐西沈,沈笑松也不焦急,随意顺著山路走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呼救之声,声音娇嫩,却似个女子。忙发足奔了过去,见到一乘软桥歪在一边,却不见轿夫的踪影,几个男子按著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哀叫挣扎,却哪里挣得过几个大汉的力气。
  沈笑松喝了声:“住手!”那几个男子一惊,回过头来看,见沈笑松高大俊朗,气宇不凡,心里先有些露了怯。沈笑松在山野之中,本来便是随身带剑的,当下拔出来在手中把玩,道:“你们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走?”
  一个男子气盛,冲上前来,却被沈笑松出剑一挑,衣服被削掉了一片,吓得面青唇白。几个人见势头不好,使了个眼色,齐刷刷地溜走了。沈笑松望著他们消失,走近去扶那红衣少女,温言道:“姑娘,没事了。”
  那少女抬了头,沈笑松见她虽尚在惊慌之中,脸色煞白,但玉颊樱唇,眼若秋水,一身衣饰华贵,沈笑松倒未曾想在这山野之中,见得到这般美貌佳人。
  “姑娘是附近人?”
  少女点头,细声道:“我家就在附近……我出门办事,回家路上不巧遇上这些贼人,幸得恩人搭救,不然我就……我就……”说到这里,又惧又怕,扑到沈笑松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笑松被她哭得无奈,正想出言劝慰,忽听身後一人怒喝道:“贼人!你想对我妹妹做什麽?”
  少女抬起头来,一张俏脸上泪痕宛然,眉目间却含了嗔怪。“三哥,你误会了,是这位恩人救了我的。”
  只听她莺声软语,唧唧哝哝地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那青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忙深深施了一礼,道:“是我莽撞,我误会了。恩人,若不是你,我这妹妹就……”说到这里也接不下去,只是连著打拱作揖。
  沈笑松笑道:“这等事遇见了,哪有不管的。只是你这当兄长的,明知道这段山路僻静却也不来接妹子,险些让你妹子遇了大祸。”
  那青年一叠连声地道:“都是我的不是,今儿一大早本想来接长生的,结果有急事耽搁了,才来晚了……”
  沈笑松笑著打断他,拱手道:“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客气。在下告辞了,以後可别再让令妹走山路了。”
  青年忙连连称是,将沈笑松打量两眼,道:“恩公,您这是到哪里?”
  沈笑松笑道:“上山打猎。”
  青年道:“在下姓郭,就住在这山下。天色已晚,恩公虽然武艺高强,但一人在这山上,恐有野兽。不如到寒舍盘桓一夜可否?”
  沈笑松见他说得至诚,便笑道:“郭兄弟客气了,我就是要趁夜里打猎才好。不必担心,在下自有分寸。”拱手一礼,自往另一条路走去。忽然听到身後一声娇唤:“恩公!”
  沈笑松回过头去,却见是那少女秋波盈盈地望了自己,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垂了头,细声道:“恩公若能来到郭府,长生再来好好谢过。”
  沈笑松笑道:“姑娘言重了。”又回头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再转头已不见那郭家兄妹的踪影,方吁了一口气,继续找寻。
  又走了两个时辰,越走越高,已经到了山顶。沈笑松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云雾蒸腾,数丈之下便看不清下面的景致了。突见悬崖之上,一片碧绿藤蔓中却有一处颜色有异,其黑如墨,突出在山崖之上,看起来极不协调。沈笑松却是心中一跳,知道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只是那块黛石生在山崖之上,离崖边三丈有余,如果要去采寻,不无危险。沈笑松苦寻了一日方见得,怎肯放弃,左右一望,见不远处有株老树,取了怀中匕首,割了树皮便开始结索。
  这一忙便忙到月上树梢,终於结成了条长索。沈笑松把一头系在树身上,一头系在自己腰下,顺著悬崖慢慢地滑了下去。等落到那块突出的黛石之处,便自怀中取出凿子,敲了几下落了数块下来,撕了一片衣襟包好放在怀里。
  “我涉险为你取这黛石画眉,你可会为我自画中走出,来向我一笑?”
  沈笑松摊开手掌,看著掌心里几块墨黑的石头,微笑自语,继而又摇头叹息。
  6
  天一亮,沈笑松便急急下山。他一宵未眠,又赶了半日山路,竟也不觉得疲累。回到寺庙里,连饭也顾不得吃,取了一方干净石砚,将黛石碾成粉末倾入,又取了些洁净泉水调好,只见其色如墨。老人一边看著也喜之不尽,催促道:“有东西了,还不快去?”
  沈笑松却找了块石壁上反复地画来画去,不知不觉地又是几个时辰了。抬头一看,明月西升,又是深夜了。老人大概也因为在一旁等得没趣,早已无了踪影,想是自睡去了。
  他又觉得不舒服了。这里山林间明明空气清新,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尤其是一到晚间,便如同发热般,习惯了在溪水里泡著,常常泡著泡著就睡著了。
  也不急在这一刻,沈笑松叹了口气,站起身穿过正殿。老人睡在偏殿里,这里房间倒是不少,老人叫沈笑松随便找一间安顿,沈笑松却舍不得离了那画壁,夜夜睡在那里。
  沈笑松脱了外衣靠在山石上,闭了眼睛。四周万籁俱寂,心中也是一片宁静。突然觉得有什麽柔软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微微一惊,睁开眼来。
  月光清澈,照得溪水通明透亮。只见水底下,一缕如乌云般的发丝丝缕缕地飘来。沈笑松一惊,只见青碧色的衣袍,在水中像云一样流泻。
  一张脸出现在水下。在水草的缠缠绕绕之间。
  慢慢地向上浮来。
  宽大的袍袖像莲叶般舒展,露出白藕般的手臂。额间的一点殷红,如同白莲的花蕊,鲜豔如朱砂。
  脸如白莲,水的青,把白莲映成了青莲。
  手臂向他脖颈间缠来。
  似吟似歌的低语,在沈笑松耳边低低回荡。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笑松……你忘了吗……忘了吗……”
  我忘了什麽?我忘了什麽?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他想呼吸,却无法呼吸。“哗”地一声,水花如水晶珠子一般四溅,沈笑松总算是从水里探出了头来,又呛又咳。喘息方平,眼神却又凝住了。
  一个淡青衣衫的男子,站在水边。满天星光月光洒在他身上,冰为肌肤,玉为魂魄。
  画中人。
  “你怎麽不帮我画完就睡了?”
  声音很动听,像琴音,丁丁冬冬。清亮,含著笑意,微微带著些嗔。只见他对著水,照了照,不满地道:“我的眉毛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笑松傻子一般地盯著他看。心咚咚地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初见这壁画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心里就像是翻江倒海般,一波波说不出什麽的东西拼命地向上涌,却又像是被波浪冲跑了,拼命想抓也抓不住。
  想说话,却发现已近乎窒息。因为,自己忘了呼吸。
  画中人看著他,脸上带著笑,唇角也是弯弯的,眼中却有点什麽东西让沈笑松觉得很不安。非常不安。
  “怎麽,你哑巴了?”
  沈笑松颤抖著手,去触摸那人的脸。一碰上去,很凉,就像是光滑的玉,坚实光润,虽然不见得有多少热度,但还是人的皮肤。他甚至没有想到这样做会不会失礼,甚至觉得那指尖的触感似曾相识。
  “你从画里走下来了?”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指指自己的眉毛。“你替我描了出来,又老不画。我等不及了,要等到你替我画好,我才能从这上面走下来。”
  两弯淡淡如青烟的眉。他的睫毛很长,很黑,很密,这两弯眉相较起来是太淡了。沈笑松当然知道,因为自己不敢落笔,只是轻轻地描上了,却没有完工。
  “替我画上。”白皙纤长的手上,托著方石砚和一枝笔。砚里是磨细和水调好的黛石,闻之尚有微香。
  沈笑松机械地拿起一支笔,望著他的眼睛。“你真是画里的仙人?”
  “我有名字。”
  沈笑松这才想起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忙道:“我姓沈……”
  对方盯著他,一双眸子又深又黑又亮,仿佛有水波流转。“沈,笑,松。”一声悠长的叹息,自他唇间溢了出来,那满山的风似乎都刮得更紧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青衣人看著他,缓缓地笑了。笑得像在风中绽放的花,灿烂却脆弱。像初生的纤细的草,一折便会断掉。
  7
  “我不是凡人,我能掐会算。”
  沈笑松轻轻托起他的腮,端详著他的脸。握著笔的右手顿在半空,却迟疑著,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我叫叶知秋。”
  沈笑松一怔,方要落下的笔,又停住了。叶知秋的笑,更明亮,更耀眼,像一片黑暗中的一道白光。他笑,眼睛笑得弯弯地成了上弦月,星光就在那两弯新月里一点一点地跳动著。
  “为何姓叶?”
  叶知秋反问:“为何不能姓叶?难道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