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4-09-22 15:06      字数:4801
  但现在不一样啦,现在寺里多了个陪他玩的哥哥!
  “而且,哥哥对我可好呢!我在他身边特别舒服,就像……就像……就像在娘身边一样!”
  娘是什么?
  “笨!娘就是生你的女人啊!”
  你有娘么?
  “当然有,师父说每个人都是娘生的。”
  那你娘长什么样?
  “嗯……”
  小和尚跑到大殿后面,珠廉秀正坐在门槛上吭哧吭哧洗着床单,满脸是晶莹的汗,清风把他的长发吹落在木盆里,檐下的燕子啾啾飞入巢中。
  “我娘长什么样?”
  珠廉秀从大堆泡沫中抬起头,把手在衣裳上擦干,捏捏他的小圆脸,笑道:“你跟我来。”
  牵着他的手走入大殿,珠廉秀修长的手指略过如来,略过弥勒,略过韦驮,指着观世音说:“你娘就和这菩萨长得一模一样。”
  炉香乍热,观音妙像笼于微烟之中,竟如梦似幻一般。空空小和尚看得呆了,喃喃说:“原来这就是娘啊”
  他扯扯珠廉秀的手,问:“那你的娘呢?”
  珠廉秀蹲下来,眼睛还是那么温柔,轻声说:“我不记得了。我爹,我娘,我的弟弟妹妹,统统都被忘掉了。”
  他们的样子,说话的声音,或严厉或温柔表情,或轻软或爽朗的笑声,都被一样一样忘掉了。
  “啊?好可惜哦!”
  珠廉秀刮一下他的鼻子:“你要吃水糕么?我刚刚做了一块。”
  “哇!”空空跳起来:“要吃!要吃!”
  “等我洗完衣服拿给你。”
  两人蹦蹦跳跳走出门去,老和尚从拭灰的佛像后走出来,轻轻叹口气。
  这世上的造化,竟然如此弄人。
  “空空,陪我出寺去么?”
  小和尚吮着指头问:“干什么?”
  “山上有蘑菇啊,竹笋啊,摘点回来,炒炒可好吃了。”
  “真的?我要去!啊……”空空又噘起嘴:“师父不让我出去。”
  “没关系,”珠廉秀眨眨眼:“有我呢,咱们偷偷的。”
  “嗯!偷偷的!”空空捂着嘴笑的贼兮兮。
  佛心寺本就建在山顶,寺前几株古柏葱葱碧碧,墙角的桃花稀疏开着。
  越往下走,路旁的桃花开得越是烂漫,山泉潺潺,花瓣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花?”
  “桃花。”
  “桃花能吃吗?”
  “噗,”珠廉秀笑起来,捏捏他的嘴:“好一只谗猫!”
  “我不是!”空空挥挥小拳头。
  “说一首桃花诗你听: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像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说的什么?”
  “一个故事,”阳光洒下,珠廉秀面色像玉一般:“从前有个男的,考试考的不好,就出去看看花,散散心。结果就遇到一个大美女。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互相喜欢上了。到了第二年,那个男的又去找她,结果她竟然害了相思病死了。男的就哭啊哭啊,竟然又把她哭活了,然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这首诗就是那个男的写的。”
  “我的小狗死了,我也哭的,没把它哭活啊。”
  “哎呀,故事嘛,人们就是想说,让那美人活过来的,不是眼泪,而是爱。”
  “什么是爱啊?”
  “呃……”珠廉秀挠挠头,左顾右盼,突然说:“啊!那是什么?”
  “哪儿?”
  空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草丛中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是兔子。”
  兔子无神的半睁着眼睛,只有肚皮还微微起伏,后腿被捕兽夹生生夹断。
  “好可怜。” 空空蹲下身来,伸手去扒拉那兽夹。
  “你别碰,我来。” 珠廉秀把他抱开,小心翼翼扳开铁齿。
  空空想把兔子揽在手里,却被珠廉秀抢了先:“当心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空奶声奶气念句佛号,哀求道:“廉秀哥,我们救救它吧。”
  “好啊,” 珠廉秀点点头:“你去捡柴火。”
  说完径自搬来几块青石,手脚利落的搭了个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眼看着就要帮兔子开膛破肚。
  空空吓傻了:“你在干什么?”
  珠廉秀美若天人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我在救它,好叫它早日脱离苦海,修成正果。”
  正准备手起刀落,空空“哇”的一声哭开,连连喊:“不要!不要!”
  珠廉秀叹气,收刀,俯下身来,抹去他的泪珠:“师父教你不可杀生么?”
  “嗯,”空空啜泣。
  “唉……”珠廉秀把兔子放到他怀里,把他抱起来:“所以你们和尚都不准随便下山啊,一旦步入了人间,就是菩萨,也怕是要操起屠刀来。”
  谁知这一路就像捡开了戒,等到回寺,珠廉秀左手一只猫,右手一只猴,怀里揣着只兔子,腰上还挂着一只野鸡,都是在空空小和尚凄凄哀哀的“不要杀生”后留下的。
  第二天仍是如此,连受伤的野猪这种大型猛兽都被捡了回来。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佛心寺内鸡飞狗跳,黄鼠狼追着鸭子跑。
  到了第六天,珠廉秀想,今天怎么也该捡只受伤的老虎了,便一个人兴冲冲带着刀下山,准备搞张虎皮回来。
  结果就仿佛一个梦,一柄长剑,一袭青衫,一径幽香,一树桃花,珠廉秀在空山落英的红嫣粉柔中,捡到了那个注定与他纠缠一生的人。
  人面桃花,原来是场宿命。
  第 4 章
  空空摸着自己的小光头问:“廉秀哥,那人是谁啊?”
  珠廉秀叼着根草斜倚在门框上:“那不是人,那是老虎。”
  “可是师父说,老虎长得像一只大猫啊。”
  “不对,” 珠廉秀低头轻笑,眼神灵动:“老虎就是他那副样子,看着好看,其实却又凶又坏又臭又硬。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可千万别捡回来。”
  这小庙一共才四间房:一间大殿,一间能住人的禅室,一间厨房,一个茅坑。
  大老虎已经醒了,正躺在小庙中唯一的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老和尚第三次端着碗稀粥惴惴进房,片刻之后,又被悻悻赶出来。他走到珠廉秀面前,表情十分为难:“一天一夜了,都不肯吃一口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珠廉秀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碗,说:“我来吧。”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浓檀香味道。珠廉秀走到床头,笑嘻嘻的低头看他。
  那是个极俊美的年轻人,英气的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竟没有一丝神采,仿佛是死人一般。
  珠廉秀柔声说:“这位施主,吃点东西吧。”
  年轻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珠廉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又说:“起来吃点东西好么?再这样下去,人要垮的。”
  那人连手指都没有动一动。
  珠廉秀叹口气,把他扶坐起来,后背倚着床槛。年轻人这才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冷漠,而且很快移向了别处。珠廉秀自顾自在床边坐下,把一勺稀粥送到他嘴边:“吃吧。”
  ……
  珠廉秀凑近一点,笑容更亲切:“张嘴。”
  ……
  又凑近一点,声音甜得像蜜:“就一口。”
  ……
  再凑近一点,几乎是哀求:“吃一口么……”
  ……
  珠廉秀“唰”的凑上前去,紧贴着他的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突然一笑,美的让人窒息。
  他笑眯眯站起来,笑眯眯把碗放回桌上,笑眯眯走到青年面前,笑眯眯揪住那人的衣领把他从床上猛的扯下来。
  天知道珠廉秀哪来那么大力气,他竟只用一只手就把青年拖到门口。那人刚想借着门槛爬起来,却被珠廉秀一拳捶在肚子上,又打趴了下去。出了门他还想反抗,珠廉秀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小腿,又一掌劈中下颌,然后这一掌突然化为魔爪狠狠掐住喉咙,紧跟着当胸一记肘击。招招阴损,直打得这不知几日水米未进的可怜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踉踉跄跄跟了一路,然后“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放生池。
  年轻人浑身透湿的跌坐在清浅的池水中,神智终于渐渐清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望着珠廉秀,眼睛里满是惊讶。
  珠廉秀站在池边,长发如云,肌肤胜雪,笑容淡然,眼波流转之间寒光四射。
  他指着满池子的乌龟甲鱼,冷冷说:“这些是你的好兄弟,不吃东西都能活个一年半载的。既然你想他们了,我就做个好人,送你来见见。我天天看着满院子肥狗胖兔子流口水却不能下手,你倒好,连慢火熬制的白米粥都不看一眼。”
  说完往池边的大青石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抬头望天。
  水珠晶莹剔透,从青年的黑发上静静滑落。三月的山泉,还是很有点凉意的,这人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哗”的从池子中立起身来,便轻轻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对恃,竟然良久。
  突然的变故把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吓坏了,急急忙来打圆场。
  老和尚这几日与珠廉秀相处的熟了,也就放下了故作高深的架子。只见他扯着珠廉秀就是一通数落,骂他“突然就发起疯来”,又对水中的青年双手合十念句佛号,说:“施主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山中水凉,还请施主先出来吧。”
  珠廉秀说:“活该,管他去死。”
  老和尚瞪他一眼,暗骂这无赖,把病人扔到水里,还理直气壮的很。他薄怒道:“你还不下去把这位施主扶出来。”
  珠廉秀两只手一抄,对空空小和尚说:“看到没?我错捡了老虎回来,受累不说,还要挨骂。”
  空空小和尚深以为然,刚想点头,却被老和尚在光头上狠敲了一记,痛的吱呀乱叫。
  这时那年轻人却开了口,声音低缓而略带些嘶哑:“吃的东西还有吗?”
  三人俱是一怔,老和尚十分惊喜,连连说:“有!有!厨房里熬了一锅粥!”
  年轻人从放生池中走出,问:“厨房在哪儿?”
  “走!走!我带你去!”说罢老和尚喜滋滋转身带路。
  珠廉秀和空空对视一眼,同时吐了吐舌头,也手牵手跟上,然后他们就见识了大老虎的食量。
  “哇!”空空大呼小叫:“我和师父要吃一天的东西,他一顿就吃掉了!”
  珠廉秀摸着下巴沉吟:“怎么办,一下子就会把我们的存粮吃空的。”
  “吃空了怎么办?”
  “嗯……那就该吃我们了。”
  “啊!?我不要!我不要被老虎吃掉!”
  “我也不要,所以我们就应该把他杀……啊!!”
  珠廉秀抱着头满地打滚:“痛痛痛痛!老师父!我又不是你徒弟,你干吗打我?你们出家人也兴打人么?!”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也有作雷霆狮子吼的时候。”
  他拍着空空的脑袋说:“你也给我从桌子上下来,让施主好好吃饭。”
  珠廉秀眼泪汪汪把空空抱起来,委委屈屈:“你师父是偏心眼,偏心眼和尚!”
  老和尚对珠廉秀这号人算是彻底没辙,干脆就闭了眼随他去。
  半晌睁开眼看他,心中五味呈杂。
  大老虎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他们,眼神里竟然有些笑意。他大概二十岁上下,身材修长;尽管有些狼狈,但仍能看出气质不俗;坐着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
  空空眨眨圆眼睛,好奇的问:“大老虎,你吃饱啦?”
  年轻人微笑:“我不叫大老虎。”
  “那你叫什么?”
  “碧城。”
  他对老和尚深深施了个礼:“多谢老师父。”老和尚连忙还礼。
  然后,他走到珠廉秀面前,居高临下,言语中透出点兴味:“这世上敢打我的,你还是第一人,你不简单。”
  珠廉秀怪笑一声:“嘿嘿,这世上要劳烦大爷我亲自收拾的,你也是头一个,你也不简单。”
  这两人针锋相对,越看对方越不顺眼,紧瞅着又要打起来。老和尚连忙拦在中间,推一把珠廉秀:“佛堂今天还没清扫,你快去!”再对碧城说:“施主不介意的话,就先请换上老衲的旧僧袍,总好过穿湿衣。”
  珠廉秀狠剜碧城一眼,对着老和尚的后脑勺做口型说:偏、心、眼,才拿起把笤帚气鼓鼓的去了。碧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眼神竟有些柔和。
  从此后,一天比一天热闹的佛心寺里又多了个人。
  小和尚空空开心的几乎要在草地上打滚:一只猫,三只狗,两对兔子,一只野猪,八只鸭子,六只鸡,四窝耗子,一只黄鼠狼,还有两个天天撸袖子打架的哥哥,日子过的真是好玩死了!
  但老和尚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因为这个香火不旺的小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他长吁短叹,感慨着山高庙小进香人太少,入不敷出;又感慨僧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