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那年夏天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799
楔子
这是个热得不可思议,令人难忘的夏天。气象报告主播表情严肃地呼吁大家,这将是台湾十年来最高温,特别是中南部地区……各大医院每天忙着应付中暑的病患,因此,民众没事就乖乖待在家少出门,以策安全……
「枝仔冰~~~~红豆,绿豆,花生,芋仔~~~」奋力踩着几乎快散架的破铁马,卖冰阿伯脸红脖子粗的扯着那二十年不变鸭叫般的粗嗓吼着。「阿伯,给我芋仔的一支,喂!阿你要不?」身穿牛仔长裤的年轻人摇摇头,上半身那白色衬衫被汗水湿透,半透明地贴黏在那虽嫌瘦但线条颇为优雅的胸膛与背脊,手中捏着的那条手帕早已湿得可以拧出汗水来。下午一点,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刻,头上顶着烈日,还得忍受脚下地板不断释放出的热气,说是置身于烤箱中也不夸张。蒸腾的大地,视线所接收的景象有些扭曲变形,远处的地平线也歪歪扭扭,像是隔着一层沾满水雾的毛玻璃看世界。他有些后悔选了这样一个烂死了的时间和地点。「喂!啊你说有啥米代志要跟我说?」泛着健康光泽的浅褐色俊俏脸庞挂着一丝微笑,那一点心机也没有的微笑,灿烂地令他炫目,就如同随性地挂在他那结实精瘦上身上那件印有一棵棵椰子树的鲜艳夏威夷衫,橘子红色,充满着阳光的气息。「我喜欢你。」「你公虾米(你说什么)?」「我喜欢你。」那张漂亮脸庞上阳光般的笑容慢慢冻结,一朵乌云浮现,那是暴风雨的前兆。「你搁说一遍。」「我……喜欢你。」可怜手中的手帕已被扭得断气身亡。自己……还有勇气说第四次吧……。。?「干!」随着不雅的一字经,硬梆梆的枝仔冰破空飞来,打在胸口上的威力不比石块小。痛得忍不住弯下腰,左手按住胸口那个心肺复苏法的施压点上,又痛又麻,黏答答带有淡淡芋头味。抬头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最后只剩下那一小小橘点。胸口的疼痛,只是因为枝仔冰的重击,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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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学长,吴教授要你下午两点到他的研究室一趟。」「知道了。」魏巍头也没抬,口中随便应道。桌上那一堆对的纸已经弄得他晕头转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进食的空胃隐隐地作痛。如果今天不把这些烦死人的资料搞定送出去,明天系主任那又是一顿啰唆。唉,好好的研究生当得不是挺快活?要不是因为教授的极力推荐,谁要自找麻烦接这个吃力的工作?助教,助理教授,听起来还蛮顺耳威风,颇有架势的职称。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个『打杂秘书』罢也,光是处理那些拉拉杂杂的系上公务就去掉他半条命了,另外要负责管理那些投影机、麦克风、复印机各类机器,三不五时还得应付研究所那边教授的『传唤』,无怪人家说,助教万能。说到助教的薪水,嘿嘿,学长姊们往往对学弟妹们劝说道;「乖,我建议你到学校旁边那家麦当劳去卖汉堡,稍微努力一点,也许赚得更多。」所幸天生个性平和的魏巍还算是个吃苦耐操的好青年,重要的是,金钱观淡薄的他对这分工作的微薄薪水丝毫不在意。当然啦,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样有个开大工厂的老头和继承了一大堆祖产的老妈,从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穿不愁还有女佣,那也许金钱观也能像他如此淡薄而不在意。或许也是因为有这样坚强的后台,魏巍当初填志愿甚至是考研究所才会无后顾之忧地选择了这个将来有极大可能要吃西北风度日的科系│历史系。说到魏巍与他父母的关系,大概没有比『负负得正』更贴切的形容词了!魏爸爸魏妈的学历加起来大概和魏巍的一半差不多,不过这个跟后天的环境与努力有关,所以姑且撇下这不谈。就说魏巍的长相好了,从小到大,那真是亲戚朋友们心中的困惑。他那张脸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他那其貌不扬的父母的出产品,连帮他接生的阿妈,也一度怀疑过他母亲的贞节。怎么说呢?魏巍的长相,虽不是那种叫人一看就为之倾倒的花容月貌,也算是中间偏上。若以情人节所收入的巧克力来评断一个男人的吃香程度,那魏巍的确十分受到女孩子的青睐;若要以告白的人口比来看,他算是那种男女老少通杀的类型。说白了,他就是那种有着斯文气质,长相清秀俊朗的年轻知识分子模样。尤其是那双内双的漂亮眼睛,澄澈灵活,为他的外观总评价加了不少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歹竹出好笋啦!摘下脸上的细框眼镜,他揉了揉发疼的鼻梁,一千多度的近视,就算是超薄的镜片,也重得让他吃不消。一切都是因为昨晚打CS对战到凌晨四点,眼睛疲劳到一戴上隐形眼镜就直流泪,使得他不得不戴上这蠢不拉机的眼镜来学校。随便在餐厅买了个波罗面包果腹,可以算是少爷的他,对吃却一向不挑剔,酸甜苦辣、中式西式,只要是称作食物的东西他基本上都不排斥,179公分的身高大概就是这良好的不偏食习惯养出来的。「吴教授。」他敲了敲门,走进吴教授的研究室。研究室中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玩意,木雕、纸伞、原住民图腾、冥纸、舞狮……,记得他第一次踏入这个研究室,还被挂在墙上那个传统丧礼用的扎纸人给吓了一大跳。吴教授人虽古怪,但不可讳言,他算是目前学界研究台湾民俗的权威,此外,他还是魏巍指导教授陈教授的死党老友。「小魏吗?来来坐下坐下,我有事要找你商量。」年年拿奖学金,个性随和办事有效率,再加上那干净漂亮的外表,魏巍颇得系上教授们的欢心,就连素以难相处称着的吴教授,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团和气,笑容可掬。「小魏啊,我最近打算作一个关于台湾民间宗教的田野调查,赞助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就差几个能干的助理……」不会吧……不祥的预感浮现。「我跟你BOSS老陈讲过了,他说你的论文肯定OK,系主任那边我也沟通好了,他会找人暂时接替你助教的工作,所以,我决定聘你为我的研究助理。」「研究助理……」「对啊,我的重点大概会偏向庙会的阵头研究,嗯,你知道啥是阵头吗?」「呃……」魏巍表情十分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阵头,那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一向被他视为邪教活动的怪玩意,七爷八爷,乩童,电子花车……
「你不喜欢这个吗?」岂止不喜欢,每个礼拜上教堂,遵守戒律,虔诚的基督教徒魏巍,对这些传统宗教文化可以说是排斥到无以附加的地步,光是用想的,心头上已爬满了鸡皮疙瘩…。耶稣基督!「我的宗教信仰……」「啊,那没差啦!我们是以学术的角度去作调查访谈,管你是佛教、道教、回教、基督教、天主教……不碍事的,就这么说定了!我打电话跟你BOSS讲。」也不管魏巍一副张口欲言的样子,吴教授自顾自地抓起电话,喜滋滋地跟他老友陈报告这个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就这样,魏巍原本平静无波的,怡然自得的生活,莫名其妙、强迫性地被塞进了一段为期四个月的不可预测。而这四个月将带给他生命的重大转折,甚至是『改变他的人生观』,也不是现在站在吴教授研究室发着呆楞着脑的他可以预料到的。
二千年十月 屏东 庚辰正科东港平安祭典
三年一度,为期八天的平安祭典进入了高潮:千岁绕境。绕境的目的,是借着神威消除地方上的邪虫、疫疾。民众们的心情在此刻可以说是high到最高点,路旁家家户户都摆起了香案,花花果果,烧金放炮。整个街道上全是黑压压的围观群众,本地来的,外地来的,相争观看着各个阵头浑身解数的表演。空气中,弥漫着烟硝味,香火味,混杂着发自人类身上的各种味道,像一口漩涡,将所有人的情绪拉卷至最高。「小魏,来来,把这个戴起来。」吴教授将一个像狗牌一样的身分识别牌套上了魏巍的脖子,一面扯着嗓子在震耳欲聋的漫天乐炮声中对魏巍吼道:「等会家将经过,你负责照。我已经跟他们团长请示过啦!戴着这个牌子,人家就不会为难你了,交给你了!」「知道了……」人挤人,挤死人。要在这成千上万的人潮中抢到一个极佳的拍摄位置还真不简单。魏巍一手保护着挂在胸前那台CANON
EOS50宝贝单眼相机,一手挡住不断往他身上挤过来的人体。所幸,丈着身高的优势,他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子,熟练地将相机备好,等会家将一经过,就要考验他的快速对焦能力了,不过这对玩摄影多年的他而言,并不是啥难事。现在想想,终于明白吴教授为何坚持一定要他当助理了……资料的收集整理、拍照、采访……就像第四台广告那个什么主妇宝的,一台多功能,可以榨汁、切片、搅拌,不可思议的是它甚至还可以作冰淇淋……真是人力资源的节省。虽然不甚喜欢,但一向实事求是的魏巍还是在行前收集了不少相关资料,什么八字步,四门阵……有看没有懂,更不要说是那个什么『左脚往外跨一步,右脚抬起。右脚尖绷脚面(脚尖朝下),膝盖拉高至胸部位置。左手顺势拉高,扇子表面竖直朝外……』就算是照着字面意思对着镜子演练半天,只是让自己的四肢打结,陷入很蠢的姿势,终究还是完全无法理解。反正在他看来,什么神兵火急如律令,什府天兵将临来的,不过是一群年轻的家伙将脸涂得像唱京剧般在耍宝。「来啦!来啦!」鞭炮声炸个不停,耳膜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的刺激而麻木。飘洒在空中无数的黄|色纸片,在阳光照射下犹如片片金箔般,华丽刺眼。衣着鲜艳繁复,装扮诡异抢眼的家将们,踏着那片片金箔铺成的金色道路,威风凛凛地在众人的期盼下到来。魏巍飞快地转着光圈快门,不停地按着相机,透过狭小的镜头,那一幅幅刺激着人类视觉的鲜丽图像皆被他巧妙地收入了这台机器中,映入了小小的黑色胶片上。神将们画着特殊图纹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犹如戴上了一张面具,狰狞而带神性的华丽面具。不同于其它阵头表演的吆喝呼喊,神将们是沉默的。从画上浓彩的那一刻,他们便被赋予了神格,人间的语音从他们身上抽离,无声地,踩着严谨的阵势步伐,一条条矫健的身子以骄纵之姿舞动手中的法器,武着意义特殊的拳法。数组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吸引了魏巍的目光。雪白色的衣裤,雪白色的帽子,连头发都染上了白色,涂了白彩的脸上纹着四只黑色的蝙蝠,简单却妖异。白衣者右手持枷,左手持白扇,与那一身黑衣的装扮者成对共舞,无瑕疵的完美动作,俨然是全团的灵魂人物。似舞,又是武。优雅灵活的姿态却隐约着透着高傲杀肃之气。每个回身,一拳一脚,所挟带的猛烈力感压迫着观者的心脏,令人惊惧不已。然那繁复变化无常的拳路飘忽地扰乱人的视线,阴柔如鬼魅。白衣的家将巧妙地将那融合了神将与鬼差身份的白无常完美诠释。无关这位神将身后所隐含的宗教意义,也无关乎他的神格神性,脑中那些什么步法也早忘个一乾二净。魏巍很单纯地被那肢体语言丰富无比的身形所吸引,他不自觉地往前移动,想要更接近地捉捕那慑人心弦的纯白身影,却不知自己已挤到了人群的最前端。白衣者半裸的上身非常的美,结实,修长,有力,裹着白彩的胸膛被汗水抹上一层光泽,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着。脸上唯一没有被浓彩遮蔽的一双眼睛冷然犀利,幽深如两口不见底漆黑的泉。「呃……」还在出神的当头,魏巍被身后的群众一挤,脚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以很难看的姿势地摔入了阵中,而且还好死不死地摔到那个白无常脚边。「啊……。」群众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魏巍心到不妙,他不是不知道在看祭典中最最忌讳的就是闯阵,他忙着要爬起来,但扭伤的脚踝一阵剧痛让他又一屁股跌回去。白衣家将险些没踩到他,不过这一干扰,使得他的步伐顿时乱掉,他停下了动作,瞪着眼前这个罪该万死的家伙。所幸一旁的护阵人员立刻将尴尬的魏巍拉出数组,白衣者也很快地跟上了阵式,前后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意外就这样结束,彷佛啥事也没发生过,热闹持续。但那怨毒地犹如要杀了他的愤恨眼神,魏巍可忘不了……
下过了一阵雨的午后,闷闷湿湿但还算凉快,尤其是庙宇中,重重的屋檐挡住了阳光,留住了阴凉。那摇签掷杯的声音,和着淡淡的燃香味,平静祥和地令人昏昏欲睡。坐在庙旁石椅子上,魏巍检视着手中的相机,这个镜头,看来是不中用了,所幸机身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