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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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849
晚膳之後,紫眸便来到了柳梦已的院子,一进门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连先前送来的饭菜都还在桌上,一动也没动过。紫眸忙叫来侍女询问,得知柳梦已竟一早就去了药阁。紫眸一惊,再一细问,原来这几天他大多时候都待在药阁里。只是但凡有人来,侍女们一律都以练功为借口阻挡在外。
紫眸知道了这事後,心中顿感不安,当她赶到药阁时,果然看见里头点著微亮的烛光。紫眸刚一走进去就被里头的情景吓了一跳,先不说地上堆满了各种书册,光是药柜打开的抽屉就已乱得一团糟,甚至是连药引都被扔得满地都是。
柳梦已坐在案几後,他仰著头靠在椅背上,疲倦得连紫眸走了进来都没有发现。
“阁主。”
紫眸低声唤了一句,走到了他面前,柳梦已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她。
柳梦已的皮肤本就苍白,此时更加没有血色,他眯缝著眼眸凝神看了紫眸好一会儿,才仿佛是刚反应过来。
“是紫眸啊。”
柳梦已的声音疲倦无力,紫眸听得心头一惊。
“阁主,你没事吧?”
紫眸快步走向他,却被地上的东西绊得险些摔一跤。柳梦已见状,便安抚道,
“我没事。只是看久了书,眼睛有些疼,看不清东西罢了。”
紫眸心里一急,一脚踹开前面那些阻挡著的东西,快步走上前。柳梦已双手撑在案几上,指腹捏著|穴道,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紫眸蹲在地上收拾著书册,柳梦已目光空洞地看著她。他眉头紧锁,冥神思考著。
忽然,紫眸听见柳梦已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仿佛是刻意压抑著些什麽,苍白的脸上染上些许不自然的红晕。紫眸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柳梦已身边,却见柳梦已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苦恼之色。他皱著眉头,仿佛是焦急又无奈道,
“还是差了几味药引,只剩下一天了。”
柳梦已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强忍住剧烈的喘息。
“什麽都想不到,什麽都想不了。”
柳梦已仿佛不是对紫眸说,而是在喃喃自语。紫眸心里头一阵难受,眼眶泛红,她何曾看到过柳梦已如此失神的样子。他困惑,著急,无奈,就像是被抽空了一切,整个人都置身在这个昏暗的药阁之中。只是身在,心不在。
明知道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他必须得配制出解药来。也正是想到只有一天的时间,他又无法按捺下心神去冷静地思索。那天潋君的话仍然是萦绕在耳,一遍又一遍地在柳梦已脑中回响起,心中涌起的感情他并非能完全明白,却激烈地让他控制。就像是身处在一个黑暗的迷宫中,越是著急就越是找不到出口,四周的空气渐渐稀疏,整个身体是窒息般的难受。
柳梦已感觉到体内的毒气正四处乱窜,他一边调整著气息一边以内力强压下去。药阁的昏暗与寂静渐渐让他心绪平稳,但仍是过了好半天才睁开了眼眸。
柳梦已似是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紫眸。只见紫眸站在他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连眼眶也是红红的。柳梦已记得很清楚,紫眸从小就不哭不闹,鲜少有掉眼泪的时候。柳梦已自然知道紫眸是担心自己,他心中愧疚,移开了目光。
整个药阁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柳梦已才平淡道,
“紫眸,去把灵仙草和梦情丹找出来。”
紫眸闻言一震,她失神般地看著柳梦已,仿佛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灵仙草,梦情丹,魂香甘液以及千转寒丹,这四样东西可说是天下药物中的圣品。原本紫眸和兰祀四处搜寻这几样药物就是为了柳梦已修炼内功而用。冰寒无惘功以毒练功,越练到上层,修炼时越是要承受毒气在体内乱窜的痛苦。为了十年之约,柳梦已本就得缩短耗费的时间,如此激进所随之而来的疼痛并非常人能忍耐。而这几种药物正是为了在他练功时,暂时克制毒性发作而用。
“要解离魂的毒,除了我的血外,其他药引只差了一样而已。我已无时间再去岛外搜寻,梦情丹药性偏寒,正好与之相似。”
柳梦已语气平缓,仿佛在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同样的,修罗的解药中所差的那两样药引,也只得用灵仙草来代替。”
紫眸知道这几样圣品之所以珍贵就在於他们可以代替许多属性相似的药引,可她更知道这几样东西对柳梦已有多重要,修炼冰寒无惘功第十层所要承受的痛苦,她根本不敢想象。
紫眸心头一紧,忽然跪在了柳梦已面前,她恳求道,
“阁主请让紫眸随潋君一起去,所缺的那几样药引,无论如何紫眸都会想办法弄到手。”
柳梦已微皱眉宇,摇了摇头,
“去哪里找?又要多少时间?别说他一天不可离开我的血,更何况那个王爷此刻不已只剩下半口气?”
紫眸明知柳梦已说得一点不错,但她仍是执意道,
“阁主,若没有这两样东西,光靠魂香甘液你要怎样熬过毒素涌窜的痛苦。离魂也好,修罗也好,总有办法能解的。”
柳梦已淡淡一笑,他反问道,
“什麽办法?我带著潋君四处找药,然後由你守在王府里吊著那王爷半口气吗?”
柳梦已想起两日前潋君告诉他离开时的情景,他是那样的急切,没有半点的留恋,茶未喝完就已告辞离去。当时柳梦已的确是心中不舍,甚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说句不字。只是等到潋君走後,他渐渐平静下来才想到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体内一次次引发的毒性反噬意味著什麽他怎会不知道,尚且不说他这一身武功注定了他此生不能动情,光是宣山之战他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他又怎能去想其他。
“与其纠葛越深,不如就此了断。”
话虽是这麽说,但那日潋君的急切和决然也让柳梦已更加冷了心。从他应下三日内配制出解药之後,他就决定以此作为了结。该解的毒都解了,他们又有何东西能互相牵绊呢?
紫眸的眼中凝著泪光,她神色凄凉,半响,才问道,
“阁主,你竟然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柳梦已深锁著眉宇,双唇紧闭,仿佛只要一张嘴就会说出些什麽。他目光凝视著紫眸,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说道,
“那天夜里从外面经过的人是你对吧。”
紫眸一惊,她不是不知道柳梦已早就发现她了,只是她晓得柳梦已此时提起这事就意味著承认了自己所问的问题。
“阁主,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柳梦已摇了摇头,温柔地摸著紫眸的头,就像当初自己刚把她救出来时那样。不是她的错他知道,不该动情却偏偏动情了的人是他自己。
柳梦已忽然想起当初他们三人刚回到蓬莱岛,那天他正在树林里练剑,潋君从附近走过却停在了不远处。那天风很大,吹著树叶瑟瑟作响。潋君的衣服穿得很单薄,一阵阵冷风吹过,衣摆飘决,却不见他露出丝毫纤弱之姿。他始终是站得挺直,不颤不抖,明明脸上已冻得有些微凉,但仍未见他表现出畏寒的样子。
潋君那时脸上并没有什麽表情,只是站在那里朝著自己练剑的方向看过来。在熟悉的地方看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人,这让柳梦已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寂寞。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潋君说一起去大堂用晚膳。现在想来,为何当初自己会这样轻易地让一个陌生的人走进自己的身边。也许对了好奇之外,也已有几分留心。午後时分,当柳梦已离开院子往药阁来时就看到树林里的情语花盛开了。说来也凑巧,半年多前潋君也是在这样一个情语花初开的日子真正走进了他的世界。而时至今日,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他不得不把他硬生生地从身边拔除。
情语花,情语花,不能动情,何来情语?开在这灵山之巅,可不是讽刺?
柳梦已迟钝,不懂情事,但不代表他没有感情。要把一个已经在自己心里生根的人硬生生的拔去,谈何容易。可好在先决定离开的人是潋君,至少在这个时候走,他什麽都不会知道。不知道就不会内疚,更不会可怜自己。
从此天涯不相见,可不是最好的结局。
柳梦已想得通透,但不代表他真能控制自己的心。一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心中涌起万般滋味,说不出是怎样的苦涩。他一时恍神,那毒素瞬时激起,反噬著他的身体。
柳梦已还来不及调气强压,喉咙口的腥甜就一下子喷了出来。那触目惊心的殷红沾染在了站在柳梦已面前的紫眸身上,就好象是当初两人的位置换了一换,这一次是紫眸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阁主。”
紫眸茫然地唤著,仿佛这声音并非是她发出的一样。
柳梦已调整气息,宽慰道,
“我没事。”
“阁主。”
紫眸一声惊呼扑倒在柳梦已面前,柳梦已就仿佛是当初的自己,被体内毒性反噬的痛苦她又怎会不清楚。她知道柳梦已如今所想的,是就此做个了断,只是若无那两种药物,修炼第十层的痛苦会比此时更甚百倍,就连老阁主当年也没能熬过去。紫眸的确是不忍见柳梦已受著情动毒噬的痛苦,但更不能见柳梦已承受比之更痛苦百倍的罹难。
“紫眸,去拿药来。”
柳梦已此时气息已平稳,他平淡道。
“阁主,若是没有灵仙草和梦情丹,只靠魂香甘液根本不可能熬过第十层。”
紫眸的身体颤抖著,她心里的害怕和担忧显而易见。
柳梦已站起身,整理著案几上的几株药引,语气平缓道,
“应该是在第七层第五格,大约就在那附近,紫眸,你去找找看。”
一连两日不眠不休,连饭菜也未来得及吃上几口,即使是柳梦已也无力施展轻功去取被放在那麽高的东西。
“仙灵草不易见光,你拿得时候小心,被让盒子打开。”
柳梦已的话并没有命令的口吻,但他说到这里,紫眸已明白他的意思。
“是,属下遵命。”
话说出口後,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有颤抖。
紫眸走到了药柜前,那足有整个楼阁这麽高的柜子,还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是要窒息一样,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上一眼。紫眸定下心神,一跃而起,迅速地抽出那两个抽屉就安稳地站在了地上。
她走到柳梦已面前时,柳梦已正一刀割在手臂上准备放血制药。那血红的伤口不长,却深,像是划在了紫眸的身上一样,连她也能感觉到疼痛,可柳梦已却仿佛浑然不觉。放完半碗血,他随手拿起一块布料匆匆地包扎了伤口。他拿过紫眸手上的东西时,紫眸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她感觉到手里一空,才意识到东西已被柳梦已拿走。
即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紫眸也能清楚地看出柳梦已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他熟练地把各种药引浸泡,磨成粉末,再逐一按剂量混合在了一起。十多年来,紫眸早不记得看了多少次柳梦已配药制丹的过程,而这一次也是一如既往的动作纯熟而又仔细。但此时柳梦已的平静,却是第一次让紫眸感到害怕。
从他说“与其纠葛越深,不如就此了断”这话起,紫眸就知道,柳梦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对於武功和毒药以外的事什麽都不知,什麽都不懂的人。他不会再茫然地想著自己心里到底是何感觉。只是对於他们来说,情爱之事,一旦弄明白了,只会是摆脱不了的劫难。
当天晚上,潋君在床塌上翻来覆去怎都睡不著。一直到拂晓初晨,才迷迷糊糊地入睡,等他一觉睡醒後,已经是大中午了。潋君刚起床,外头的侍女就端了盆子进来服侍他梳洗。潋君略有吃惊,他来到蓬莱岛之後,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穿戴好衣装後,潋君刚要出门就看到侍女端著饭菜进来。
“月使和日使已经在大堂用过午膳了,这些是月使特地让我们送来的。”
潋君一愣,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平时这个时候才不过刚吃午膳而已。他心里头觉得不对劲,刚想出门去找紫眸问明白,却看见她正从院子走来。
紫眸一走进屋子,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笑著说道,
“怎麽不吃东西,安排好的船没多久就要出发了。”
潋君闻言一惊,脱口而出道,
“那麽急?”
紫眸从容地答道,
“阁里的弟子正好要去外头置办些货物,得赶在傍晚之前回来。”
潋君刚听到这话,就赶著往外跑,刚一走出门口就被紫眸叫住了。
“你连饭也不吃就要走呀?我东西还得交给你呢。”
潋君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果然看见紫眸身旁的侍女手上捧著个锦盒。
紫眸见潋君看著那盒子,便说道,
“这是离魂和修罗的解药,还有针灸用的银针和一些外头难找的药引都在里面了。”
潋君心头一震,神色有些恍惚,他问道,
“柳梦已在哪里?”
这还是紫眸第一次看到潋君这样焦急的样子,她也不由地一惊。未等她回答,潋君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