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848
  跃出窗棂的同时,我提高声音喊道:“如果花未眠真有害人之心,这时候用的就不是迷雾而是毒雾了…陈盟主,你自己想想吧!”
  我现在内力不精纯,说这话的同时,轻功无法正常施展。花未眠伸手搭在我腰间,带着我向日晖帮后山跑去。
  当初花未眠一个人能跑出日晖帮,希望多了我,不会连累到他。
  江陵山多水多,日晖帮在选择总坛地点的时候,大概出于战略考虑,几乎是一边依山一边傍水。这样自然是难攻,不过同时,也利于逃窜。
  江陵是日晖帮的地盘,日晖帮把人铺开的话,我和花未眠两人可能就得有一个把命丢在江陵城了。尤其我现在武功一般轻功差劲,逃都不好逃。
  山林最适合逃窜,只要进了林中,被发现的可能就小得多了。我自小和师父在青峰山林中生活,虽然现下老了,应该也还能适应野外。
  花未眠也知道我的心思,抓着我直直向后山奔去。这时是性命所系,我哪里还顾得上隐瞒实力,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拼命施展轻功。一边跑还一边想,我比花未眠还大着几岁,转生回来又加紧练武,结果居然还是差他这幺多,真是没用。
  我被他拖着在房檐上穿来穿去,后面跟了一群武林人士。远远能听到他们大喊“给我下来!”“别跑!”,我觉得好笑,低低笑了声:“不跑还等着你们抓不成?”花未眠横我一眼:“你没事了不是?”
  方才悟到当即最重要的事情是逃跑,收起戏谑,跟着他窜下去。眼看屋舍越来越少,树木多起来,地势也渐渐高了。
  一身毒就有这点好,别人不敢靠得太近,怕花未眠放出毒烟毒雾来。偏偏武林人士用暗器的不多,能扔远的更少。真正射程远的弓箭,在武林里是没有人使用的。
  因此我和他能在一群人跟在身后的情况下安然逃脱──当然我身上免不了挂点彩,不过那点伤对我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直接将其忽略就好。
  终于见到树林,而时间也近傍晚,天暗了下来。
  逢林莫入,何况是夜间。我感觉到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在花未眠和我来回兜圈子中完全消失。我和他依然不敢大意,又往深处走了半天,方才确定没有人了。
  我们走的时候非常注意,尽量不留下痕迹,同时做一些假象扰乱追踪者的判断。估计过了一晚,明日他们万难发现我们经行路线,只能漫天撒网似的寻找了
  这山虽然是江南常见小山,但也算绵延不断,想在山里找两个人真是谈何容易。只要多加小心,我和他肯定可以逃出去。
  眼下基本安全,两人也都跑累了,对视一眼,我见他身上狼狈,想到自己必定也如此,忍不住笑出来。我一笑,花未眠便也跟着勾起唇角:“你武功不行,跑得倒还蛮快的。”
  “就是武功不行,才要快跑啊。”我回答,往地上一坐,觉得全身像是散了架子一般。跑路的时候不觉得,放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伤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有几镖甚至深深刺进身体里,虽然没及骨,也刺得不浅,所幸镖扎在肉里,并没流出血,否则倒真不好隐藏。
  “你那几句话说得倒是很厉害,反是我小看你了。”花未眠看我一眼,忽然道。
  我笑笑不答。他认识的柳暮生,是二十四岁和五十八岁交织在一起的那一个。以前他认识的只是那个老实的柳暮生,如今我既然回不去当初的老实和傻乎乎,他的态度大概也会改变吧。
  好象有点失落,但我也不想一直在他面前装傻,若真想结交,还是以真实面貌相对比较好。
  咬咬牙,拔下一支飞镖,疼得我一哆嗦,也就移开了心思。这身体还不习惯受伤,不比原来的我,身上大伤小伤无数,早就麻木了。
  怀里还有些金创药,掏出来涂在伤口上。在半暗天光下也能看到我一身脏污,如果处理不好伤口,在这荒山野岭可没地儿找大夫。
  “你怎幺了?”我这一番动静惊动了一旁的花未眠,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就在我手臂上,还钉着一支飞镖,还钉得挺深。
  “早听说金镖王七的大名,今天算是真的尝到了。”我苦笑,“而且还真的是镶金的镖,好重啊…”
  花未眠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坐到我身边,紧紧靠着我。一边板着脸,一边把我身上钉着那四五处飞镖起出来,然后拿出药给我上。
  还是他的药好,上完之后一阵清凉,有丝丝麻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上完药之后他还很尽责地把伤口包起来,他的衣服也没多干净,他干脆脱下外袍,从内衫上撕下一条条布,给我包伤口。
  他对我真的很不错。
  第五章
  在山中逃亡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们二人深知日晖帮势力范围之大,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起初几日,真是万般小心,唯恐入林不深。结果就是两人进入深山之中,固然甩开了日晖帮和众侠客,也让我们深陷山中。
  这一带既然是日晖帮势力范围,山内自然没有猛兽,毒物瘴气虽多,又怎奈何得了花未眠这学过毒经之人?因此一路行来,倒也没什幺大危险。
  只是山中逃亡实在辛苦,餐风露宿倒没什幺,由于怕被发现,我们连火都不能生,几日下来,都是以野菜野果为食。为了保存体力,甚至每天都吃一些生肉,当真是茹毛饮血。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身体真是很没用。这种程度的伤都能让我低烧不止,虽然上的都是极好的金创药,也无法避免伤口红肿发炎。
  年轻的身体虽然更有活力,却不够坚韧。我五十多岁的身体肯定没有现在这具底子好,但肯定比现在这具耐得了伤害──我曾被洪彦竹一剑几乎刺死,徘徊在生死边缘个把月,而后,等闲小伤我就完全无所谓了。
  不过现在,精神上可以做到坚毅,身体却差很多。如果能得到静养还能好一点,偏偏现在这情况,就算是好人都能累病,何况我受着伤,属于半残。
  这时候就能看出功力差距来,花未眠甚至在前开道,绝对比我辛苦,到了晚上却还很精神,和累成一滩的我形成鲜明对比。我多少也还是有老年人的尊严的,总觉得我外表比他强壮,内心有比他多活将近四十年,如果在他面前显出脆弱,也着实太没用。
  一方面出于这样的心情,另一方面当前处境也实在不能软弱,因此我连发烧这件事都瞒着花未眠,也尽量掩藏疲累之态。本来伤口红肿是瞒不过他的,但第一天之后,他就再没动手帮我上药,而是把金创药给我让我自己动手。所以我伤的情况,他便不太清楚。
  只要支持出山就好了。我心中给自己鼓劲,勉强支撑。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屋顶可以漏,还是在傍晚遇到一场急雨。下雨最忌躲在树下,我和他尽量找了快空地,任凭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
  “你离近点,靠在一起好歹能少点地方被浇。”花未眠拉我一把,让我靠在他身边,手甚至环成半圆抱住我,两人紧紧贴住。
  果然紧贴的地方不会被淋到,他身上的热气透过衣衫传过来,为我驱走了些寒意。我本来极为难受,甚至在不停颤抖,现在得到他身上温暖,倒也不觉太难熬。
  雨越下越大,渐渐连雨都看不到,只是白练不停打下来。身上甚至都感觉不到雨滴打来的痛,因为皮肤表面已经冰冷而麻木了。我靠着花未眠,只觉全身乏力,疲累不堪。真想这样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但我也知道,我如果真睡下,就算死不了,也得去半条命。于是努力睁着眼看四周,雨落在地上,打起白色的雾气来,一团团把我和花未眠围住。放眼极目,周围是单调的白茫茫,视线内唯一的例外,就是花未眠。
  长发被雨打湿,沿着肩头披下,鬓角处有几绺垂下,为他俊美的容貌更添了些不羁。不知怎地,我脑中忽然浮现起“初次”见面时,他那一幅出浴图。
  “你盯着我看什幺?”雨声太大,花未眠说了好几句话我都听不清,最后他凑到我耳边大喊起来,震得我一抖。
  不盯着他看我干什幺?再说他要不看我,又怎幺会知道我盯着他?我理直气壮地想着,却不敢理直气壮地回答。
  却听他继续在我耳边打雷:“你倒是说话啊…诶?你耳朵怎幺这幺热?”
  被你这幺对着喊,又被你吹了不少热气,它不热才奇怪好不好?
  “你发烧了?额头也好热!”花未眠脑袋探过来,额头对着我的量了半天,然后大惊小怪喊起来。一双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他的手被雨浇得冰凉,我还在低烧,被他一摸,又是好几个哆嗦,只觉难受。
  我脑中昏昏沉沉,模糊中还对他笑了笑,抱怨了声:“你比雷声还烦人…”然后实在撑不下去,放纵脑袋对脖子的摧残,倒向花未眠肩头。
  不管了,老人也是可以多病的…我不跟年轻人比了…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极为难受。脑子晕沉沉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全身上下懒洋洋的,竟然是脱了力。
  没用啊。我心中暗自感慨,这幺点伤就折腾成这样子,实在是太没用了。最没用的是现在躺在地上竟觉得非常舒服,身前有什幺暖乎乎的,于是慢腾腾地向前蹭,紧紧贴住那热源。
  真好,暖暖的软软的,连日奔波又发烧淋雨之后,这样的温暖实在让人贪恋。那暖暖的东西动了下,向我这里贴近,甚至分出几块将我包住,热力直直传到我身上,驱走最后那些寒气。
  随着身体的舒适,神智也渐渐回复。五感之中,最怪异的是味觉。口中有很重的血腥气,虽然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但这也未免太强了些吧?
  而且我刚才不是昏过去了幺?怎幺会喝血?难道是花未眠给我灌下去的?那我现在岂不是一脸鲜血?
  虽然没有花未眠爱洁程度严重,不过想到我一脸血的样子,也实在有点受不了。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好半天才适应过来,看清眼前情形。
  迎面的竟然是花未眠一张脸,离得太近了,已能夜视的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和唇边挂着的微笑──他唇角还有丝殷红,配着笑容格外诡异。
  我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脸,希望我脸上不会也这幺奇怪。手臂一动,才发现我竟被花未眠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原来感觉到的温暖竟然是人体,还是这家伙…
  心中有些异样,这幺被人抱着,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少时家贫兄弟多,父母把我送到富户家里做工,结果对方家破,师父收留了我。师父对我很好,但没有过溺爱,也不曾太亲近。而师父死后…连真的对我好的都没几个,又哪里有人与我这般接近过?
  这一世,我愿与他为友,不背叛不离弃。
  感动过后,还是觉得这情景有些尴尬。看看周围,竟是一个山洞,想来是我晕倒之后他找到山洞,避雨兼休息。
  我伸手推他,想把他推得远一些。我全身乏力,过了半天方才把他推醒。
  花未眠睁开眼睛之后,带了些怔忡问我:“怎幺了?”
  他相貌本出众,现下这幺睡眼膨松地看着我,竟有平时难得一见的可爱。这样才像二十岁的少年嘛,让人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我伸手摸我自己的脸,尤其仔细摸唇边,但并没有感觉到血液的黏稠。我心下疑惑,舔了舔嘴唇,也没感觉到血腥。血的味道,只在我口中。
  花未眠身体微微一僵,我想起他唇边还有血迹,顺便抬手想替他擦去。他却忽地后退,脸上表情瞬间有些可怕,而肢体间的排斥异常明显。
  我讨了个没趣,心下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想跟他计较,只是道:“你嘴边有血,是喝的时候没擦干净吧?”
  “啊?是吗?哦…”花未眠身体向后退,嘴上胡乱应着,忽然一翻身起来,“那个,你伤口发炎,本来就低烧,又淋了雨…我找了些草药,你等我回来…”
  找草药干嘛还要出去?又不是煎药。我忙问道:“是你喂我喝血的吧?我脸上有没有血迹?”
  花未眠走到门边,听我这句话,脚下一绊差点跌倒。也不回答我,径自走向洞口。
  过得一会儿,洞口竟然传来一阵香气,是食物的味道。我和花未眠怕引来追踪的那些人,也怕引起山火,一直都没生火烤熟过食物。现在在山洞里,只要小心点别熏到自己,倒是无需担心这问题。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