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788
  凉王摸索着把箫握在手里说:“我喜欢,因为不是他送的。”半晌,又顿了顿说:“对他说,以后由黄其带着这个医童给我方脉,别人开的方子我不吃。”
  还没到掌灯,就有人把鸟笼送来了,鸟笼前脚刚送来,尚宣帝后脚就带着常贵来了兰苑。
  圆形竹子编的百灵鸟笼子里安着凤凰台,一套四个画着四君子的青釉水食罐儿。尚宣帝亲手把那只百灵鸟儿放进笼子里,托着鸟笼在屋里转,眼睛却盯着凉王。
  “放哪儿好呢?屋里还是廊下呢?”尚宣帝边转悠边自言自语地说,显然是想听凉王应话,几个内侍没敢说王爷说了要挂在廊下。尚宣帝兀自问道:“小七,你喜欢放在哪里?天气倒不冷,你说,挂在廊下好不好?”
  隔着珠帘,凉王缓慢走到摇椅处坐下,闭目养神,摇椅晃动间略有些吱扭地响着。百灵鸟在尚宣帝的逗弄下开始歌唱。内侍悄身上前对常贵小声说:“常内官,您瞧,这快到王爷用晚饭的时辰了。”
  凉王是不会留皇上在这里吃饭的,皇上不走,凉王也不会吃给他看,只会闭着眼睛养神,常贵头大,看来皇上听说凉王今日有些欢喜以为能过来听上片字只言的想头又落空了。
  尚宣帝不愿让凉王饿着肚子只好怏怏地走了,分花拂柳地走在宫中隐秘处,尚宣帝问道:“你问清了吗?”
  “是,奴才派人问过了,那医童叫叶笙,十六了,是去岁才进太医局学习的医童,也就是蓝长鹤大人从西凉带回来认作义弟的那个孩子。听说他这一年多大半时间都住在安王府里,安王妃极喜欢他的。”常贵紧跟上把自己下午探听得告知尚宣帝。尚宣帝哦了一声,没再问。常贵瞧着他的脸色说:“这孩子长在蛮野地方不懂规矩,天性又纯良,估计只是少年心性才会……”
  “你是怎么知道他天性纯良?”尚宣帝回首问了一句。
  常贵忙跪下道:“皇上明鉴。”
  “起来吧,朕随口问问,他既说了别人开的方子他都不吃,朕不会把他们俩怎么样,你不用抖得鹌鹑一样。”尚宣帝说着踏步往前走。
  常贵连声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奴才只是想着王爷这几日旧疾犯得厉害,您也寝食难安,奴才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难得他和王爷投缘,王爷抒怀些,也算他替奴才尽了心。”
  第二日黄其就接到了尚宣帝的赏赐,说是日前给太后配的珍珠养生丸太后用得好,连带着也赏了他这里十二个医童每人十两银子。内侍又传以后兰苑凉王就有黄其带着医童叶笙方脉即可。有了圣旨叶笙学习之余每日里早晚各一次美滋滋得捧着盛了药的提盒去兰苑。
  “小叶来了。”兰苑内侍见他进来招呼道。凉王每日早晚要服两剂药,没出几日这里的内侍便和叶笙熟悉了。他们也难得见个人,尤其叶笙开朗爽快不像别人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
  叶笙笑着打过招呼便进到书房,大声说:“王爷,我送药来了。”
  凉王正站在窗前听百灵鸟叫,闻声回首笑了笑。“今天我带了酿酸梅给你压药,是去岁先生亲手酿的,味道好极了。”看着凉王大口把药喝了,叶笙咂咂嘴,自己看着那褐色的药汁都觉得苦,赶忙把酿梅子拿出来放在凉王手心里。
  阳光暖暖的映进书房中,凉王缓步走到躺椅上坐下。叶笙走到书架前抽出昨日读过的那本书,拉着椅子坐在凉王身前读书与他听。
  听着他清脆的声音阅读着一段段古文轶事,凉王嘴角浮起笑意,那个小小的梨涡一直俏皮地显在脸上。
  “这个是我哥哥最喜欢的故事。”叶笙读完了一篇,看着下一个说。
  “哦,哪一个?”凉王随着他问道。
  “王子猷雪夜访戴。”叶笙说着便朗声读道:“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他摇头晃脑地读完了,把书放在膝上说:“我哥哥说,王子猷是隐士,至门前而不见,是因为他的心见了。先生说,王子猷是名士,性情潇洒,至门前而不见是因为只想走到这里。可是我就是想不通王子猷为何到了门前不进去见戴逵一面,好朋友见面岂不快乐?!”
  听出他声音有些许困惑,凉王轻笑说:“王子猷雪夜访戴至门而不见,叶笙雪夜访友推门而入相见欢。你看得是别人的故事,何必为他人心思而烦恼,轮到你时,你如何想便如何做即可。”
  叶笙闻言猛点头,忽醒凉王看不见自己,便说:“是,我记下了。”叶笙继续读书,遇到心中不解便询问凉王,只觉他所解的和先生教得又不一样,自有一番理论。回到家中和北项鸿说起来,仗着有圣旨便不听他啰嗦说不要与凉王亲近。
  这一日一早叶笙读完了会儿书,凉王让内侍沏了碧螺春给他润口,握着箫说:“你稍歇,我吹支曲子给你听。”
  叶笙想着他咳得稍好些,不忍他劳累,便说:“我不累,不如,我吹你听,你教教我。”凉王点头叫了内侍过来将自己的紫竹箫擦拭了递给叶笙。
  叶笙瞅着凉王想他的箫吹得如此好不敢班门弄斧,便拣了极普通的一首曲子吹了一遍,果然凉王含笑指正他的不足,他说话极委婉,勉励居多,叶笙却自羞愧,自家中拿了竹箫带在身边无事时便勤练,常常是一边碾药一边吹,吹得黄其直捻胡子瞪眼皱眉。
  这日两人连说文带练曲眼看着过了半个多时辰,叶笙看着外头的天色合上书说:“我得要回去了,今日要和先生去京里的‘安济坊’免费诊脉。时辰差不多到了。”
  凉王点点头让内侍进来送他,叶笙恋恋不舍地往外走,走到兰语轩外回首看见凉王站在了窗口,便大声说:“我辰时就回来给你送药,你等我。”凉王在窗口处浅笑颔首。
  黄其和另一位太医各带着十二个医童到了成罗街上的“安济坊”。 自尚宣帝登基后,便下旨“安济坊”每月一日免费诊脉,拿着方子还可以到“惠民局”免费领取一剂药。闻听今日宫中太医坐诊那些无钱诊治的贫苦人早早地在“安济坊”外排起了长队。二十四个医童三人一组互相督促为人诊脉。
  黄其见叶笙为一形容枯瘦的老者切完脉询完了症况,便走到他身旁问:“如何?”
  叶笙忙起身让黄其坐下,黄其把手指搭在老者脉门上,听叶笙说了脉象和舌象后点头道:“恩,这气喘上逆之症人多以为是气盛有余,不知实为气虚不足,此两种稍有错误,去生便远。”
  “是,谨尊先生教诲。”叶笙恭敬地说。
  黄其又问:“方子如何开?”
  叶笙想了想说:“请先生指正:人参一两,牛膝三钱,熟地黄,麦冬各五钱,生茱萸四钱,枸杞子,北五味各一钱,核桃三枚,生姜五片,水煎服。”
  “也还罢了。”黄其点点头起身对老者说:“老人家还需静养。”吩咐叶笙开了方子让老者去“惠民局”领了免费的一剂药。
  北项鸿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叶笙穿着雪白的医童袍子,带着白色的头巾,挽着衣袖正在给一妇人切脉,煞有其事凝神静思的样子异常动人。
  高鱼在一旁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笑着说:“我说爷为什么绕了两条街走到这儿来,原来今日叶小郎中坐堂啊,倒有些名医的架势。”
  看着叶笙把一个年迈的婆婆搀扶到椅上坐下,清秀的脸庞带着温暖的笑容,北项鸿脸上笑意更深。封冉小声提醒:“爷,时辰差不多了,枢密院里众位大人还等着您呢。”北项鸿这才勒转马头带着侍卫赶往枢密院。
  二九、琴磨鸿鹄志 泪掩执手情
  北项鸿进了枢密院,枢密院知院事崔岚走上前来将他迎进去。原先的知院事曹化因调派禁卫不当,被责授做了京都城门吏,崔岚便由户部侍郎升迁补了这个缺。只不过背地里有风言风语,说崔岚这正二品的进贤冠是绿色的。
  崔岚把一份牒报递给北项鸿,枢密使抿了口茶对北项鸿和几位大臣说:“去岁皇上说狮陀必会侵犯,我等还在朝上说狮陀小国养兵秣马断不会如此之快,你瞧,八百里加急牒报,他竟纠结六国大军压在西南边关。”
  北项鸿看手里的牒报上尚宣帝御笔题写交由枢密院、骠骑大将军与自己商裁。狮陀虽是小国却能煽动六国番邦,不能小觑,众人共商拟调派黑羽军精兵十万、西南驻兵四万、募兵十五万共抗外侵,又拟了元帅、左右先锋、四位大将的人选,抄录了呈给尚宣帝。次日尚宣帝传旨按枢密院所拟由中书省调派将帅并十万黑羽军赶赴西南。
  暖煦和风,晨露未干,兰苑里花开缤纷,百灵清唱,华盖如荫的菩提树下端坐着清雅如莲的凉王。翠绿的菩提叶尖纷而抖落滴滴露水,落在他肩头发间。凉王正弹拨着身前琴案上摆放的焦桐古琴。一曲《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琴音仿若时隐时现的雁鸣,仿佛能看到成群的大雁在天际盘旋顾盼,逍遥自在。几位内侍远远地站着,听得入迷。
  他自幼熟通音律,琴艺已达化境,这几年寄情于箫鲜少抚琴,这琴是近几日为了叶笙才又重新拾起。尚宣帝粘带叶笙的光,兰苑影壁后躲藏着也如痴如醉的偷听过那么一支半首。
  一时曲终,凉王手指按住琴弦对坐在身前的叶笙说:“琴有五不弹:于疾风骤雨不弹;于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弹琴,讲求以心解琴趣,以性命而修心。‘琴心’二字,尤为重要。你并未用心听琴,心里可是有烦闷之事?”
  叶笙有些愧疚,忙说:“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听说皇上昭告天下西南战事起了,我在想墨梁哥哥不知道会不会被派去,如果他去了,哥哥一定会很担心。”说着拿起一旁矮几上盛着削好雪梨的水晶盘放在膝上。
  听到他声音里有些黯然凉王停了片刻问:“是和狮陀吗?”
  “嗯。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仗。给,吃一块。”叶笙把雪梨用象牙签叉了递到凉王嘴边。
  凉王张口接了,多汁的雪梨润开满嘴香甜,手里继续弹拨,曲调气势恢宏,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正是楚汉相争刘邦和项羽在垓下决战的《十面埋伏》,他从第九回《九里山大战》弹起,正是琴音最为跌宕激昂的部分。叶笙正专注地听,却不料凉王突地用手按住琴弦止了琴音。看他缓缓的舒了口气,挺直的身躯轻微垮了些,嘴里说了句模糊的话,又与我何干,便又重新再弹,琴曲已换成几日前刚教会自己的《普庵咒》了。
  听完了一首空明平和的《普庵咒》,凉王冲向叶笙,脸上流露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说:“如无内忧必有外患,那一朝不是血染的江山?!若生当逢时,男子汉大丈夫还需马革裹尸精忠报国。”话说完叹口气,顿了顿又说:“你也无需担心,他……皇上有安邦定国之才,断不会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的。”
  凉王虽如此说,出了宫叶笙还是急匆匆赶到了蓝府。
  “墨梁哥哥要去打仗了吗?”叶笙一见到长鹤便先问道。
  “这次没有他,各州府均驻有黑羽军,还无需调动京都防守。”长鹤看叶笙大松了口气的样子,便含笑拍拍他的肩头说:“多谢你关心他,他倒是泄气得狠,把刀擦得锃亮也无用武之地,你瞧,院子里那个金桂让他发怒劈断了。”叶笙想着墨梁冷着脸砍树的样子哈哈大笑。长鹤好些日子没见他,便问他在安王府中吃喝可好,宫中学习可劳累否,叮嘱他莫要小孩子脾气,待人要和气有礼。
  长鹤派人到安王府送口信留叶笙今夜在家里住,晚间吹熄烛灯放下莲青色的纱帐。两人并头躺在一张床上絮絮地说着闲话。长鹤瞧着抱着自己臂膀憨笑的叶笙说:“有件事迟早要与你说,眼看你十六岁了,你项鸿哥哥一早就对我提了,等你满了十六岁就要你做他的奉君,你可答应?!”
  叶笙这一年多来该学的一样儿没落,自然知道“奉君”是何意。那脸上的绯红火烧云一样从耳旁燎到颈下,怀里抱着长鹤的手臂将脸深埋在枕头上。
  长鹤爱怜地拢着他背后散开的发说:“从西凉一路过来你项鸿哥哥如何对你你也清楚得很,难得他王侯世家却不骄纵狂妄,是个诚挚君子。你我高堂都不在了,这事情我不能替你做主,全看你的意思。”
  叶笙一条腿搭在长鹤腿上哼唧:“哥哥,好困啊,睡觉睡觉。”
  长鹤知他害羞侧身抱着他轻声说:“眼下虽然不禁百姓娶奉君,官宦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