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886
  北项鸿站在水塘边,看叶笙整个人浸在水中,伸展双臂在头侧,水面上露着他的头顶和颤抖的肩头,短短的黑发在水中浮动,北项鸿知道,他正在水中无声的哭泣。
  很久,久到北项鸿意识到自己也在屏住呼吸的时候,叶笙忽得在水中仰起头站了起来,头发甩出一串水花,大口喘着气。黑发贴在额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北项鸿装作看不到。
  三、暗夜吹思调 良辰结金兰
  叶笙看着站在塘边不远处的北项鸿,嘴角扬了扬扯动一个勉强的笑容,便划动双臂游近塘边,很自然的站起身,攀着石块跃上来。水珠从赤裸的身体上串串滚动下来,洇湿了足下的土地。发稍还在滴水,北项鸿看他抬脚跳了跳,又把两只手放在头侧顺着脸颊摸下来,甩了甩手上的水花。
  一丝不挂的站在别人面前,叶笙脸上并没有一点儿尴尬的感觉,右手又摸了摸下巴上的水抖了抖。少年尚未成熟的身体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坦荡的仿佛人人皆是如此。北项鸿本来刻意避开的眼光也随着豁然了起来,微笑着双手捧着衣裳递过来,打量着他身上一些显而易见的伤痕。
  这次叶笙并没有推辞,接过来穿上。这衣裳对他来说有些大,裤腿踩在脚掌下险些跌倒。北项鸿一笑,蹲身在叶笙腿旁将他的裤脚一一地挽起,仔细看了看他小腿上有几道划伤,被水一泡泛着白,伤口新鲜。叶笙勒紧了腰带,坐在大石头上,换上北项鸿带了的那双靴子。
  “没有和你相似身材的,这靴子可能不跟脚。”北项鸿看叶笙低头看着靴子,以为他穿着不舒服。
  “谢谢,这就很好,我那双草鞋也是不能穿了。”叶笙仰脸笑笑。他的笑容倒有些像长鹤,北项鸿端详着心想。
  北项鸿让叶笙歇息在自己和长鹤的帐中,说方便照看长鹤,叶笙不好推却答应了。
  夜深的时候,听着叶笙在毡毯上轻轻地翻转,良久悄然起身出了帐篷。北项鸿起身想了一会儿,还是披了件袍子跟了出来,帐篷外巡夜的侍卫行礼,冲前方远处指了指,北项鸿点点头跟了过去。
  叶笙远远的走到林边背倚着大树坐下,扯了根草叶含在唇间轻轻地吹响。满月当空,银辉遍地,风吹林叶婆娑作响,林间蛙鸣虫叫,此起彼伏,吹奏叶子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还是清晰传来,曲调低徊缠绵。凝结的泪水终于成珠,从眼底抑制不住地涌出,一颗颗滑落脸颊,鼻息间的哽咽,让曲声断断续续,平添了一份哀婉。北项鸿放重了脚步。叶笙听到脚步声走近,忙擦干泪水,顺了顺胸中的气,将曲子重新吹奏。
  “睡不着吧?我也睡不着,这林子里的鸟儿还真多。”北项鸿笑笑,挨近叶笙坐下。叶笙不想说话,继续吹奏唇间的叶子,将娘教给自己的曲子一首接一首的吹出来,吹破了三根叶子。北项鸿看着天边的月亮,听着身旁优美的曲声,不知不觉地陪着叶笙到了天亮。
  过了两天,虽然叶笙不想理会任东来,可是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凄惨地嚎叫,叶笙到底是坐不住了,走进任东来的帐子。帐子外的侍卫忙拦住他,好心的小声提醒:“小侯爷这会儿正在冲我家爷使性子。”
  叶笙笑笑:“我给他看看,省得他叫得人心烦。”侍卫知道他年纪虽小,可医术不错,嘱咐他小心,掀帘子让他进去。
  平趴在榻上的任东来正在冲坐在一旁的北项鸿撒泼哭喊,没料到叶笙走了进来,初看到叶笙干干净净的样子,任东来一愣,虽然对他心存愧疚却一时拉不下脸来,小声嘟囔了一句:“你,项鸿哥打了我……你得意啦,哼。”扭头冲里不看他。叶笙冲北项鸿点点头,也不搭话,走过去,把盖在他身上的薄毯掀开,露出他皮开肉绽红肿青紫的臀股,知道侍卫们所言非虚,心里对北项鸿又多了两分好感。“哎,你做什么?”任东来大叫,可屁股太疼不敢翻动,只能任由叶笙打量。
  叶笙把药草捣烂厚厚的敷上,任东来只觉得凉凉的很是受用,又喝了叶笙煎得活血化淤的药,胸口憋闷得郁气仿佛也好多了。眼看着叶笙收拾了东西要出去,任东来就有点儿讪讪得想搭话,可从来没低声下气的和人赔不是,自己肚子里思忖了半天,呵呵干笑两声,问:“长鹤明天可以艾灸了吧?”
  “嗯。”叶笙点点头。
  “长鹤这次可是睡足了,你说这些山贼也是,弄些什么蟾的毒,只让人昏迷,那么多毒蛇毒蛛见血封喉的他们不用,真是,呵呵。”任东来无话找话,想和叶笙套套近乎。北项鸿听他话头不对,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叶笙手中的动作一顿,说:“怎么?你这是嫌他死得慢了?你也知道毒蛇毒蛛见血封喉,那些山贼也怕死,谁敢动?”稍停,看了任东来一眼说:“就像有些人专喜欢欺负手无寸铁的村民,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山贼就避之大吉一样。”说完,扬长而去。
  任东来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呼呼地看着北项鸿,还没张嘴,北项鸿说:“他哪里说错了?你也别在我这里哭喊,等你伤好了,过几日我就着人把你送回京都。”说完,不顾任东来在身后撒泼,紧接着出来。
  “北项鸿,你欺负我,呜呜,回到京都,我就去告御状,说你联合外人欺负我,呜呜……”
  眼看着长鹤的眼皮微微的颤动了,帐子里的人俱都紧张了起来,随着他的眼睛睁开,帐中的昏暗仿佛被驱散了,充满了柔和的光线。长鹤双眸扫过每个人的面上,疲倦的脸上露出微笑。“这一觉睡得真香,辛苦你们了。”长鹤知道自己中毒,眼看着眼前的众人欢喜雀跃,身体虽然酸痛疲惫,也还是努力做出笑颜。
  看到长鹤苏醒,叶笙终于放心了,一直全神贯注地施灸也有些累了,看北项鸿好像有很多话要对长鹤说,便借口出了帐子。叶笙一出去,北项鸿便把叶笙如何救了他,东来如何闯了祸,寨子如何被屠杀都一一告诉了长鹤。
  长鹤表情凝重了起来,听完后,叹口气,很是自责说:“都是我不好,架不住他苦苦哀求,皇上又默许了,就秉明了,把他带了出来。本想此行没多少危险,让他历练一下,体察民间疾苦,没想到……唉,早知道就应该听你的,由得他哭死,也好过眼下害得叶笙他们家破人亡……” 项鸿知道长鹤最是心慈面软,自小又与东来一起长大,纵容他是难免的,看他愧疚自责,便开解他。
  任东来知道长鹤醒了逼着侍卫抬着自己过来看他,长鹤头一次板着面孔狠狠地说他,怎奈他再怎么严肃,模样也凶恶不起来,被任东来抱住由他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北项鸿的恶状。
  第二日清晨,叶笙一早就起来在任东来帐中给他换药,听侍卫说长鹤有请,便又回到长鹤的帐中。
  一进帐子只觉得眼前一亮,看长鹤银冠玉簪,身穿一件雨过天青色广袖提纱外氅,内里玉色箭袖长袍,绣着同色鲤鱼团花纹,腰间系着湖蓝嫩黄双色扣玉丝绦,足下靛蓝色白底皂云靴,舒眉浅笑,长身玉立。
  神仙也不过如此吧,叶笙张着嘴巴看呆了。
  长鹤见叶笙一走进来便呆住了,有些懊悔自己为了正式穿的太过华丽,倒有些炫耀似的。于叶笙,一袭布衣反倒更让他心安。北项鸿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微笑点头。长鹤走到叶笙身前深躬一礼,叶笙更加吃惊,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长鹤看他仓惶,笑笑说:“长鹤这一礼多谢你救命大恩。”
  叶笙有些羞涩,救助的看着北项鸿,见他微笑不语,只好对长鹤说:“这是我应当做的,举手之劳。”
  “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你别恼。”长鹤看着叶笙。叶笙的眼眸中是少见的纯净和坚强。
  “你说,我不恼。”叶笙说,只觉得在这个人面前无论什么事情都想为他做,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长鹤轻笑后,收起笑容,庄重地说:“我自幼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孑身一人,自几日前见了你,心里就觉得熟悉的很,没想到又蒙你救了性命,你若不嫌弃,我便与你结为兄弟,此后青山远水,相互扶持,不知你可愿意?”
  叶笙听了长鹤的话一时未能辨明,这个神仙也似温润如玉的男人要做自己的哥哥吗?转头看着北项鸿,不自觉地看着这个还算是熟悉的男人,想讨个主意。
  北项鸿走过来,按住他肩头说:“长鹤这番话是真心实意地,他不是那种张狂的人。不过……这也需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他做你哥哥,他也绝不敢勉强。”
  碧空万里,旭日初升,不时有雄鹰翱翔过天空,微风将林间淡淡的花香传送在空中,鸟儿此起彼伏的欢唱,草地碧油油的新鲜,草尖儿带着未干的晨露,湿润清新。所有的侍卫在北项鸿身后列队排开,旁边是趴在一边儿木榻上看光景的任东来。长鹤和叶笙跪在草地上。
  礼毕,长鹤扶起了叶笙,俯身拍了拍他膝上尘土说:“此地简陋,又仓促,委屈你了,我先派人把你送回京都,等我回去了咱们重备果品、香烛,大摆酒宴好不好?”
  叶笙摇摇头,笑笑说:“这就很好,再说,哥哥你的伤好了,也应上路了,咱们也该别过,你不用记挂我,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不会孤单的,你们的心意我明白。”
  长鹤和北项鸿都一愣,与叶笙结拜,一是长鹤真心喜欢他,二是内疚让他失去亲人家园,三是怜惜他孤苦一人。没想到叶笙这么说,分明是知道了他们的用意,却还是不想和他们一起。
  长鹤忙道:“这怎么行,既然你叫我哥哥,我就不会扔下你不管,你一个人又到哪里去?!”
  “天宽地广,哪里去不得?你不用担心,就近十几个寨子都请我医过,他们很愿意我去的。”叶笙反倒宽慰长鹤。
  叶笙一直垂首,半晌,看着两人说:“我知道寨子是鹰风山的余匪毁的,他们被你们剿灭了后,余匪一定会往山里跑,要继续躲藏,就要备下粮食,我们寨子离鹰风山最近,所以首当其冲了。他们被你们追赶,只能夜里行事,眼下没有多余的粮食,他们一定会抢我们的种子粮,那是我们的性命,村民平日里再软弱这时也会反抗的,山贼反正也是狗急跳墙了,痛下杀手在所难免……我不怨恨任东来,若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也和娘亲一起去了。”
  二人没想到叶笙早已经想明白了,又如此平静,听他继续说:“现在虽然是太平盛世,可西凉山高皇帝远,我们吃山贼的苦也不是一两年了,从没有人愿意管这蛮荒野岭之地,你们现在说要剿清西凉的山贼,恐怕是另有原因吧。”叶笙一直猜不透北项鸿一行人到西凉的目的,看他们言谈举止也不像西凉州镇官府的人马。
  长鹤和北项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两人对视了一眼,北项鸿点点头,长鹤说:“是,这也不是什么机要大事,应当告诉你的。八月十二是太后六十生辰,真腊国进献了一尊翡翠玉佛和其他珍宝,又加上这是和亲到真腊国的我朝公主亲自挑选的,生辰纲途径西凉的时候,被西凉的山贼劫了,还重伤了使臣,意义非同。于是朝廷就派我们来剿灭西凉山的山贼,限期把玉佛找回来。”
  叶笙恍然,若不是这样的原因,哪里会有人会管西凉的山贼。叶笙确实想看着他们剿灭山贼,不单是为了替娘亲和村民报仇,更因为这里的山贼祸害了太多的百姓。主意已定,这才对长鹤说:“哥哥,此行远比你们想象的艰难,且不说蛇鼠虫豸,但只湿热瘴气,恐怕你们就无法适应。”
  北项鸿点头说:“是,我们带来的人现在仅余下这些,其他都陆续遣送回西凉州养病,本来还有西凉州府派来的差役跟随,结果也都受了伤。”
  叶笙看着长鹤说:“哥哥,你若是让我跟着你也行,不过我不回京都,我要和你一起走,看着你们剿匪,直到陪你找到玉佛。”
  长鹤一听不肯,怕他倔强,劝说道:“不管是什么原由,哥哥也会帮你把仇报了,此行深入西凉腹地,困难更是重重,还不知道前景怎样,你还是和东来一起先回京都等我们吧。”
  叶笙仍是不依,北项鸿思忖了片刻对长鹤说:“也好,小笙医术又好,又懂风俗,深入西凉带他上路,也是件好事。长鹤,你不要担心,小笙不是个软弱的孩子,你别小看了他。”北项鸿如此说,叶笙也一再的许诺,长鹤不好再坚持,只得同意。
  人马回到西凉州,北项鸿派人将任东来一路送回京都。任东来死死抓住长鹤的衣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