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830
  戚少商看到了,而慢一步赶来的追命就错过了。
  “大师兄,你还好吧?”追命掠上屋檐,扶着无情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一点旧伤。”无情微笑道。
  “怎么没事?你旧伤发了却在这吹了大半夜的风,受了寒,明日又该咳嗽了。”追命急道。星光下,无情的唇已现青紫色,竟已是风寒入了体。
  追命还记得那次,四大名捕在大雨中决战欧阳大(见《四大名捕会京师》),雨很大很冷,悬崖边他们四兄弟联手,战,是胜了,但却是惨胜。无情重伤之余更因受了寒,引发哮喘,几乎连诸葛先生都束手无策。从此以后,追命便知道他这大师兄是最坚强,却也是最脆弱的。从此,他便留上了心,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他便会嘱咐四刀剑童,记得为无情添衣加被,关门关窗。而日头好的时候,他又会叮咛四刀剑童翻衣晒被。早也叮咛晚也嘱咐,连四刀剑童都知道三师叔是最罗嗦的。
  无情难眠,小楼的灯火有时耽夜不灭。这时候,追命就会将他老楼的灯也点着了。
  神候府有一树梧桐,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开轻白浅黄的花,然后到得夏天的时候,这些花便会轻轻摇落。
  树就在追命的窗前,而小楼的灯便在那花枝之上。
  多少有风的夜,追命躺在他的床上,枕着双臂,伴着花香,看着那点比星星亮不了多少的光。
  如是,便是一夜。
  然后,第二天,水芙蓉往往会指着他的黑眼圈笑他,夜猫子,昨晚又上哪做贼去了。
  这时候,追命就会埋头拼命喝他的酒。
  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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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的目光也满是关切,他向无情一抱拳道:“谢!”
  无情微一摇首,带点不易察觉的释然,道:“回来就好。”
  他的神情是如此淡然,似乎不是刚经过了一场酣战,而只是替出门买东西的邻居看了会门。
  无情偎进追命温暖的怀里,清丽的脸上掩不住疲倦的神情。
  剩下的事有戚少商和赶回来的铁手,追命他们,无情很是放心。
  风雨楼的人见自家楼主回来,精神大震,而方应看一走,剩下的人无心恋战,此消彼长,当下势如破竹,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夜风更冷,而此刻天边已现出了第一抹晨光,淡淡的晨星已悄然隐没。
  这样漫长的一夜终归是过去了。
  数日后
  毕竟时令已到了二月中,天气便一天天暖和起来,扑面的风已不再是刺骨的寒凉。天空也格外湛蓝澄清。这样的天气宜踏青,宜出行,当然也宜访友。
  辰时,风雨楼,有酒,有友。
  风雨楼,白楼。
  无情依窗而坐,从临窗的位置望下去可以看见风雨楼的后苑。
  树影扶疏,花香幽淡。
  他斯文秀气的手中握着一只细瓷酒杯,清丽的脸颊有种出尘的慵倦。
  戚少商正坐在他的对面,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无情,不,严格来说他看的是无情的身后。
  无情身后是窗,窗外是风雨楼,被烧过的风雨楼。
  多少名楼曾经历火烧虫蛀依然巍立不倒。风雨楼会不会倒?还是带着这烧黑过的柱子浴火重生?此刻,戚少商还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这个楼主很麻烦。
  他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很麻烦?”无情问,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挪揄的笑,他接着道“就算在白愁飞手上,风雨楼也没这么窝囊过,在你戚楼主手上却让人这样欺负,人心不服。”
  “无情兄别笑我了。确实很麻烦啊,我头都疼了。”戚少商苦着脸道,“风雨楼在京城的堂口十去其三,一半是投靠了方应看,一半是降了六分半堂。这倒也没什么,更要命的是——” 戚少商又叹了一口气,堂口丢了可以再抢回来,他戚少商本就是干山大王出身,对抢很在行。
  “还是没有杨先生的消息?”无情问。
  戚少商摇摇头:“那一日,是名利场的鱼掌柜送杨先生上的轿,有人见杨先生的轿子进了瓦子巷,却无人见他从半夜街出来。”戚少商头疼的便是杨无邪的失踪。风雨楼的外围弟子名单和一干印信全在杨无邪手上,他若不归,不但这些势力失了控,更重要的是,风雨楼此番受挫,若没有这一个很了解风雨楼并能服人心的人襄助,只怕人心涣散,再难收拾。
  “是方应看下的手?”无情道。
  “方应看?”戚少商沉思道:“像又不太像。按理,方应看在对付风雨楼前先除去杨无邪,倒是有可能。但杨先生的功夫不弱,那日同行的二人亦是风雨楼的好手,要将他们一并搙去,而又不惊动风雨楼在半夜街的分坛,这人的功夫已是骇人。方应看,似乎,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方应看不具备,但蔡京具备。”无情淡淡一笑道。
  “蔡京?”戚少商一惊,“他们不是一贯不咬弦么?”
  无情道:“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以方应看的谨慎,若不得强助,他怎会亲自出手要拔掉风雨楼,而不怕事成之后成众矢之的。”
  “若真是他们联手,只怕难有制住他们的人了。”戚少商沉吟道,“也许方应看确有强助,却不能断定一定便是蔡京。”
  “确实不能,”无情点头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戚少商抬眼看他,问道:“成兄曾向蔡相府派出过探子?”
  无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顾惜朝已经不在草堂,方应看也上了折子,说:因夜里贪看梅花,不慎受寒染疾,抱恙在身,请将案子压后。皇上准了。这件案子你也别管了。”
  ————
  那夜一战后,无情因风寒卧病,铁手入替无情,御前当值。
  上林苑中,徽宗问:“成爱卿生病,可是亦因梅花。”
  梅花?铁手抬眼哑然,满苑梅枝苍迥,暗香犹在,却连半个花苞也无。
  ————
  戚少商黯然道:“为我的事,连累神候府了,还累诸葛先生被皇上责罚。”
  “襄助风雨楼,并非全为江湖道义,我有私心。”无情坦然相告:“风雨楼和神候府唇齿相依,失了风雨楼,下一个他们要对付的便是神候府。所以戚兄不必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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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戚少商点头,迎上无情的目光,却是一笑,“但,成大捕头身为天下捕快之首,与江湖草莽,相交甚好,却是不妥。”
  无情举杯至唇边,一笑道:“戚楼主与六扇门的人过从甚密,亦是不当。”
  两人相视良久,然后一起微笑。
  无情甩袖,摔杯。
  戚少商抬手,掀桌。
  辰时三刻,蔡京便收到了密报。
  收到密报时,蔡京正和一干人在听水轩中听戏。
  听水轩是一个地方,也是一群人,一群惹人怜爱的孩子。
  一色十五六岁的粉嫩少年。
  蔡京已经年届古稀,纵是一代枭雄,养生有术,亦敌不过岁月如刀。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他老了。
  人越到老的时候便越发留恋少年时吹弹得破的肌肤,漆黑如墨的青丝,聪慧明亮的眉眼。
  蔡京喜欢这些孩子,但最喜欢的时候,不是在戏台之上,而是在床上。
  戏,缠绵妩媚,哀怨婉转。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初七,辰时一刻,戚少商,无情反目于风雨楼。
  蔡京,皱眉,沉思。
  顾惜朝却笑了,他看着戏台,说了四个字:人生如戏。
  一柱香后,
  蔡京令取名贴,往请方应看。
  听水轩是一处水榭,几间敞轩建在水上,临水更用几方巨石搭了个不大的戏台,取枕石听水之意境,却是极雅。蔡京能在权力之争的风口浪尖几落几起,五度拜相,靠的便是他于风雅一途之能,可投徽宗所好。
  方应看到得听水轩时,戏犹未散。
  听水轩三面环水,时值春令,轻柳飞絮,照水花影,却敌不过座中那一袭青衣。
  “顾惜朝,你倒真会给我惊喜。”看着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的顾惜朝,方应看见过蔡京,落座,冷笑一声道。
  顾惜朝挑了挑眉,吹了吹杯中碧绿的茶汤,悠然一笑,道:“色清味纯,略带微酸,似有还无,果然是好茶。相爷的茶可以清心降火,方兄不妨试试。”
  方应看也不着恼,接过茶盅,很斯文很有礼貌得喝起茶来。
  “顾惜朝,若非你私纵戚少商,坏我家候爷大事,我家候爷怎会功亏一馈。你要如何向相爷交待。”方应看沉得住气,同来的任怨却站不住了,他喝问道。
  顾惜朝瞪眼,厉声喝道:“任怨,就凭你,顾惜朝三字是你叫得么!”
  任怨被他这一瞪,心下一凛,却是退了一步。
  顾惜朝的心情因这一退,似乎好了起来,他一笑,邪气而得意。转瞬,他便敛了笑容,回头去看方应看,跌足叹道,“惜朝不是已经将戚少商调开了么?只余无情一人,小候爷又怎会拿不下来?可惜啊可惜。”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无情难缠。”任怨这句话一出口便深悔失言,他这么一说等于在蔡京面前承认自家候爷无能。
  听得此话,方应看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了,他放下茶盅,看蔡京。
  蔡京却被台上的小官迷住了,对他们的对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见。
  老狐狸,方应看暗骂一声,转眼去看顾惜朝。
  顾惜朝俊美的脸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道:“惜朝不知道——”他墨色的眸子正看着方应看,似乎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方应看干笑一声,道:“顾兄但说无妨。”
  顾惜朝接道:“惜朝不知道方兄原来还有射人轿子玩的习惯,惜朝一直以为箭应该拿来射人的。惜朝明白方兄是兴之所至,只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方兄不舍得下手呢。”
  顾惜朝此语却是厉害,那一夜,方应看确实有些不舍,如果他从第一箭起就射无情,或者如果他动手再早一些,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当然,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是结果,结果已经摆在那边了,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被说破了心事,方应看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秀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的边沿,脸上竟露出一分羞涩的神情,良久方道:“会舍不得的人又不止是我。顾兄当初千里追杀,不是,也没下得了手去?”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两人各怀心事,竟冷了场。
  舍不得,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但如果因你留了手,而痛失全盘好局,特别是在合作的双方本来就不那么信任对方的情况下,便不是舍不舍不得那么简单的问题了。也许有人会想,你究竟是舍不得,还是不想舍,抑或有人会想,是不是根本一开始你便没打算舍,而是设了局等别人去钻,自己却做了岸上的渔翁。
  人心隔肚皮。
  人家会想——
  人家会怎么想?
  蔡京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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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似乎也看不下去,他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来,低声喝道:“惜朝,不得无礼。”
  顾惜朝应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淡且冷。
  蔡京端起茶杯向方应看见礼道:“想必小候爷也已经知道无情和戚少商反目一事。老夫今日请小候爷过府,正想问问小候爷对此事的看法。”
  蔡京既然已知此事,凭方应看的情报网,就不可能不知。确实,在蔡京收到密信的同时,消息也到了方应看手里。
  方应看说了八个字:“事出突然,静观其变。”
  方应看年轻,但他不冲动,相反,有时他比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谨慎。
  蔡京捻须点头道:“谋定而后动,正该如此。”
  他的目光中有赞许,嘉许,他和蔼的笑容,甚至连任怨都觉得如坐春风。
  但这样温暖的笑容看在方应看眼里,他却觉得如芒在背。饶是如此,他脸上却露出几分惶恐的神情,以子执礼还礼道:“相爷谬赞,应看愧不敢当。”
  蔡京摆手,笑道:“老夫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数百只鹌鹑飞至老夫面前,向老夫哭诉,说老夫平日做一碗羹汤便要杀数百只鹌鹑,请老夫开恩饶命。其中一只鹌鹑竟还会做诗。老夫依稀记得那几句诗是这样的:
  食君廪间粟,作君羹内肉。
  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
  羹肉何足论,生死犹转毂。
  劝君宜勿食,祸福相倚伏。
  你们可知老夫是怎样答它的?”
  他停下来,迥然的目光往方应看和顾惜朝脸上看,方应看和顾惜朝只得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齐声问道:“相爷是如何答的?”心里各自暗骂了一声。
  蔡京哈哈笑一声,接道:“老夫答道:鹌鹑原本就是给人吃的,这是天命。既是天命就该认命。然而原本就是给人吃的鹌鹑现在却敢有了怨言,那便是厨子的不是。厨子的刀软,下手不够利落,才使得这些鸟儿带着怨气上路。杀得不干净,这便是厨子的错。这样的厨子,该死。”他笑容一顿,凌厉的目光似带着刀。
  方应看心里打个突,他的手不知不觉按在腰间的红色小剑上。他与蔡京之间只有五步,他拧着眉,在估算这五步之遥究竟有多少伏杀。他的心脉还带着伤,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能活着走出蔡相府。他只有一击擒王的机会,抑或根本没有机会。
  顾惜朝却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