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浮游云中 更新:2024-09-22 15:05 字数:4850
“你想干什么?”他问,压抑的不安。
“夜探栖凤楼。”一顿,鹰目中寒光愈盛,“今晚!”
“不行!”几乎未加思索,戚少商断然阻止,见顾惜朝不满的眼光向自己射来,忙道,“若是平时也便罢了,你现下功力尽失,对方又有了防备。夜探?你要怎么探?”
“这点我自有计较。”
“不行!!”戚少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放心,不放心他独行。自昨晚那些事后,他发现,他根本没法眼看着他受伤,没法眼看他步入危险境地,是以他断然否决了那人的决意。
顾惜朝本感到不满,他一向厌恶他人对自己所思所为的干涉,以他独断独行的性子,本容不得他人质疑,此刻遭到坚决阻拦,心里不由不快。然而,当视线对上那人的双眼,那些隐约的不满顿时无处可寻。
也许戚少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目光中包含多少担忧,隐而不发,又按捺不住,却是如此真实,不由不信。
他在挂念他的安危么?他对他的信任以这种方式表达出来,真切而温暖。心中不由一热。
一路孤行而来,无人慰问,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但是这一刻,那人的担忧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是被重视着的。
只不过,心下虽有撼动,顾惜朝嘴上却不愿让步:“大当家硬要阻我,难道不怕那凶手就此销毁了线索,此后再难查得么?大当家不担心,六扇门也不在意么?”
提到六扇门,戚少商脸上果然一僵。自己此行的身份是六扇门捕头,放任凶手在眼皮底下逍遥法外实不是他该做的。然而要他因此任顾惜朝孤身犯险,却终是不愿,一时沉默不语。
顾惜朝以为他终于让步,暗自松下口气道:“如此,便请大当家在此养伤期间,静候佳音了。”
“……我和你一起去。”戚少商忽然道。
“什么……?”顾惜朝没料到他这般决定,待要说上什么,戚少商却不给他插口的机会了。
“我也一起去。”戚少商态度坚定地有些霸道,“臂上的毒你早解了,区区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与其要我在此将养,倒不如同去,比起你一人来不是多个强援么?”见顾惜朝未作声,继续道,“若你不允我同行,我也不会放你出门。你自然知道,我并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我只是……”
话只说至一半,剩下的,却已不必再说。
顾惜朝唇角一勾,一笑融人:“既然大当家闲不住,便随行一趟消消闷气罢!”
●8。
淡月胧明,惊梦天气,虽无清秋惯常的爽朗,倒是对夜行者颇为有利。
戚少商搭过身旁人的臂膀,提气而上,粉砌如新的高墙便被轻松落在了身后。
“如此,是否替顾公子省却不少麻烦?”戚少商看着身旁那人,邀功似地笑,一深一浅两个酒窝就那么漾出来,那神情,不像来探案,反似参加什么集会似的。
顾惜朝本待说上几句压压他劲头,见他笑得坦然倒一时下不去口了,顺他话头道:“大当家功力了得,出入个栖凤楼自是不在话下。”
夜下,顾惜朝青衫翩然,领口为御寒而衬的一圈毛领裹住他脖颈,反映得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显凝白如玉。
他的脸色透着些许苍白,月光下如蒙薄纱。戚少商只见得他嘴角一勾,淡绯色双唇便启出一个轻浅的笑意,半是揶揄半是戏谑,只觉心头没来由地一震,忙转了视线,不敢再看。
便是这么心猿意马间,人已行入后苑。
栖凤楼不愧为扬州第一楼,楼后那种满各类知名花草,兼有一池碧波荡漾的清幽之境若说是后苑未免太大了些。戚少商跟着顾惜朝走,只觉一路上尽是在花枝叶影中穿行,除了满目红紫,什么也看不到,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
“灵堂。”顾惜朝脚步不停,答道,“正确说来,是停棺处。”
“停棺处?”戚少商不解,“之前见栖凤楼大办丧事,又听闻前几天楼中有遗体入土,还以为是薛楼主被火化掩埋,原来竟不是么?”
“薛文轩一生仗义疏财,于朝于野都算是颇有名望之人,其遗体入土,声势定然不小,纵使栖凤楼不愿大摆排场,扬州百姓也不会答应让其寂寂而去。至于外面所传楼中下葬的,想必只是些不相关的杂役而已。”顾惜朝一顿,略思片刻复又补充道,“大当家会听得如此传言亦不足为奇,这件事上,只怕有人在故布疑阵,以阻碍前来搜查验尸的捕快。因此……”
“因此这尸体上必还留有蛛丝马迹,是那凶手消除不得的。”戚少商已自明了,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顾惜朝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没有告诉戚少商的是,他一直有种感觉,仿佛自己是被人一步步牵引着走到这里,所有一切假象真相,都是那人故意要摆给自己看的,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沉默间,两人已疾行出了苑。面前是一座颇有古韵的暗朱色楼宇,楼高数层,光看外部便不难联想内里是如何金雕玉饰。主楼周围群簇着几座小楼,一两层模样,精雅非常,相比起那暗红楼宇亦不逊色。
雅致归雅致,却不知它们中哪座是停棺楼。
戚少商正自纳闷,顾惜朝已抬起头,他只观望了一眼,一眼,知其究竟,转身向那错综复杂的雕栏长廊走去。
走廊蜿蜒如蛇,戚少商紧随顾惜朝身后,眼前的人轻灵如魅,那宽大的青衫被他带起的气流吹得向后荡起,勾勒出一个瘦削的背影,合着前方望不见底的路,直如要融在这片黑暗中一般,看得戚少商没来由一阵慌乱。
直走得戚少商被这复杂回廊搅得头晕,顾惜朝的脚步才缓下来,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漆成墨黑色的小楼,道:“到了。”
戚少商开口,他本想应上一声,却忽然噤声不言。
他的剑已代替他出声,长剑龙吟。
变故陡生!
那些黑衣人是早已埋伏在附近,还是刚才片刻间悄然赶至,两人俱是不知。顾惜朝失了内力尚且好说,戚少商竟也不察,不由汗颜。
好在他警觉虽迟,身手却不慢,低吼一声,逆水寒直击风雷,迅速格开几把攻向顾惜朝的剑。
黑衣人虽人多势众,无奈却选错了对手,“九现神龙”戚少商无疑是个顽敌。饶是他护着顾惜朝,又身陷重围,却依旧一派镇定泰然。逆水寒舞作一片无隙寒光,铮然几声,已有人兵器折断,更甚者已挂彩受伤,颓然而退。
戚少商内心其实完全不似表面安然。这些个蒙面人就是再来十批亦不是他对手,然而对方如此众多,要顾着身后的顾惜朝便成了极其不易的事。偏那人似乎还在思索什么,好几次对方兵刃就要递到他身上了,竟也不知道闪躲,自己只得急急去挡,几番下来,也是颇为吃力。
顾惜朝甫见这群黑衣人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线索果然还在遗体上未及销毁。见戚少商还在缠斗,心念一起。
戚少商一见他向自己使眼色便心道不好,果如所料,趁戚少商击退一角敌人的瞬息,顾惜朝一矮身,速退出包围,向不远处的黑色小楼闪身而去。
戚少商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青色身影消失于视野中,只得尽力阻止身边的蒙面人追击。
好在那些人似也并不在意跑掉一个,一个个缠上戚少商的剑,战作一团。
黑楼果然是停棺之处,只有前后一堂一室,后室置放牌位,而前堂则用以守灵。
顾惜朝正是踏入了前堂。
堂内素帏重重,烛火通明,数十丧烛立于几排烛台上,于一分分阴冷中熏出些枯热来。
薛文轩的棺木就停放在灵堂中央。
顾惜朝推开棺盖,露出黑色棺木中躺着的白衣男子。
薛文轩的遗体很普通,如同真正寿终正寝的人一般一脸平静,只是表面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在也无玄机。
顾惜朝一直都感到怪异,薛文轩的死因,乃是为神哭小斧一招封喉。且不论那凶手武功如何,薛文轩本人便身手不凡——能掌管“扬州第一楼”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被一击毙命,委实匪夷所思。
前几日来查案时,顾惜朝曾怀疑是中毒,而银针却验不出任何毒性。但如果排除中毒,却无任何理由解释凶手的一击得手。于是他翻遍手边医书,终于得出结论。
只差,一个证明。
几枚银针出现于顾惜朝指间,针上附有一层浅金色粉末,顾惜朝将之依次刺入薛文轩头顶、耳后的诸多|穴位。
银针上已被他抹上了特殊药物,如果薛文轩的死因真如他所料,那么很快,这些银针便会告诉他答案。
然,也正如他所料的,此行决不会如此顺利。
他在进堂前曾确认过堂内无人,却不知对方是从何处出现。
他施针的手刚离开针尾,耳侧便袭来一阵冷冽的风。所幸顾惜朝警觉惯了,在一瞬中后掠,头一倾,只见一巴掌大小的器物自眼前掠过,直直劈入粱柱。
顾惜朝一凛,眼神顿时狠厉起来。
神哭小斧!!
顾惜朝站定了身,四顾望去,只见棺木对面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长剑在手,同样的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回望着他。
无疑,方才的神哭小斧便是其所掷,只因手法不对,才没有那鬼神呼啸之声,然杀伤力足以割开一个无防备之人的咽喉。
那人一击未得,更不放松,长剑一振合身攻来。
长剑映着烛火,冷艳的红,那人似是早知顾惜朝无力反击,也不出繁复招式,只一剑平刺过来,直逼胸口。
顾惜朝内力虽失,身法尚存,步随流水间沉腰一侧,堪堪避过。岂料那人一击落空却不收招,剑势一折反削上来,竟是要断他左臂。顾惜朝大惊,半身后侧勉力一退,剑尖在左肩一掠而过,皮肤几能感觉到凉意的刺痛,眼见那人欲挺剑再刺,顾惜朝立时后跃,突觉背后一梗,“哗啦啦”一声,原本安插丧烛的铁架顿时倾倒下来。
灵堂中多是幔帐等易燃之物,如何经得起这一劫?顿时一条连着一条,烧成一片,顷刻间,整个灵堂燃成火海。
那人见此情景,倒不再进逼,却抬手关上堂门,落了锁,复劈断粱柱,把那唯一出口牢牢封死。随即一纵身上了房顶,自他先前匿藏的粱角暗窗中遁走。
不用考虑也知道,失了内力的自己上不了那么高的屋顶,那人知晓这点才离开,要把自己困死在火场里。
然而顾惜朝却反而释然,那人这一走,反让他安全下来,堂中火光一起,戚少商必会赶来,劈门的事就交给他和他那把削金断玉的逆水寒好了,自己只须完成此行的目的。想到这不由自嘲一笑,何时,竟然如此信任那个人了,可以将生死托付,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他们身上,还是说,白天那人的一席话对自己终究是有所触动的呢?
火势蔓延得极快,浓烟滚滚,呼吸也困难起来。盛放薛文轩的棺木已被火包围,粱上不断下坠的碎木阻挡了行动。顾惜朝伏于断木上,勉励伸出手去——银针就在眼前。
身体绷紧,几乎可以听到骨骼喀喀作响,还差一点。
顾惜朝左手一撑,身子前探,终于将那枚银针攥入手中。
到手了!顾惜朝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接着,只要出去,出去……
一阵电击般的麻木倏地缠上了心口,寒冷突如其来,如游蛇般激窜入四肢百骸。顾惜朝猛地蜷下了身。
竟然在这时候!
全身的力气被飞速抽离,撑住身体的手无力滑落,他如同被拆了骨架的皮囊,迅速委顿下来,青袍宽袖漫漫铺展于地,与满堂艳红纠缠在一起。
青石地面被烤得泛红,蒸腾的热气包裹着他,炽灼着他,仿佛要将他溺毙在这炼狱中,然而他却只感到寒冷,那是来自体内深处的凛寒,漫卷全身彻骨透心,将他冻僵在了原地。
耳中传来轰鸣声,仿佛直震脑海,顾惜朝茫然抬头,看着一截横木燃着熊熊的火向自己直坠下来。
“哐”的一声,有什么被砍破的声音。
“顾惜朝!!”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被冻得麻木的神经不及反应,身体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有力的手拥紧了他,劈开满目的烈火,直向门外冲去。
●9。
背靠着墙,两人避入楼下的阴影里。
墙面微潮,夜露透过衣物洇入,一片寒凉,戚少商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是冰冷一片。
方才他击退那些刺客,便即刻赶往黑楼,不想半途竟见火光冲天,整座楼已浴入轰然大火中。大惊失色下破门而入,见到的情景却几乎让他的心脏亦为之停顿。
顾惜朝竟眼见着巨大的横梁向己砸落,不置闪躲。情急之下,不及开口,他只有合身抢上,将他带出了火海。
呼吸稍平,戚少商双臂不觉紧了紧,感觉怀中这具纤瘦的身躯尚在,方觉自己的心回来了,回念刚才的惊心,几乎吼着问道:“为什么不躲?!”
然而话甫一出口,戚少商便感到不对劲。怀中的身体冷得像冰,兀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