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
红色风帆 更新:2024-09-18 11:00 字数:5167
「呣咕……」把被塞进嘴里的咖哩饺咬下半个吞进肚里,剩余的半个拿到手掌上,来不及品尝它的滋味,王惟翰急忙回道:「妳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啊!」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记得。」王书妤秀气的嘴唇勾起上扬的弧度。「人的记忆真是种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东西,因为我什么都记得,所以那些事都像昨晚才发生的一样;可是那些记忆再鲜明,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愈后悔,就愈不能原谅自己。」
没等王惟翰搭腔,她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真的还好,不是什么很深的阴影……可是就因为这样,反而黏得很紧,感觉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每当睡不好被吓醒时,我就要后悔一次。」
她百无聊赖的语调、半垂的凤眼和略带讥诮的笑意都似曾相识。
王惟翰本就听得郁闷,再看她这副模样,瞬间想起了某人,胸口忽然变本加厉的狂痛起来。
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个小男生不会在某个阶段对异性好奇?
不管哪个世代的青少年都是一个样,一样别扭一样笨拙一样蠢。
我没有怪我堂哥。我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过份的从来就不是他。他一用跟以前一样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伤害他。
人的记忆真是种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东西。
「所以你以后要是看到我在睡觉,走过来时记得脚步大声一点。」王书妤拿起桌上的讲义翻了一页,抬起脸,却看见王惟翰呆若木鸡的盯着虚空。「……惟翰?」
「……我……」我做错事了。
喉头又开始发痛,彷佛被人用力掐住一样,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
我做错事说错话想错念头了……王惟翰双眼圆睁,突然站了起来,把活动时赢来的猫头鹰布偶往王书妤怀里塞。
「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必须去处理……明天……不,星期一再教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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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个……」王惟翰急得说不出话来。
王书妤站起身,拿起那盒咖哩饺,连同猫头鹰布偶一起交到王惟翰手中。「星期一中午,你要请我吃意大利面。」
「没问题!拜拜!」
一手捞起背包,一手抱着咖哩饺和布偶,王惟翰还没好好道别就开始狂奔,那声「拜拜」脱口时,人已经在十几公尺外了。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热,王惟翰在人行道上大步奔跑,沿着额头淌下的汗水在流经眼角时激出了无意识的泪水,沾湿了他滚烫的脸颊。
笨蛋,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王惟翰拦下公交车跳了上去,抓住栏杆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姚津云对他、对阿浩,甚至对高中时的旧情人所做的诸多荒唐行径似乎一直很能宽容,也似乎都可以原谅,以致于让他以为所有问题早在两人成为情侣那一刻起获得解决。
你不会想要保护牠吗?
一年多以前带着姚津云一直想养但又不敢养的小金鱼到他家时,王惟翰记得自己这么说过;而对方也接受了他的提议,小心翼翼地爱惜着那只金鱼。
太平稳太安全太温柔太顺从,他自然而然接纳一切的态度让王惟翰没有意识到也许这是经过挣扎的。
事实上姚津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前的事,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自己。
王惟翰咬住下唇,努力忍住懊悔的眼泪。
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说「羡慕」?怎么可以要求类似的待遇?第一次看到老师腿上那三个烟疤时,那种心痛的感觉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就算老师不提,那也不是可以忘记的事。自己不应该跟着假装忘记的。
带着一段一想起来就会后悔的记忆,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希望再也不要重蹈覆辙。然而那个小心保护着的对象,却反而向自己要求一样的待遇,要求自己伤害他、对他做那些会后悔的事情。
「难怪他……会生气……」
身上的汗水早被车上过强的冷气吹干,王惟翰又悔恨又焦急,打了几个喷嚏,只想立刻回到那间屋子,立刻把背包里的牙刷插回姚津云的漱口杯里,立刻把丢在姚津云皮鞋里的钥匙放回自己的口袋。
黑色胃袋(三十九)
冲出电梯,大步跑到姚津云家门口,王惟翰忐忑地打开鞋柜,伸手往皮鞋里一摸,发现钥匙还留在原地。
带着侥幸的心情转动钥匙,大门一开,就被迎面扑来的烟味呛得咳了几声。王惟翰掩住鼻子走进昏暗的客厅,只见姚津云一手捏着烟,一手抱着烟灰缸坐在墙边,正转头往门口这里望过来。
啊啊……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王惟翰拔腿冲上前去,在姚津云变换表情之前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紧紧地抱住他。
烟灰缸被卡在两人中间,顶得肋骨有点痛。
「放开。」
传入耳中的声音很冰冷,不过王惟翰决定不去看姚津云此刻想必已经武装完毕的表情。他深深吸着怀中男人身上的烟味,答非所问的说道:
「老师,来不及啦,我看到了。」
「……。」
「我看到你很颓废的靠着墙壁抽烟,也看到你刚刚的表情了。」
那种很茫然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看了就跟着难过起来……王惟翰环抱着不知何时变得细瘦的肩膀腰背,手指摸到对方温暖的颈子,一年以来无数肌肤相亲的记忆被勾起,让他想也没多想,就把嘴唇印了上去。
然后「啪」地一声,额头上挨了一掌。
姚津云从他的怀抱中挣开,走到桌旁放下烟灰缸,把手上半熄的烟丢进里头,半转过身睥睨着王惟翰。
「王同学,什么东西忘了拿?」
一边搓着被打痛的额头,一边迎向姚津云冷淡的目光,王惟翰忽然发现,当自己做好某种决定时,就再也不怕他任何看似拒绝的反应了。
什么自尊什么人格什么被合理对待的需求,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老师,我是来道歉的。」
「……。」
「我丢下书妤赶了过来,她做的咖哩饺还放在鞋柜上……不对,我不是要讲这个……喂!不要点烟!」
王惟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姚津云手上正要点起的烟;把它对折又对折之后压进烟灰缸。
「这些烟……」都没抽完啊。王惟翰看着烟灰缸里那些只抽了几口就被按熄的烟蒂,堆到快满的烟灰缸给人一种很焦躁很郁闷的感觉。
姚津云没有搭腔,维持冷淡的表情盯着他看。
知道他在等自己说出道歉的理由,王惟翰咽了口口水。
被审视的气氛太强烈,两人之间不到一步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无限遥远。王惟翰无法忍耐这种距离感,再次伸臂抱住了姚津云。
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这次没有遭遇什么抵抗。
「我昨天不该那样说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气,一夜一天以来哭得发痛的眼睛居然又有了泪意。「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生气的不是你吗?」姚津云的声音和他的背脊一样僵硬。
「……咦?」
「生气的不是你吗?」僵硬的声音重复了一次。「你连牙刷都拿走了……」
牙……牙刷?传入耳里的是从来没听见过的颤抖音色,王惟翰稍微放松手臂,往姚津云脸上望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死死地盯着地板。
原来……原来自己要离开的话,他也会难过啊……觉得对方很可爱的心情怎么也压不住,王惟翰重新把姚津云搂回怀里,愈抱愈紧。「早上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等一下就把牙刷放回去,你不要生气了……」
「……。」
姚津云没有回话,王惟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一声细若蚊鸣的「干」。刚刚进门时觉得呛人的烟味习惯了以后就没那么难闻,他摸着对方明显突出的肩胛骨,继续说道:
「老师你变瘦了,本来戒掉的烟也又开始抽,你跟我在一起,其实有很多烦恼对不对?」
「……没有。」
「有啦。」王惟翰歪过脸在他耳垂上偷亲了一下。「我昨天想跟你说的话,是我用错方法了……我只是不想一直单方面被你照顾,我也想知道你的烦恼。」
比如说不能见面会感到寂寞,然后就开始抽烟之类的。
「不是想要被我虐待?」姚津云轻哼了一声。
「……不是。」
「不是说绑起来也没关系、用烟烫也没关系?」
「……那个……当我没说……」
「什么当你没说?」姚津云忽然发作起来,一把推开王惟翰,伸指用力戳向他胸口──戳在左胸上,昨晚被问过「烫在这里好不好」的那个位置。「要是我真的做了怎么办?真的烫下去了怎么办?那种东西……就算伤好了,也是会留一辈子的……」
「我知道啊……我现在知道了……」一直很想看到的情景如今终于看到了,看到他为自己愤怒、为自己伤心的样子……王惟翰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痛而且后悔。
「你这个白痴……」
姚津云紧咬牙关,脸色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愤怒从来不曾让他脸红。那清冷又倔强的表情看起来很凶狠,王惟翰却觉得他从未像此时这么脆弱过。
「是啊我是白痴……还好你没有真的烫……」真的是好险好险,要是真的烫下去了,他心里同样位置的伤只怕又要被多划一道。
「……我本来要烫的。」
「对不起。」
「后来转念一想,烫你不如烫我自己。」
这倒是高招。回想起他倒转烟头往胸口按压的画面,王惟翰就痛得眼冒金星。「好险……好险你也没有真的烫下去……我那时真的快要疯掉了……」
就算是要让自己知道那种行为只会互相伤害,这样的手段还是太凶狠了。
「我本来也是真的要烫的。」
「所以我说『好险』啊!」王惟翰挤出苦笑。
姚津云似乎慢慢平复了怒气,他走到鱼缸前,从柜子里拿出饲料罐转开,举起手臂把饲料倒进鱼缸里。
「这只金鱼是你买过来的。」
「……对。」
「你记不记得你带着牠进来时,跟我说过什么话?」
「记得。」王惟翰心跳频率开始加快。
你不会想保护牠吗──就是那句话,让姚津云接受了他,却也让两人掉进一个不对等的相处模式里。
姚津云放下饲料罐,双手放在后腰靠住柜子,面向王惟翰,却低着头没有看向他。「我以为我有好好保护你了……结果你还是……」
还是受到伤害,还是觉得不满足,还是用近似恳求的眼神和态度要求自己的虐待和伤害。
明明这么小心了,为什么又会在拐了几个弯之后重蹈覆辙?
黑色胃袋(四十)
「老师,你每次到路边摊点贡丸汤时,都会记得上一碗的滋味吗?」
姚津云一愣,还来不及回话,就听见王惟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会吧?在不同的地方吃东西,每家都有自己的味道,所以只管吃就好了,不必去烦恼眼前这一碗到底会不会跟上一碗一样好吃或一样难吃,对吧?」
在说些什么鬼……姚津云皱起眉头。「所以呢?」
「所以谈恋爱也是这样。」
「……。」
「我跟你那个学弟不一样,你不用怕。」王惟翰看起来有点忐忑。「你如果会想欺负我,那就去做,不用忍耐;我不喜欢的事也会直接告诉你,我也不会忍耐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见姚津云只是一言不发地直盯着自己,王惟翰愈来愈紧张,忍不住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老师?」
姚津云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