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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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4-09-15 09:13 字数:4848
李管事抬起的长眉一动。“听说你长得跟芸娘很像。”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比女人美丽。
这样柔美的脸蛋长在男人身上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赵爰停顿了一下。“像又如何?”从小就常有人这么跟他说,还因此常常被其他兄弟嘲笑,认为他比父亲养的男宠还美上几分。
李管事没有回答,心里纳闷着如果芸娘真如她的儿子一般模样,赵王怎么会舍得让她离开,他不信天下能有比眼前的少年还要美丽的一张脸。
“当年你娘正得赵王之宠,为何偏偏躲到这荒郊野外?赵王舍得放手?”若是他能拥有如此佳貌之妻,绝不可能如当初赵王那般轻易放手。
赵爰将木桶重新装满水走回柴房旁的蓄水池,池里的水已有八分满,这让李管事有些讶异。他本以为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大概到夜晚都蓄不了一池的水,没想到娇弱归娇弱,倒还挺刻苦耐劳的。
赵爰盖好池子上的木盖,回头看向李管事。“我爹喜欢我娘的面貌,却更爱龙阳之道,这么说你能明白吧?”爹肯放娘离去,除了因为男人比女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之外,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在于他。
赵王再如何荒淫,也明白他是自己的亲生子,怕一朝克制不住自己的淫思,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所以让芸娘带着他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这事宫里头的人都明了,早已成为一大笑话。
闻言,李管事长眉高扬。
他早知赵王的荒淫,却不晓得竟然已经到了连自己的孩子都意图染指的地步。
“换言之,你对赵王应该是没有情分,甚至感到厌恶是吗?”
赵爰将木桶整齐摆好之后才看向李管事。“他是我的爹亲。”
短短一句话道尽一切,李管事看着他走回柴房重新举起大斧,熟练地将木材砍成一段段,包扎着手掌的布条泛着鲜红血迹,绝美的脸上却瞧不到一丝痛苦。
如果赵爰肯说些抱怨的话,表现出对这些待遇的不满及对他们的仇恨,或者是有一丝丝的痛苦,那么他也许就不会有太大的愧疚。可是他没有,淡然地将这些欺凌视为平常,连一分仇怨也无法在他清灵的一双黑眸里瞧见。
一个昏君怎么能生出如此高贵的孩子?是芸娘教得好?还是这孩子天生就是如此惹人心怜、敬服?
“先去换件干的衣裳再过来砍柴。”少爷说过不希望回来看见的是一个不能动的死人。
赵爰停下手边的工作,忍着全身刺痛,僵硬地走回只有自己一人住的佣人房。
说佣人房其实是比较好听的说法,真正的佣人房空间大、人也多;可是他住的地方不过是一间柴薪搭成的小屋,是放杂物的地方,根本遮不了寒风。昨晚他就是裹着棉被,冷到天亮都无法入睡,透着墙缝传来的月光,形单影只的哆嗦了一整晚。
“小爰你怎么全身都湿了?啊!还结冰了,还不快去泡水把衣服脱掉!这样很疼的耶!”双手空空正要往柴房帮忙的乌襄,半路瞧见赵爰狼狈的模样而呼喊了起来,二话不说地拖着赵爰,往别院南边的澡堂冲去。
* * *
“襄大哥,那里不是佣人用的澡堂!”在别院生活了近十年的他,当然知道乌襄带他去的是哪里。过去那里是他净身的地方,现在他已没有资格再去使用。
“我知道,这时间只有那里有热水可以用,反正那儿清扫的人都是我的好哥儿们,你不用担心李管事会知道。”
“可我的衣还没拿……”
“没关系,这佣人服多的是,我去帮你弄几件新的,你身上这件都已经破了,不能御寒,瞧你的身子这么单薄,我帮你多拿几件衬衣才不会着凉。”
望着他热心的神情,赵爰的脸上终于染上一抹笑意,冻得泛青的双唇微勾起,形成优美的弧线。“真谢谢你,襄大哥。”
乌襄略微傻眼,黝黑的俊脸透出红晕,不好意思地搔搔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一头乌发。“这没什么,你别谢我,来,快进去吧!我去替你拿衣服。”
赵爰被他推了进去,笑着合上木门,以木勺舀起热水往身上浇,等融了霜后才小心脱下。他衣下的白皙肌肤转为粉红,溅到水的地方热辣刺疼,很不舒服。
解下手中的布条,粗布早因为血迹干涸而跟伤口黏在一块儿,很是疼痛。
看样子恐怕连痊愈的时间都没有吧?
翻转着伤痕累累的两手,原本起水泡、脱皮的地方又更加红肿,隐约可见有液体自伤口渗出。
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神想起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没时间让他继续在这里发呆,赶紧净身沐浴。
“小爰,你好了吗?”乌襄拿着衣服走了进来,正巧看见赵爰打算从水里起身。“你再多泡一会儿没关系,我刚刚经过大厅时看见李管事有事出门去了,暂时不会来打扰。”他伸手重新将赵爰压回水里头。
“我柴还没劈完……”
“不差这点时间,反正注定是弄不完的。”那一堆柴火以赵爰的速度就算劈两天也劈不完,更别说每天都有樵夫送新木材过来。
“这倒也是……”赵爰苦笑,坐回浴池里舒服地感受池水熨烫肌肤的暖和舒服。“襄大哥不忙吗?”
“没啥好忙的,宅子里的仆人大多没有多少工作,只有你是例外。而且乌家的本家不在这个地方,少爷并没有经营这里的打算,所以事情就更少了。”
“乌家的本家在哪儿?”
“北方塞外。”
“塞外?那儿匈奴不是闹得紧吗?”
“乌家在那儿有自己的势力,况且一向与边疆民族关系不错,不用担心。”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会,少爷只是要我们过来整理一下,不久我们就会回到乌家牧场,只留几个仆人在这里看顾。其实若非这里是当初老爷盖给夫人的别院,少爷根本没有留在这里的打算。大家在塞外住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性子都养野了,不再适合在这个地方生活。”想来想去还是天地连成一线的大草原景色好,虽然单调却让人觉得心胸宽阔,比在这里少了一份束缚感。
“原来这里曾是乌家的地方……”怪不得那时乌映砻命人清除掉他跟娘以及仆人们的物品时,连问都不用问就明白什么是原来就有的,什么是后来增添上去的。不过才三天的时间而已,整个别院就只有他藏在身边的人偶及池里的莲花还是他所熟悉的景物。
他们回塞外时会带着他一起走吗?还是将他留在这个地方?
“对了,忘了问你,后花园的池塘里长的那些大叶片是什么东西?本来是要清掉的,可是李管事看了一下,就告诉我们不用清了。”
“那是莲花,是从南方带过来的植物,可是这里的天候没南方热,所以一直不曾开花。”
“原来是从南方带过来的啊!怪不得李管事要我们暂且保留它。”
“什么意思?”
“李管事原本是楚地人,战乱时被老爷所救后就一直在乌家帮忙,而且还娶了我们乌家的女儿。可惜他的妻子及孩子都在数年前被杀了。对了,既然它开不了花,你们还种它做什么?”这些贵族就是喜欢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先是千里迢迢从南方移植过来,又让仆人花时间整理那些不会开花的叶子,一点效益也无。
“我娘也同样来自南方,明知道它开不了花,还是舍不得丢了它,时时在池畔守着,就期望它哪天能开上那么一天的花也好,毕竟她也没法儿回南方的家园……”这里离南方是如此遥远,日夜赶车而行也需要一个月余的时间。娘是赵国君王的宠姬,单以这个身份在外行走就是一个困难。
爰儿,娘时时想着,如果娘不是生得如此容貌,如果不是赵王姬妾,那该有多好……我一定可以平凡至死,你说是不是?
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娘注定死于异乡,而他注定是个战俘,无法改变。
“小爰?小爰?”乌襄在他眼前猛挥手,强拉回他神游四方的意识。
赵爰眨眨眼看向他,而后恍然而知自己又失了神。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老毛病,想改也改不了。“对不住,我该起来工作了。”
乌襄将衣服递给他。“你似乎时常失神。”想起自己跟赵爰说话的时候会有一种其他的人根本不在这里的错觉。
赵爰微笑。“老毛病了。”他很快的穿上衣服,将刚刚换下的旧衣撕成布条,再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你的手最好过一阵子再拿斧头,否则小心伤口溃烂。”他们手中的茧可不是一再将伤口扯破弄出来的。赵爰看着双手呆了一下。“没用的。”不可能因为他的手受伤,李管事就会让他休息。
“我帮你做,李管事不会知道的。”
赵爰摇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好了。”他可以帮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辈子,他也说过他最后终究是要回到塞外生活,不可能一直陪伴着他。
乌襄皱眉,他也清楚赵爰的想法,可是看着那一双原本修长细白的双手,掌心净是一片红肿,还泛着血丝及透明的液体,他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那一双手大概就会这么废了,心里着实不忍。
“至少在李管事没注意时让我帮你。”
赵爰笑笑。“那真谢谢你了。”他拉拢衣襟,想起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再也不会有侍从为他更衣沐浴。
他的贴身侍从郭华年纪与他相仿,主仆两人的情感融洽,相处时都是笑笑闹闹的,常让总管及娘指责上下不分。
他现在可好?跟恒叔他们一起顺利逃过秦兵的眼线了吗?不知他们是往哪个方向逃?在这样的年代,似乎不论在哪里,都寻不着平安和祥。
“赵爰,你又失神了!”乌襄有些无奈地替他将腰带系上,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数次神游四方,这样的人幸亏前生在帝王之家,有人照顾,否则连怎么死得都不晓得。
赵爰眨眨眼,无意识地微笑,望着矮身替他系上腰带的乌襄,那一头黑发让他想起乌映砻。
他也有一头很黑很亮的长发,在这别院见到他时是在邯郸城方破之际,看着他战甲上的血渍,一头逃开皮绳束缚的乌丝飞扬在寒风之中,就明白他同样来自修罗场。
自己的爹亲,会不会是他亲手杀的?
拥有那样冷冽眸子的人,是不会放弃亲手处决仇人的机会的。
赵爰茫然地望向澡堂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再度飘起雪,更北的塞外该是更冷的天气吧?是否也会同这里一般飘着无瑕白雪?同样的一场白雪?
* * *
乌映砻抬头望着天际漫飞下来的雪片,突地勒紧马缰绳停了下来。
“少爷,怎么了?”一旁的侍卫跟着停下马来,疑惑地注视着专注望向穹苍的主子。
乌映砻摇摇头。“没事。”他不过是想看雪而已,很突然地想看看这不知看过几回的雪景。
侍卫控制胯下显得有些浮躁的坐骑,头一次看见一向沉稳如山的主子脸上浮现疑惑不解。那不像是在考虑着什么重要大事的神情,反而像是一时的失神。
专注无畏的主子也会有失神的一刻?这令他感到颇不可思议。
雪片飘落眼前,停留在乌映砻温热等待的大掌中,自天而降的无瑕仅一瞬间停留,下一刻已与汗水融为一体,那是多么短暂脆弱的无瑕……
他想起那一张淡然风轻的脸庞,想起剑刃横过纤颈时留下的一丝鲜红——雪色白皙的肌肤衬着胭脂红,是他忘不了的鲜明。
“走了。”等待雪片的大掌重新拉扯缰绳,乌映砻有力的大腿一缩拢,胯下的黑马如风飞驰般卷起沾染尘埃的初雪片片。
侍卫们微微一愣,赶紧双脚一蹬,跟着主子身后飞驰而去。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细雪覆盖了整片大地,平静的流水也冻结成冰。无瑕的白雪再也不是飘在身上,而是打在身上。数不清的雪片纷落,随着刺骨寒风弥漫。
连河水都结了冰啊!赵爰不禁感叹。
他拎着木桶在大雪里望着河面发呆。
昨天河面的冰仍薄,轻轻一敲就破,今儿个看来是别想破冰取水了。
他愣愣的在雪地里蹲下,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双手,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面貌,抚摸着冰面兀自发愣,让雪不断地将纤细的身子掩埋。
这儿的水不能取了,那么就只剩下更远的那条小溪,那儿的坡度高、溪水急,连寒冬也不会结冰。
可是问题是距离挺远的,大概要走个半个时辰才到得了。
本来别院里头有口井,可奇异地在邯郸城沦陷时污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