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4-09-15 09:13      字数:4858
  赵爰注视着他,对自己的未来已有心理准备。
  “你知道你的父王,在十多年前为了一己之私,灭了我乌家四百余口吗?”
  赵爰摇头,他对他父王所做的事情了解不多,因为娘亲不愿让他明白自己生父为人的不堪。
  “父债子偿乃天经地义之事,从今天起你就是乌家的奴隶,任何一个乌家人都有权利命令你,你这一生就只能为乌家奴。”乌映砻姣好的双唇勾起一抹冷笑,扬手摘下赵爰头上的冠,取下其身上的玉佩。
  几近腰际的乌发散落,生性不爱奢华的赵爰,玉佩是惟一能代表他以往尊贵身分的象徵。卸下一切繁华,留存其中的就只剩下那一身纯净过人的贵族气质。他即使只着一身素色绸衣,依然掩盖不了那非凡的尊贵光芒。
  乌映砻半眯起锐利的眼,为赵爰那傲人的气息突升一股强烈的欲望。
  他想看,想看赵爰在受尽折磨后,那一身尊贵是否依然存在,想狠狠毁去那天人般的姿态,想看他狼狈的模样。
  他的视线让赵爰忐忑不安,长袖下的手紧紧绞着内袖。
  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惧,不过是明白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以最骄傲的姿态来面对一切。再怎么说他都是堂堂赵国公子,国家被灭了,不能再灭了仅存的尊严。
  *  *  *
  芸姬别院很快地就成了乌家的宅邸,乌映砻早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等待邯郸城破,秦军离去,这里将再度回归乌家手中。
  一个一个乌家的管事及奴仆来到别院,将所有曾经是赵家的一切物品移去。
  看见娘亲的遗物一样一样被带离,赵爰心里微微犯疼,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小时候娘亲织给他的一个巴掌大的人偶娃娃塞进怀里。
  至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供他回忆。
  “怎么?心疼了?”
  吩咐好一切的乌映砻来到他身边,没看见他将人偶娃娃放进怀里的动作,倒是瞧见了那一张无瑕脸蛋上的心疼不舍,嘲弄的笑容不禁挂上俊脸。
  赵爰垂眼不打算回话,黑眸静静瞧着廊下的莲花池。
  北方的天候寒冷,池子里的莲花几乎从来不曾开过,种它只因为娘亲喜欢,天天盼着它有开花的一天。
  可惜一直到娘亲去世时,池子里的莲花始终只有绿叶。
  乌映砻恼怒地发现自己似乎被人遗忘了,赵爰对他的漠视让他的嘲笑看起来像是个呆子。
  “看着我!”乌映砻毫不怜惜地抓住赵爰细致的下巴,将脸转向他的方向,两人的双眼相互直视。
  赵爰眨眼,依言凝视他细长飞扬的美丽双眸,再一次为那如鹰集般的俊目赞叹。虽然他是他的敌人,可是那一份傲然的阳刚之美绝不因此而减上一分。
  他的凝视让乌映砻的心略微骚动,微恼地皱起双眉,厌烦于这莫名却又无法控制的感觉。
  “从今天起,你在李管事的手下工作,他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我知道了。”身为亡国奴的他,在谁的手下工作都一样。
  他淡然无畏的语气又在不自觉间激恼了乌映砻,怒火取代刚刚那股莫名的情绪。
  “知道就好,我可不希望在我离开别院的这几天,听到任何人逃脱或者是抗命的消息。”他该死的为何不对他的命令惊慌?
  逃?他可以逃到哪里去,又哪儿来的力量足以抗命?国家是亡了,可并不代表他也跟着傻了。
  赵爰垂下眼,看着那一只扶着自己下颚的大手。
  那么大而修长的手如同主人的身形一样,与他相较之下仿佛巨人。今天瞧见来别院住下的几个乌家人,才知晓秦人虽然身形比他们赵人高大,可像乌映砻这般的身形仍十分少见。
  也只有像他这样伟昂的男子才配称霸一方。
  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但是印象中父亲的身形绝对与乌映砻不相同;也许是跟他自己一样,如女子般娇贵,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他不是没想过要好好锻炼自己的身体,只是娘亲讨厌人抡刀舞剑,便因此作罢。现在想想,练与不练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身强体壮不见得能逃过秦兵,也不见得能长命百岁。
  乌映砻眉头又加深紧锁,发现身前这个仅有他一半大小的人儿又失了神。
  “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这世间任何事物都引不起你的注意?”乌映砻扶住他下颚的大手缩紧,硬是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此时,李管事正好将其他仆人的工作吩咐完毕,恭敬地来到乌映砻身边。
  当年乌家若不是由大少爷独立撑起大局,恐怕他们这些乌家遗族都无法在人世继续存活。因此对乌映砻他们都怀着一份感激敬畏的心。
  “少爷,您吩咐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还有任何事要交代小的吗?”
  乌映砻伸手将赵爰推到李管事面前。“他的父亲是毁了咱们乌家的罪魁祸首,现在他成了乌家奴仆,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他目光注视着赵爰脸上表情的变化,可惜依然不见他所想要的惊慌与恐惧。
  李管事目光闪烁,仔细看着赵爰的脸答道:“小的知道了。”少爷的言下之意他很清楚,赵王对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都记得十分清楚,该怎样回报,他一分也不会少给。
  “那就好。”
  乌映砻扔下赵爰孤单一人在李管事面前,转身准备离开宅邸,前往塞外的乌家牧场,那里才是他真正家的所在。
  离开赵爰之前,他的身形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回来前,不希望看到一个死人。”他莫名地违背自己一开始的意思,交代李管事做事要有分寸。
  他,不希望看见赵爰在他不在的时候被人虐待而死。
  然而李管事虽然听懂他的意思,可也不明白主子心里真正的想法,应了一声之后,皱眉看向身前心神又不知飘向何方的赵爰。
  这个姓赵的小子很奇怪,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么难熬吗?竟还是一副如此自在怡然的神情。
  赵爰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而是太明白,所以并无意料外的惊慌失措。
  乌映砻走的第一天,他就被分派去砍柴。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其实不然。
  进入别院的管事、仆人不下百来个,北方的秋季已经很冷,不论是膳房、澡堂,还是炕里,都需要柴火的供应。李管事没有派其他的仆人来帮他的忙,只说要他将一天的柴火准备好才能够休息。
  结果他已经连续砍了两个时辰的柴,不但满身是汗,手臂更是僵硬地抬不起沉重的斧头,连手掌都磨破了皮流出血来。
  以前他跟别院里的仆人学过怎么用斧头,所以砍起柴来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可砍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早膳不过用了一碗稀粥的他不但全身无力还头昏脑胀,怪不得人家说贵族子弟不怎么中用。
  赵爰嘲笑自己体力的不堪,把衣摆撕成一条条的碎布条,将手掌上的伤口包裹起来。
  “喂!快点工作,柴火根本不够。”来柴房取用柴火的仆人瞪着他说。
  赵爰点点头,将手上的布条打结站起身,晕眩几乎让他又跌坐地上。
  “算了,你坐着休息一阵子,我帮你。”看出他的无力,来人接过他手中的斧头,皱眉盯着斧桶上的血迹斑斑。“李管事不该让你做这份工作的。”谁都看得出这个娇滴滴的公子哥儿实在做不来这样粗重的工作。
  赵爰微笑。“谢谢你,我叫赵爰,你呢?”
  “乌襄。”他举起斧头很快地砍起柴来。“听说你是赵国国君的儿子。”
  “是啊!”赵爰点点头,很佩服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已用快他两倍的速度将木头砍成一段段。
  “你的手还好吧?”乌襄看着赵爰紧扎着布条的双手问道。
  “还好。”事实上是很疼。
  乌襄扬眉。“少来,留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疼。”
  赵爰跟他们不一样,从小到大没做过啥粗重的工作,磨破皮是一定的。
  赵爰微笑不答,将柴火一一放好,此时头已昏得让他觉得恶心。
  乌襄看到他发白不适的脸色,开口:“我等一会儿替你跟李管事说一声,请他帮你换一份工作。”看赵爰再这样做下去,用不着一天他就会被累死。
  “不用了,说了也不会有用,这是刻意的安排。”
  “刻意的安排?”乌襄一听,疑惑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听说你的父亲是当年灭乌家的罪魁祸首。”乌家被灭的那年他不过才几岁,若不是听人说,还真不晓得有这回事。
  “原来是这事,不过……这跟你要做这么粗重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乌襄清澈坦然的眼眸,赵爰知道自己遇上了跟自己有相同性子的人。“因为我是赵王的儿子,父亲的罪过自然该由儿子来承担,因此这工作是对我的一种惩罚。”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将这些恩恩怨怨看得如此坦然。
  “这是啥屁话?照这样子说来我爹偷了东西该由我挨打,他去嫖妓就该让我付钱是吧?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娘说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别想要别人帮你扛。你爹不是你,你何必替他吃苦头?”长这么大,这道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当年他爹也是死在那一场祸事之中,他跟娘对赵王当然恨之入骨;赵王死的时候,他们还特地煮得比平时丰盛,大吃了一顿。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对赵王的儿子报复。
  赵爰微笑。“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想。”
  乌襄皱眉。“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李管事也是如此不明理的人,你放心,我帮你跟我娘说一声,她跟李管事比较好说话。”
  啧!刚刚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他乌襄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俊美的人,真不晓得李管事怎舍得让他做这些粗重的工作。若换成是他,早将赵爰摆在家里供奉,天天看了也赏心悦目。
  “这是你家主子的安排,别让你娘多费心了。”乌襄的娘再会说话,与李管事的交情再怎么好,也敌不过乌映砻的一句话。
  “咦?是少爷的安排?”
  赵爰点点头,觉得头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晕眩,便接过乌襄手中的斧头,继续砍起木头来。
  “这也难怪……当年老爷、夫人和少爷的兄弟姐妹、叔伯姑姑全在那一场祸事里去世,从那时候起少爷就对赵国人充满恨意。”如果是少爷下的命令,那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这样好了,我知道你做不了那么多,反正我的工作不多,等我做完自己的工作,我就来帮你好了。”
  赵爰心里很感激。“谢谢你,这样似乎太麻烦你了。”
  乌襄要做的事应该也不少吧?虽不愿这样麻烦他,偏偏自己一人又做不来。
  “不会!不会!”他身强体壮,再多一倍的工作也做得来。“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赵爰虽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是赵人的体型不比秦人高大,也许已经弱冠了也不一定。
  “十七,你呢?”
  “呵呵!十八,比你大,以后你叫我一声襄大哥就可以了。”哈哈!终于来了个年纪比他小的了,当大哥的感觉真好。
  赵爰当然不明了他为什么一脸兴奋,依其意喊了他一声襄大哥。乌襄的爽朗率直,让他终于有种找到伴的感觉,不再那么孤立无助。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就对了,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你。”李管事找赵爰的麻烦,他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帮助他,可是私下帮忙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爰微笑,很感谢他的义气相助,却也明了这对他的未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  *  *
  似乎是要印证赵爰的想法一般,隔天他的工作量又增加了不少,不但要劈柴还要挑水,手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流出血来,双肩更是因为来往河边挑水而瘀青发肿,疼得他将下唇咬出血来。
  在不知道是第几趟的来回里,桶子里的水溅了他一身,冷得他浑身颤抖。
  恰巧李管事手里拿着写满帐事的素绢经过,冷冷地瞥了一眼,为他的狼狈略抬起长眉。“要你挑水可没请你浇花。”
  李管事看见赵爰胜雪的那张心形脸蛋渐渐因为寒冷而泛青,樱红的粉唇冻成诡异深紫。
  北方的天很冷,湿透的衣裳已经马上结了一层薄霜,李管事知道那薄冰会黏在身上造成伤害。
  “对不住。”赵爰秀美的双眉皱也不皱一下,忍着哆嗦重新扛起木桶朝河边行去,淡然纤美的模样在狼狈中更惹人怜惜。
  李管事抬起的长眉一动。“听说你长得跟芸娘很像。”他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