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4-09-11 20:29      字数:4780
  语绘接过水杯,绯红的眼眶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谁?你们认识吗?」澧央追问。
  头低垂了下来,语绘咬住下唇,迟疑地要澧央将手伸出来,然后以手指在他掌心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个教人吃惊的答案。
  「那个流浪汉是你们的父亲?」
  语绘再一点头,比了个嘘的手势,摇了摇头。
  澧央懂能猜测,她是在说:嘘,不要再问。
  凑巧,硕言回来了。
  脸色铁青,眼神下与人交会,往瓦斯炉前站定,默默翻搅着锅子里的食材,全心投入工作。从他明显的态度,看得出他不想与人讨论这件事,澧央无可奈何地将脑子里的疑问放到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清洗碗盘。
  午间用餐的营业时间一结束,就是员工们可以享用迟来午餐的自由活动时间。硕言煮了两大盘辣鸡丁西红柿意大利当富午餐,但是不像往常般坐下来和大家一起享用,连一口都没吃,他便带着语绘走出后门。
  服务生阿意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开口说:「那个男的,口口声声就是他们的阿爸,不知是真还是假喔?」
  「应该是真的吧。」阿桃姊八卦地说:「他们兄妹当初被老板捡到的时候,也是穿得破破烂烂,一副好几天没吃饱饭的样子。不过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乖孩子,和他们那个看起来獐头鼠目的老爸不同。这就叫做歹竹出好笱,那种老子竟能生出阿言这样的儿子来。」
  澧央耳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却一直挂意着他们兄妹。吃了两口面也食不知味,最后索性放下叉子,说声:「我吃饱了。」便起身离开。
  站在后门边,澧央迟疑着自己该不该介入这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希望他人碰触的事。他过去就不只一次地要硕言「不要管我」,现在情况恰巧相反,他才晓得有些时候旁观者的鸡婆,是出自关心、是因为他在乎。
  还是去看看好了,说不定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促使澧央下定决心、难得鸡婆的主因,是因为没有硕言的鸡婆,自己和父亲不可能这么快地化解了长年的心结,重拾亲情温暖。
  也许,这回该轮到我鸡婆了。
  握紧拳头,澧央跟出了后门。
  一下子,他就发现了兄妹俩站在巷尾交谈。只见语绘以颤抖的手向哥哥快速地比着手语,硕言回了她几句,忽然间,语绘槌打着他的胸口。硕言缓慢地拉开妹妹的手,说没两句,语绘便转身朝这一头奔过来,一路冲出巷子,甚至没看站在中间的澧央一眼。
  皱起眉,澧央走向硕言。「阿绘在哭呢,你们吵架了吗?」
  硕言掏出烟,点燃。
  「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
  烦躁地顺了顺鬓海,硕言蹦着脸说:「刚刚的流浪汉你也看到了吧?那就是我和语绘的老爸——一个彻底的废物。」
  「……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络了吗?他为什么突然找上门?」
  「谁晓得,可能又欠了一屁股债,想找替死鬼帮他还债吧!哼,以为他几百年前就被讨债公司给……那种人根本不配我喊他一声老爸!」
  嘲弄的唇角泛出扭曲的笑容,往日总是透出爽朗、阳光气息的大男人,此刻神情阴霾,似乎即将掀起狂风暴雨。
  「喂,你要不要听一个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替死鬼故事?」
  澧央平静地望着他,没开口,因为林硕言要的是一双倾听的耳朵。
  「那个替死鬼,我们叫他少年A好了。时光回溯到少年A十五岁,有个九岁的听障妹妹,以及但肩扛起一家子经济重担的母亲。少年A的母亲,日夜不分地辛苦工作养家,她的丈夫却在外头又是玩女人、又是赌博,而且只要钱一花光,就跑回家来对老婆拳打脚踢,叫她把钱拿出来供自己花用。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的母亲,留下一张写了『不用找我』的纸条,离开这个家,不知去向。」
  「顿失母亲的依靠,这对兄妹的生活立刻陷入困境。即使靠着少年A平常打工赚的钱,勉强可给妹妹一顿温饱,可是要他同时兼顾课业、打工与照顾听障妹妹,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少年A只好忍痛中断学业,连国中的毕业典礼都无法参加,便在外靠打工、家庭代工来攒钱过日子。」
  「节约一切,勒紧裤带缩减开销,这个少年A想尽了办法来弥补顿失家庭经济支柱的金钱缺口。好不容易几个月下来,渐渐地站稳了脚步,以为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过。但,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却传来了。那个从未拿一毛钱回来养家的赌徒父亲,惹出了大祸,在外头欠下了百万赌债。本来就蜡烛两头烧的少年A,在心力交瘁的当下,听到父亲厚脸皮地要求自己帮忙还债,刹那间一股怒火爆发。少年A单枪匹马地找上那间赌场,『教训』了那帮开设赌博陷阱的地痞流氓一顿,对方有数人挂彩入院。当他怒火平息、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警察局的拘留所内,被关起来了。
  少年A逞了一时之快所犯下的重伤害罪,代价非常高昂,他坐了两年牢。那两年对少年A来讲是个煎熬,因为他将妹妹独自留在外界,自己被关在不得自由的牢笼里。七百多个日子,一万七千多个小时的日夜煎熬,使得少年A有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一双上了手拷的手,会令你无法再去保护心爱的人事物。他发誓绝不再重蹈覆辙,不再让自己鲁莽欠思虑的行迳,累及周遭的人。
  终于,释放的日子来临,少年A满心欢喜地离开牢笼。然而,一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等着迎接他的,不是痛哭流涕忏悔的父亲、母亲,而是父亲两年来闯下的、另一个更大的烂摊子——父亲不但没有自两年前的事件,学到丁点教训,居然还变本加厉地在职业睹场中诈赌,并愚蠢到被赌场的人当场活逮,结果为了保住一命,被迫签下高达数千万元的本票。
  这次,登门讨债的人,不是过去那种耍耍流氓的三流混混,而是携带黑枪、有头有脸的角头大哥和手下。他们给了少年A最后通牒,一是要在三个月内替父亲清偿所有债务,另一个则是要他加入他们。
  少年A知道屈服于威胁而选择加入那帮流氓,则意味着他得再度游走于法律边缘。恐将再次失去自由——失去保护妹妹的能力。所以,他只好带着妹妹远离家乡,逃离那些黑道的势力范围。」
  将烟蒂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熄。硕言转身面向墙壁,重重地挥拳一击。
  「该死、该死!那家伙把我和语绘当成什么了?从没做过一天像样的父亲,他竟还有脸出现在我和语绘面前!要我救他?我没杀了他就已经算是对他客气了!那个人渣、垃圾!」
  澧央见他又要挥拳,连忙上前阻拦。「住手,你这样只是在伤害自己的手,没有任何意义!」
  硕言放下了拳头,仰起头发出「呜啊啊啊……」的怒吼,里面满是对那如同饿鬼讨债的父亲的怒、憎、恶、怨,发泄完了,他还连踹了两下墙。
  澧央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被他这股暴戾之气吓到。有时候,面对命运交付给自己的过苛试炼与考验,人们会被这堆无处可去的挫败感与沮丧给逼出了极限,无法可解的情形下,不藉由一点动作来消散,早晚会崩溃。
  等他发泄完了,澧央转身回厨房拿了些冰块,再回到硕言身边,要他把那只击墙的手交出来。
  果然,五指明节又红又肿。
  一边以冰块帮他冰敷,澧央边冷淡地说:「你对自己父亲生气,反而虐待自己的手做什么?你在这边打得再痛,你父亲也不会有感觉的,不是吗?与其痛到自己,下次见面时,好好地痛扁他一顿算了。」
  「……」硕言逐渐拾回一点理性的眼中,升起一丝讶异。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话早已经过时了。天下有犯错的小孩,就一定有犯错的父母。这些犯了错的小孩长大成|人前,如果没有人能及时纠正他的错,当他再生了小孩子之后,摧残的就是下一代。」澧央刚刚听得一肚子火,换作自己是硕言的话,他说不定会想出更狠毒的手段,让那个除了血缘有连结,其它一无是处的烂人再也不能来骚扰自己!
  「你不是来要我原谅他的?」一般人通常都会说什么「毕竟他是你父亲」、「再怎么否认,至少他把你生下来了」、「你有一天也会老,到时候就知道了」之类不负责任、虚伪的风凉话。
  「哈啊?」澧央冷笑。「『老子都不老子』了,我要你去理会那种人做什么?下次我看到你父亲,会拿着扫把,跟你一起把他赶走。放心好了!」
  硕言一直是孤独地背负着肩膀上的沉重负荷,从没有人对他说一声「我跟你一起背」,澧央是头一个、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帮腔的人。硕言有股冲动,想将他揽入怀中,可是……
  「别人一听到我的前科,都会怕我三分,甚至躲闭。你为什么不怕我?」硕言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
  「奇怪了,前科有什么好炫耀的?有前科了不起,我一定要怕你不成?」掀起一边唇角,澧央故意曲解他的话语。
  硕言失笑了下。
  「我还想嘲笑那群被你痛扁的地痞流氓呢!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都应付不了,学人家当什么歹子?你打他们是无上功德一件,让他们了解自己有多弱,在被人干掉之前,早点退出江湖比较好,否则早晚会死得很难看!」不齿地冷哼。
  表情看似毫不关心、不在乎,毒辣的嘴巴不停地放着冷箭,可是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澧央的每个动作表情都是那么的……温柔又善体人意,可爱透了。
  是男人,怎能忍得住,不对他出手呢?
  「这叫做『老师有在讲,你都没有在听——』」
  硕言低下了头,趁澧央发表长篇大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偷袭澧央饶舌的小嘴。轻啾一次、两次,再缓缓摩挲着丝般微潮的柔软唇皮,当小嘴不知不觉地微分时,硕言大胆地探至深处,吮住他颤抖后缩的舌尖。
  澧央想起自己应该要抵抗他的时候,硕言已经移动头颅往另一边倾斜,从不一样的角度攻击着他潮湿火热的舌腔。
  「唔……唔唔……」澧央揪住硕言后头的短发,在「要推开」与「想拥紧」的夹缝中徘徊不定。
  等他终于决定自己要推开他时,硕言已经先他一步地移开双唇。
  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睛深深地凝视,一双困惑而濡湿的眼睛眨了眨,相对了几秒钟之后,澧央犹豫地开口说:「你又把我当成是我爸了吗?」
  讶异,无奈地一笑。「不,这次我很肯定自己吻的是程澧央。」接着又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新人。你已经把大蒜剁完了没?你不剥得快一点,我要罚你光着身子剥大蒜了。」
  「什——」最后那句话让亲吻时的甜蜜气氛荡然无存,澧央倒竖起双眉。「这是哪门子的惩罚?就算我说要听你使唤,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喂,我话还没说完,你、你给我站住!」
  不但没站住,还加快脚步走回「山林小馆」的男人,脸上露出了自阴霾密布的沉重云层下乍现的和煦微笑。
  当天稍晚,硕言注意到语绘竟没有再回来餐厅的时候,他以为是她对自己的气还没消,所以不想回来,也就没太在意这事儿。语绘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带的邻居大家都认识她,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往往危机就发生在人们松懈了警觉心的这一刻。
  「嗳,已经九点了,阿绘还没回来耶!」澧央冲洗掉手上的泡沫,抬起头看着时钟,对身旁正在刷洗着巨大平底锅的硕言道。
  「要不要紧啊?时间再晚一点,女孩子家一人在大街上闲晃不太好,我看你现在去外头找一下,把她带回来会比较好吧?」
  硕言接受他的提议,把店里交给他们几人,到几处他认为语绘可能会去的地方找寻。将近一个小时的寻找,还是不见语绘的影踪后,硕言开始担心了。语绘平常除了餐厅就是学校、家里,跟她要好的几个同学他都问过了,没有一个人看到她。
  「会不会是去我父亲那儿了?」
  忧心忡忡的硕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老爹那儿呢!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那就提早结束营业,把门关一关,我们一块儿去吧!」澧央之所以「自告奋勇」,是担心万一他们兄妹一碰面,硕言为此事大发雷霆,可怜的阿绘没有个「人肉盾牌」挡一挡,不被她哥哥骂死才怪!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到了程启承的病房。
  「阿绘?有啊,下午她有来过。」知道他们在找语绘,启承诧愕地说:「她好象很闷闷不乐、一脸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