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9-11 20:29      字数:4943
  叶耿坐在我对面,已经连致歉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下手两个,只能装作不曾察觉。
  〃我去添个菜。〃俞儿在叶耿下手,起身,道。
  〃不必,这些便够了。〃我摇摇头,鸡虽不足年,毕竟整只,加上糯米莲子等等,对我而言,一顿吃完已经很困难了。
  〃穆仲校没允了叶三公子么?〃习云看看叶耿,侧头对他上手的唐柱宽慰兼打趣,道,〃比起叶三公子,唐仲校口拙了些也是难怪。〃
  〃穆仲校。。。。。。他哪里是善辩,他根本一言不发,滴水不漏!〃叶耿匆匆咽下一口东西,插话更正道,〃连我家踏墨新下的小驹都换不了。〃
  〃难得你偶尔固执一次吃什么,代价千金。〃唐柱一笑认下了习云的话,转头对他上手的穆。。。。。。仲校,惋惜道,〃踏墨可是千里挑一的神俊那,我若知道叶三公子肯出这般价,绝不会白白松口。〃
  〃时不可失。〃
  〃你的菜,奇货可居。〃习云朝俞儿拱拱手示意敬佩。
  〃不错,机不再来。〃唐柱接口。
  我径自用我的饭。
  ××× ×××
  今天真是贵客盈门。
  用过饭不久,叶侧尚未告辞,主君便带了少君大驾光临。这边几个礼完,刚刚说了没几句,那边两个冤家已经拆了我半个院子。
  他们见面就打已是惯例,由头不过那么几个。
  〃住手!〃俞儿叉腰清喝,干着急。习云他们一边看着,碍着身份,也不好上去拉。
  〃少君的师父们放了少君假么?〃我出到廊下,看看那歪歪倒倒的药草,再看看满地被打落的青绿松叶,没好气道,〃叶三公子又怎么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对呢对呢,少君该回去了,我今日要吃了俞儿姐姐的晚饭才走。日后你要当的是君主,定要文武精通,胸怀天下。〃叶柏根本没有听到我后面一句,得意洋洋抱住我胳膊,扯了往前一推,推到少君面前,半躲在我身后,踮脚从我肩上探出头来,〃可我叶柏要当的是大将军,退那胆敢犯我家国者,守四方平安。先生说了,善领兵,知进退,就够了。〃
  那是我宽慰叶耿的话好不好。
  〃。。。。。。〃少君气恼,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瞪瞪叶柏,瞄瞄我。目光连谴带责,连委带屈,仿若我是罪魁祸首,该良心不安。
  〃鐤儿,学生不该劳师父等。〃主君开口催了一句。
  〃是,父君。〃少君一礼,答。接着朝我一礼辞过,尤自带了恼意,所以没有唤人,也没有和在场另几个按身份不用见礼的相别,而后转身去了。
  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作揖倒也还恭敬,年纪尚小,算来涵养还算不错了。
  〃叶柏,你今日的武习完了没?〃
  〃大哥,今天春祭。。。。。。〃
  〃艺荒一日,不进则退。府中自有习武堂,刀枪弓箭一应俱全。〃我插话,侧头唤,〃习云,你领往后要保护天下百姓的叶柏叶大将军过去。〃
  少君半回头瞟了眼,幸灾乐祸一笑,脚下快了几分。
  〃那。。。。。。〃叶柏回了个鬼脸,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要用年末主君赐给先生的那把黄杨木银丝弦大雕纹图弓!〃
  〃叶小公子,先生的弓,臂力轻了些。〃习云一边引路,一边委婉道。
  〃不要叫我小公子!〃叶柏跳上走廊,踩着矮栏横向交错步子而行,俯身对现下只到他肩的习云强调,〃我是三公子、叶三公子!爹爹的小娘快临盆了,我马上就是哥哥了!〃
  〃是,叶三公子。〃习云从善如流,而后再次重申,〃先生的弓,三公子用恐怕嫌轻。〃
  〃没关系,我不会把它拉坏的。〃叶柏满意地落回地面,顿时比习云矮了一头。
  〃。。。。。。〃习云无语回头,向我求救。
  照例主君的赐物,一般不可以借人用。奈何叶柏听不出隐意。
  正主儿在此,所以我当作没有看到。
  〃无妨。〃主君笑,发话,〃不必拘礼。叶家小将军如此钟爱,回头着巧匠再制一把,今年年底也送他就是。〃
  叶柏欢呼一声窜得没了影子,习云匆匆跟去免得他跑错地方。
  叶耿叩地辞道,〃禀主君,无功不受禄。〃
  〃非财帛非府邸,何来禄之说。〃主君俯身去扶叶耿起身,〃良弓配少将,自是当得的。〃
  〃叶耿代叶柏谢过。〃叶耿没有立刻站起,谢完赏,才起身,而后又深揖,道,〃小弟无礼,叶耿惭愧。回当禀明家父,严加管教。〃
  〃不必介怀,据闻,叶侧将少时亦是如此。〃主君笑,拍拍叶耿的肩,〃当年叶大将军尚未伤臂,领兵在外,常年驻关。叶侧将红缨小枪一出,塞城人马皆翻。可惜本君得有耳闻,却无福一睹。〃
  大略估算来,那时主君尚在鄂为质。
  九十五
  原以为主君找上府来,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所以叶耿很快领了两个手下退下了。
  却不料竟然闲暇到找我喝茶。
  〃叶三公子,少年英朗,心志初定,先生为何不抛开些顾忌。〃主君侧耳稍听了会府里西边的声音,指指我书桌上一叠信,道。
  〃泽涸水枯,如何还能养鱼。〃我无奈答。
  有些事主君心里明白,为何还要拿来玩笑。
  那信是裘家长子裘隽的。他过了年关就奉命巡边,照料流民,督察官吏,考察民情,一并检查私刑禁废的情况。大概五六天一封信,全在那里了。
  我以字丑为由,轻轻松松推了,一封也不用回。
  叶柏固然少年单纯,叶家诸人却不。
  裘隽固然文采风流,心思又哪里简单。
  叶家二女在宫中为妃,与裘家三女齐平。三年前,少君生母,主君正妻,魏家长女尚在时,倒也平安无事。可叹那魏家长女少时起便与主君共患难,他们大婚时主君尚在鄂为质,到续位前的十来年,艰难可想而知。魏后不曾习武,累于常年操劳,后渐染沉恙,虽良医好药,安享了五六载,却终是免不了撒手而去。
  主君与人间无奈事上头的体味,断不会远远少于我。所以我说他心里明白,纯粹多此一问。
  眼下宫中正位既空,叶裘两家当然不会拱手相让。争立功业之外,我既然一手兴乾,主君又对我言听计从,自然也不能从他们的你来我往中幸免。
  主君连着两年年底赏赐时往我府中拨少年侍寝,便是不禁我私交的意思。今年年初我露了馅起,不再留宿是一,又解了近青园臣子不得入内,禀事皆需移步去另处的禁,那里眼下相当于我的办公室。
  主君如此,一则摆明信我,放我专心手上诸多事务,二则,其实是借我独嗜男色的名头,在我的府邸里,让这两家人过过对手戏。
  这般的争锋之地,又岂止我的府邸。
  但是这些,与我何干。
  〃若非时临身为男儿,立先生为后,携手天下,倒也是美事一桩。〃主君缓缓续茶,道,〃其实,礼典所云,并未言明后非得女子才可。〃
  〃主君,时临不胜取笑。〃我彻底无力。
  虽说国风大度宽容,男子和男子相知亦可传为佳话,却终究算是少年公子们的风流事。一个有志男儿成家立业后,再沉溺,便是糊涂的了。这年头,征战之故,男少女多,人口嫌薄。男宠妓女的贱籍我都成功谋划造势了,只待年底征鄂归来,就能乘机取消,一并归入民籍了。
  所以,大好男儿,焉能不娶?
  重要的是。。。。。。
  他们焉能不生?
  主君又如何能不以身作则。
  其实,莫说礼上难以通过,最关键的在于,我容不得。
  先生之位足够我打理天下,我怎么可能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眼下,我不曾经营自己的势力,全赖主君制衡各家人等,我则全副心思主事兴业。但是一旦立我为后,不进则亡,我便绝不会、也绝不能如此纯良。主君如此,相当于逼我篡位,无论成否,对乾而言,皆是灾难。且不论伤不伤元气,指日可待的天下大业肯定要遥遥无期了。
  府里不得清净,主君明知故问,无聊顶透。大概没有午睡的缘故,我又觉得倦怠了。
  主君喝了口茶,〃魏后。。。。。。本君无以纪念,永空正位,先生说如何?〃
  〃主君一片深情,感人肺腑。时临当助主君应付那些。。。。。。〃应付那些麻烦老头,〃咳,时临当泣血上书,全力推崇。〃
  你定了意,我府里也好清净些。
  更重要的是,战事初起,而且将大起,后方劳力难免紧张,顺便就可以鼓励女子从业。她们有能有为了,借着你痴心的东风倡导一番,离一夫一妻也就不远了。虽说不可能一步到位,但是这世间还没有发展出那些可怕的缠脚殉夫三贞九烈,我自当一手打造民风学风,定下务实坚毅的根基,教虚礼冒了头也占不了什么地盘。父系社会,并不就是说。。。。。。
  〃先生!〃
  〃。。。。。。何事?〃正暗自盘算得好,猛然喝醒,吓我一跳。
  〃人死不能复生,此事明日再议不迟。〃主君放下茶杯,脸色并不严肃,相反十分和善,〃眼下,先生该午歇了。〃
  居然在我的府邸正厅里赶人。
  不过我的确困了。
  那。。。。。。
  〃主君慢坐,时临告退。〃
  礼过,起身,出门。
  拐向起居的院子。
  哈欠。。。。。。
  ××× ×××
  午饭把自己那些东西吃完了,于是太饱。过饱则易困乏,日照本来就还短,结果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落。
  小憩憩了两个时辰左右。。。。。。
  俞儿的养猪计划又推进了一步。
  〃习云?〃穿衣梳洗,一边朝外厅去,一边问。
  〃先生。〃青杨扳着厅门,笑眯眯歪头探进一个脑袋来,〃叶三公子还在射箭,习云大哥陪着呢。〃
  〃哦。〃的确是有吩咐他去,〃那你怎么也不唤我?〃
  平常明明怪机灵的。。。。。。
  〃先生没有吩咐过青杨啊。〃青杨理直气壮答,也不等我再开口,一溜儿跑了,带了笑意的声音渐渐远去,〃青杨去书房给先生沏茶研墨濡笔焚香洒扫整理。。。。。。〃后面的听不到了。
  青杨的轻功好像又有进步。也是,他那四个师父哪个不是好身手。主君赐的人给俞儿打杂满一年,我都放他们出府做事。青杨一心向武,故而执意要留,眼下看来,的确十分有道理。
  不由勾唇,明白的孩子好管教,有人打扫书房也不错。
  〃习风?〃朝外面去,一边唤了一声。
  听得到屋外有人守着。
  安全之故,他们不会留我一个人。
  没有应。
  奇怪了。。。。。。
  习云应答机灵些,所以他常在身边些,另外几个则守得远些。
  〃习雷?〃
  没有应。
  可我若唤他们,不管倒底哪个守着。。。。。。
  向来总是有人出声的。
  〃习。。。。。。〃一脚踏出门,电字也吞了回去。
  九十六
  一身黑色劲衣。
  不过不是当年那种质地,而是丝棉混料,正面光滑,极其结实的厚织。据主君说,缚在大树上军马横拉,树倒布不断。
  我没有试过,工艺我也不清楚,那是司工下负责此项的人用的心思。当初我只是扔了梭子等物的概念给他们,而后朝专司此事的说了句要黑得结实黑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一样。
  大乾军仪,何等要紧。官至将,主君自然赐府。剩下大批寒门出身的年轻校尉们穿得帅一些,偶尔控马上了街便是供女子倾慕,教男子艳羡的活体募兵书。虽说大乾本就重军,持续的形象塑造也是必要的。对于平常人而言,将级遥不可及,校尉就不是那么远了。
  而他们,戎马倥偬,不得闲心另行置办便服,常年军装,从而成全了我的算计,也是平常。
  校级军官专用带纹便服的秋冬装,春夏自有色浅织薄的一套,俱是一般的半正式场合可用。若是重要的觐见等,武将自然须着盔。
  另一脚也迈出来,我一时静立不知如何应对。
  司军的军册名单我虽能随意翻看,甚至。。。。。。起码名义上,我有权调遣所有五十万大军,但我哪有那时间去看年年的流水名单,又怎么会蠢笨到惹事上身。所以,直到主君召见,正殿一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近在咫尺。
  胥将军去年秋季从蔡领麾下回雿都修整,同时训练新兵,已经近半年。
  。。。。。。这么说来,我今日第二次见他,他却必定不止第二次见我。
  微微有些心虚。不过看他样子,背靠柱,面朝院,胸以下在阳光里,胸口以上则笼在廊影下,半垂了头,面色看不清,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谴责我的。
  且不说我每天和那四个人五匹马招摇过市竖立先生形象。。。。。。我是说上下班上下班。。。。。。
  去年将军归朝,主君自然亲迎。我又怎么可能不在场。只不过主君没有出声示意应对时,我摆那做装饰就好,倒也记不起校尉们受封时,我在神游想些什么了。那般场合称呼俱不用名,一个穆字而已,常见得很,不足以引起我的警觉。。。。。。我想的。。。。。。应该和军务后勤有关。好像是草药大规模人工种植之事。嗯。。。。。。似乎还有肉沫炒熟烘干压实,大量随军供应的问题。粮食种多了,牲畜也好养,后方米饭吃饱,出征的总该喂点荤。。。。。。现在开春,不少常用药草专拨人手勒令山林树下开小田试种,应该开始下种了。。。。。。至于家家户户院前种药用花草的召令,去年年前已经。。。。。。
  视野里忽然多出一只手。
  左手。
  掌心向上,五指握拳的左手。
  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