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9-11 20:29      字数:4892
  其实,我在用心冥想。
  先将以往所学所知的农林技术在脑中梳理一遍。而后,是古老而年轻的水利应用之法,还有矿物的勘探,提炼和锻造。接着,是各方各国在历史上使用的过的兵种,配备,优劣,以及军政农工的权力结构,功勋制度。
  并不是吃过稻米的人,就能在古代种出高产田。也并不是用过不锈钢的人,就能在古代造出那种比铁更好的物品的。
  单单以鼓风机而言。
  这种看似简单,实则累积了百代人的智慧和经验的装置,在锻造炼矿中,仅仅是为出炉好铁所需的必备,高温,其下的一个小条件,足够的、持续的空气流量,提供服务的。
  为了这小小一点,人们从无到有,制出了鼓风机。而不提它的构造,只就它的动力而言,从人力,到畜力,到水力风力,到后来的电力核力地热力,这期间的变更和演进,留下的故事和足迹,汇在一起,已经是何其多而眩目的一条长河。
  这个世间,目前能用的,最多到水力风力。
  而我,能出卖的,是一张大概的图纸,一个尽可能详细的,剽窃而来的创意。
  至于他们如何细化,并将之付诸实践,就不是我能一一操心到的了。
  而人们对金属使用,必须先通过提高无数小方面的技术,达到一个能提炼出足够高纯度金属的地步,具备了对于复杂的氧化和还原反应足够的控制能力,才可以享受各种高纯金属的好处,以及进一步地,探讨合金工艺。
  当他们再上一个台阶,好处更多,工艺更复杂精湛。
  同时,固然,小规模、长耗时、独家秘传的工艺,或许可以仰仗着某块天外陨石的高纯度,锻出一把甚至几把绝世名铁。
  但,这绝不够改变冷兵器时代,国和国之间,军队力量的对比。
  我的优势在于,从农到工,从商到军,我都可以面面俱到,无中生有。
  这一优势,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近乎逆天。
  感谢赴欧后那些年接触的,如果我想活下去,筹码实在很多。
  但是,要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很大一部分决定权,却依旧握在老天手里。
  因为,就身体本身而言,我实在太脆弱了。
  睁眼,穆炎和一个时辰两柱香之前一个姿势,静坐在一旁。
  我看看地上,新落了不少枯黄的松针叶。
  莫要怀疑,松树不是不落叶的,是不在冬天落光叶子而已。
  而我身上,一片也没有。
  微摇头,无奈笑叹,穆炎显然还在用,且只会用对待主子的标准来处理和我的相处。
  也不知他怎么出手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有光影的移动,和异常的声响。
  〃我们进去吧。〃起身,端了椅子,回头道。
  〃好。〃穆炎拎了他自己的,跟上来。
  已经冬月了。
  教会字,画几张画。
  再过两天,便要出发去梁的国都,弁城了。
  三十六
  冬月二十。
  弁城大小布局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仅就一路所见的一些却已经可以判断出,弁城,乃至整个梁国,国力并不强盛。
  比如,卖吃食的店铺,远远多于卖衣帽鞋袜类的。
  而后者之中,成品衣店的数目,又几乎和布店数目的零头相当。
  经济越发达,日常生活支出中,食物一项所占的比例就越低。
  而一定居民在一定时间内消耗的食物和衣着用具成一个固定的比例。但是,人们在消费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满足食物上的需要。
  如果衣着上的需要因此被忽视和压缩。。。。。。
  放下车帘,看向身边的穆炎。
  这家伙,两套换洗衣服,加上身上的东西,便是全部家当了。
  三身衣服里最好的一套,四成新。
  我不确定他若是有一天囊中富有起来,会不会去买锦衣华服。甚至,我也不确定他还习不习惯除了黑色以外的衣色。但,多备几套黑衣黑裤,却是肯定会的。
  就算他不买,我替他买!
  这需求,便属于成衣店的生意了。即使家有针线拿手的内人,起码,也算在布店那的。
  考虑到女子家织,并将这份原因往重头上估计,这条据说梁国最繁华的街上,所见的店铺比例,还是属于令人汗颜的范畴。
  弁城的规模甚至还没有到贵族区和平民区明显分化的程度。因为这条街,靠东集中了一片两排高消费的店。梁长书的车子,进了这片地段,居然也缓下速度来,小步赶路。
  可梁长书府邸之中,却是那样的条件。
  而梁国,所在地带,从梁府所见所闻推断,主要是属于适合农耕的平原。这里的气候,则可归于亚热带。
  都是很好的地理优势。
  不由皱眉。
  加上对行人身高和壮瘦的目估。。。。。。
  梁国国君,我想,也不是什么好的交易对象。对于我所能出卖的东西不够重视,在治国之上无所建树的主子,很难给出合格的对价。
  何况还有广湖这一层因素在。
  谁会愿意做个上了床伺候人,下了床又要劳心劳力的幕士呢?
  〃公子?〃穆炎忽然出声,似乎有些些试探的不安。
  〃嗯?〃我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对着他呈现严肃思考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笑笑。
  〃到了。〃穆炎了了,而后道。
  车厢门帘被揭开。
  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直到我的衣下摆。
  放在膝上的左手,这一刻,被映出刺目的苍白,和孱弱。
  但,内侧没有照到的右手,却依旧是它原来的肤色和模样。
  黑瓦白墙,黄铜钉,红漆门。
  梁长书走在前面,家仆已经迎了出来。
  这就是国君赐的府邸了。
  跟上之前,抬头撇了眼正门上的府邸名。
  周治侯府。
  封得真好听。
  可惜,离府门七八十米开外,正是三两个老残的乞丐。
  不晓得他怎么治的。
  管这些作什么呢,有心无力的事。穆炎陪我坐了一路的车,想必闷到了。还不如早点安顿了,洗一洗路上沾的灰尘。
  这府里除了松柏,还是梅竹之类的偏多。所以冬月里走来,竟然也一路绿色。
  我注意到,这里的树比梁府的更大更粗,不少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树龄。而且有不少上好的品种,布局养育也都得当。
  梁长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罢,可惜。
  正厅侧门。
  〃承长参见主君。〃梁长书先一步进去,深深一揖,朝等在正厅里头的男子施礼。
  那男子四十出头,玉冠锦衣,堂而皇之坐在主位上,抬腕相让道,〃周治侯何必如此多礼,坐。〃
  而后,那男子朝厅外看过来,目光透过侧门的垂幔,依旧带了犀利的冰寒。
  梁长书谢过,在下手侧身坐了,没有靠着椅背,言行姿势甚是恭敬。
  自有人奉茶。
  〃穆炎,外头等着。〃我低声侧了些头朝后边吩咐,用淡淡的口气令道,一边自然而然地展露了下我的左脸。
  他进去,肯定要下跪。这事,还是算了。
  揭幔而入,我朝那男子作揖,用的是游学之人见各家主子时候的礼,而非奉他为君的那般。礼毕,立在原处,等他问话。
  〃广湖公子,莫非不记得本君了?〃梁国主君倚到座上,慢条斯理道。
  〃时临前尘尽忘,连名字都是新取的,故人,的确是一个也不记得了。〃我答。他若是以待士之礼相待,我当然不说这一句。可他明知我不是,却又用广湖称呼,性子看似又是个冷戾的,有些事,便示弱不得。
  〃不记得么,还是不愿记得?〃愿字,被念了重音。
  怀疑我合作的诚意?
  不用怀疑,当然是没有半分诚意。
  〃既然时临不记得了,想必广湖公子,肯定是不愿记得罢。〃我微垂着头,答道。
  当啷。
  这句话效果太好了,好得出乎意料,梁长书居然失态得摔了杯盖。
  厅中一时静谧。
  我很想知道这主君现在脸色如何,以方便应对,但是还是神色上的恭谨来的要紧。有时候,有些人的脸,看一眼的代价太大了。
  〃下去罢。〃主位上的人发话,〃这两句,能瞒过正旁君就罢了,不能。。。。。。〃
  小心我的脑袋么。。。。。。
  看来,我的交易对象只剩下东平使者这一个选择了。
  话说回来,这么费心费力接待那个使者,东平此次遣使西来的目的,不会简单。
  虽然已经说好推说我意外失忆,梁长书还是会来看看字画,考棋验琴。
  只要他不把我作为蓝璃,抓到床上当广湖用,爱看不看,我便没有意见。
  在周治侯府住下的第一日,梁长书又来了一次。
  〃毫无长进。〃梁长书草草浏览了下几张字,抽过一旁的山水画坐下准备慢看,目光却被另一边的字吸引。
  那是穆炎写的。
  当然不是临摹广湖公子那几张漂亮得不行的。是我画的楷体。
  没错,就是画的。而不是大笔一挥而就的。
  拿细笔一点点画出来的。
  比起我直接写的,好歹架构端正,笔画的横竖钩提也都到位。
  穆炎腕上本就有力,字样讲究个模样,就可以了。临摹样本笔画上下间的神韵连贯虽差了些,却无大碍。
  待到他写熟了,拿开模本,叫他自己快写,没准还能出个行楷什么的。
  梁长书目光稍驻留了片刻,又撇了眼穆炎,勾出一抹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穆炎垂手立在我身后,低头不语。
  这话根本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几张字虽是初学,稍稍加以时日,便肯定比我的几张好出一大截。
  但鉴于目前的处境,对于这种貌似幽默的讽刺,我一贯左耳进右耳出,保持沉默。
  也就原样坐着,没有反驳什么。
  只是。。。。。。
  既然讨了穆炎过来,管教之事,还是不敢劳动梁长书梁大人费心过问的好。
  好不容易等的梁长书走了,回头去看穆炎。
  〃穆炎。〃
  〃公子?〃
  神色如常,并无不妥。
  松了口气,倒是我把他想脆弱了。又不是那两个宝贝弟弟,十几到二十来岁之间,夸奖贬责都得特别小心。梁长书这种作为,并不至于伤到穆炎的自尊。
  原来他无视闲言碎语的本事,比我还高上一筹。想来,和生死夹缝间走惯了有关。
  〃差不多是时候用膳了。〃
  只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敏感麻烦些。起码,会更像个人。
  一个二十二岁的人。
  而后的几两天,梁长书以广湖公子大祸初愈,尚须静养,路途劳顿,不宜见客为由,推了一干老熟人的拜访。
  我和穆炎安安静静住下,这里的房间较大,布局和梁府中那个小院不同,内室屏风宽八扇,而非四扇。除了床之外,窗下尚有一卧榻。另多了好几对靠墙的座椅和相配的小几,以及装饰品。
  穆炎总算不用再打地铺,除了采光比较好之外,这是大房间带来的唯一便利了。
  早上还是去习箭投壶,不过作陪练的老武师缺席了而已。
  下午依旧冥想、教字、画画,若说有改变,不过一样用的东西都换了。
  穆炎还在就好。
  三十七
  冬月二十五。
  〃公子。〃穆炎立在一旁看着我正正经经着衣着冠,配上腰间挂的玉石垂饰,低低出声道。
  〃何事?〃我转身望向他。
  〃请容属下随公子赴宴。〃
  〃穆炎,今日此宴,我全身而退不难,却保不准他们是否会迁怒下人,或者拿你杀鸡儆猴给我看。〃透过垂幔,撇了眼外厅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影,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所以。。。。。。〃
  穆炎沉默了会,而后答,〃公子小心。〃
  〃恩。〃我点头,走到他面前,道,〃你在此等我回来便好。可能会迟一些,你千万莫要出去探寻才是。〃
  〃。。。。。。〃穆炎稍低了头撇开视线,额际几根碎发垂落不动,没有应。
  我静等。
  他,非应不可。
  全身而退,自然是夸口。保住性命,却是的确能够的。
  但穆炎摆在外面的身份,差不多算是我的房里人。诸多所谓的故人乍见之下,可就不好玩了。
  因此,就算没有人随身,难免吃些亏,他还是不能去。
  〃。。。。。。是。〃穆炎终究拗不过我。
  系好垂饰,我转身出了门。
  五对三人合抱粗的黑漆柱,撑起了高达八九米的大殿。层层叠叠的纱幔垂帘,围住了殿中两边二正二副一共四排的矮几。
  正中间上方尚有一案,宽是其他的两倍,显然就是梁王之位了。
  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地上一尘不染,几上酒菜俱备,仆侍婢女垂手而立,副席上一干人等俱已在座,正席也满了一半。
  却悄然无声。
  跟在礼官身后,走到宴上,看到的便是这般的情形。
  东平来使的接风宴,在梁国,的确属于大事一件了。
  礼官问过身份,将我引到左边第二几。
  两边前面一共六几,和上头的案一样,都空着,只有我这儿突兀地坐了一个人。
  我随他示意坐下,敛袖静等,心里却突突一跳。忍不住往门口几张案子溜去一眼。
  那里比较安全。
  却正对上一人阴翳的狭长单凤眼。
  此人剑眉入鬓,薄唇冷峭,身姿颀长,头顶青玉冠,皂白暗纹袍,绣金黑裘带,一色的描花护腕束了袖子,跨过高槛,正向里缓步走来。
  他身边,是梁长书。
  一秒。
  两秒。
  三秒。
  我移开了眼。
  〃寺御君,请。〃
  〃周治侯,请。〃
  梁长书落座右边第一几,寺御君则在右三。
  来不及再打量他,门口礼官唱名,却是正旁君到了。
  乍见之下,只会觉得他面貌平常。第二眼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