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4-09-11 20:29 字数:5075
青蛙式爬树大法!
到了两人多高处,分枝树桠渐渐多了,更是方便。
爬到三楼左右高打量了下上头,再往高处枝条皆已经过细,没有适合坐着远眺了的。于是安顿好,一手抱着树干看了眼那边,这还差不多,能看到大多宴席了,只是夜色朦胧,距离又远,虽有照明,还是嫌模糊了些。
〃穆炎。〃我唤,而后发觉身后没人,这才想起他还在院里地上,〃你上来吗?来看看吧。〃
低头试图透过松树的枝叶去找他,奈何没有灯火。下一刻,侧下的枝桠上却多了一个人,稳稳地站着。
〃你。。。。。。〃
你能飞上来?!
能飞上来居然还看我在那哼嗤哼嗤爬了半天?
穆炎抬头看我,眸子里一贯的平静无波,没有说话。
。。。。。。要明白他们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我自己没有想到,不能怪他。。。。。。
〃穆炎。〃翻下树枝,蹲到他那根上。
穆炎往外让出来些地方。
他几乎是飘着滑步出去了半尺,而且动作的时候,树枝竟然一丝不颤。
好功夫。
〃你比我厉害的地方,碰到什么时候有能帮得上忙,我又没想到的,自己要开口说啊。〃在枝桠上落稳,站起身,腾出一只手去拍拍他的肩,〃否则,我也太惨啦。〃
〃属。。。。。。〃
〃停!〃叹气,〃我不是骂你。〃
穆炎盯着下方,垂眼静默了半天。
〃是。〃
〃。。。。。。〃
就快是宣纶的曲了。
两手交握,闭目祈祷,宣纶你可要加油哦。
人多?场面大?
不怕不怕。
〃公子。〃
〃嗯?〃睁眼扭头看去。
穆炎蹲在外头,离我一尺远,递过来我踢在地上的鞋袜。
〃阿阿嚏!〃忽然就冒出个喷嚏。
原本忘了,他这一提醒,我倒真觉出脚上冰冷来了。
〃谢,穆炎。〃真不错,改得好快。
接过鞋袜,想套上去却犯难。我是坐在枝上的,一手环着主干稳着身子,连刚才默祷时候都是抱着树祷告的。
〃穆炎,我穿了哦,记得看着我,不要让我掉下去。〃
〃是。〃
小心翼翼松开手,套上一个袜子。
〃穆炎,你可不可以扶着我?〃
等我掉了再接不太好吧?
〃是。〃
而后背肋上多了一根靠杆。
我扭头瞅瞅他伸过来的手臂,直直的,纹丝不动的。
再瞅瞅他。
算了,以后再解释什么叫做〃扶〃。
腰背上松下绷着平衡身体的劲道来。
宣纶弹得很不错。
结尾部分他那日听了凤凰的故事之后,又有修改,将堇青谱的曲融入自己所续之中,也将涅盘之意融了进去。曲子在那重生之后逐渐拔高,以甚于前段的劲快盘旋而上,在渐入佳境的地方截然而止。仿佛一人远目眺望着那华丽盛景,最后因目力竭尽而看不到了,只留给人无穷的想象。
一曲终了,风中暂时没有了声音。而后,赞誉声纷纷响起。
我拽着穆炎稳着自己,得意洋洋了会。
宣纶宣纶,生日礼物送得好固然可喜,最要紧的还是对那梁长书动的情,须有分寸,有自持。
这些,明日起,我自当另找了妥帖的故事来教化你。
总之,你这么年轻,梁长书好好待你也就罢了,否则,不如求去。
好啦,宣纶今晚是不会有时间来我这里庆贺了。他又走不开,等宴散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穆炎,我们回去歇息吧。〃伸个懒腰,而后朝穆炎张开双臂,〃我不爬了,你带我下去。〃
三十二
这一夜睡得颇好,好得全身暖洋洋,软酥酥,仿佛身在秋千上。
秋千上?
〃公子,公子。。。。。。〃
有人不知在叫谁。
还带了哭音。
哭音?
〃求求你。。。。。。〃
〃见见。。。。。。〃
〃最后。。。。。。〃
这是怎么了?
〃谁?〃惊觉而起,四周一时无声。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院门那边有低低的呵斥和司弦的哭腔。
〃出什么事了?〃慌慌跳下床,披了件外袍往外去。
走到厅里,刚好看到穆炎从外面回来。
〃司弦哭的是。。。。。。?〃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
〃回公子,宣公子折了身子。〃穆炎叩答。
〃折了身子?〃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倒也顾不得穆炎的坏习惯。
宣纶早八百年就是梁长书的人了,什么叫做折了身子?
〃在颈下,肩上。〃
不明白。
开门跑向院门,一边朝那喊,〃叫他过来。〃
〃公子,大人吩咐了,这院子今天谁也不能进去。〃
〃那防的是客人,现在早已散席,留宿的也都安顿在前头了。何况,他又不是没见过我。〃讲了一堆道理,看看那两个守门的没有让的意思,骂道,〃不知变通的东西,大人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么?〃
〃公子,我家公子他。。。。。。他不成了,公子看在交好的份上,去见见他罢。。。。。。我家公子念叨着呢。。。。。。〃
我眨眨眼,一时无法领会这话里的意思。
脚下只着了室内的便履,院子泥地里的寒气侵上来,冰冷刺骨。早已过了子夜的时候,近乎凌晨。府里的喧闹全都不再,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枝叶在风中的沙沙微响,冷清清,凄惨惨。
门口两尊还是堵着。
〃见,最后一面?〃我听到一个疑惑而迟钝的声音哑着问。
司弦点头如捣葱,面上两行泪,早已花得不成样子。
〃穆炎!〃陡然吸入一口气,我喝道。
穆炎应声。
〃拦路的木头脑袋,要来何用,不如砍了去!〃
两人对看一眼,让开了。
跟在司弦后头急急跑。夜里的风冰冰凉凉地刮过脸颊,生生作疼。
我不明白。
穆炎的意思,宣纶脊椎高位骨折?
可好好的,怎么会伤了那里?
他是弹琴,又不是演杂耍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院子其实离宣纶的小院不远,梁长书本就是把我归在宣纶那般身份的人里头的。可白日里已经走得熟悉了的短短百来米道儿,漆黑一片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竟险险跌了好几次。两旁的植物失去了原本的苍翠可爱,横生的枝条,狰狞恐怖,张牙舞爪,朝小径上探来。
每一步,都有东西在将我抓扯。
〃公子。〃司弦抹抹眼泪,指指屋子。
刚迈步,意思到自己尚披头散发。
四下看看,走到院角的小水缸前。
缓缓呼吸,撕了条内衫,顺了头发,服服帖帖束到脑后。掬水洗脸漱口,撩了内衫下摆擦了,理好领口袖子,再将胡乱裹在身上的外袍穿好,系带,上扣。
低头看看,脚上的鞋早跑得不见了影子。
哪里还顾得了这个。
转身走到屋子门口,身旁有人拉拉我。
侧首,见得司墨捧着一根湿巾子。地上,是双干净短靴。
接过擦了,而后套上靴子,揭帘进到内室。
布幔在身后落下,却没有隔去外头的冰寒刺骨。
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往日淡桃色的唇已经和皮肤一般,褪尽了血色,浅浅发着青。
跪到他床头地上,咫尺之处看着他。将他外侧的右手收拢掌心,平素第一次握手,合拢下,白净而纤细的五指却没有拨弦翻飞的灵巧,而只余了半痉挛后的僵硬。
〃时临。〃宣纶察觉我到了,睁眼,微微一笑,直接喊了我的名字,道,〃我不疼。〃
那是因为你高位瘫痪了。
将他的手凑到唇边,呵气呵气,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时临,我快要死了吧?〃宣纶朝我这边转过眼来,问。
却没有像常人平时说话一般,脑袋随着目光的方向而动。盖在被褥下的身子,也没有半分动静,没有半分生气。
如果,有好的医生,你能够活下去。
只是,只是。。。。。。
〃说的什么傻话。〃有东西潮潮泛上来,我忍不住逃开眼,撇开头,又飞快地看回去,笑骂道,〃年纪轻轻的,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时临。。。。。。〃宣纶合上眼睑,而后又睁开,〃我想听你唱。你会唱的吧,你又那么好的故事,又有那么好的词。会的吧?〃
〃好。〃我听到一个年轻男人温润的声音轻轻响起,带了微微的笑意和纵容,〃我去拿琴。〃起身迈到第二步,回头道,〃宣纶你弹的那么出色,呆会可不许笑话我。〃
宣纶一笑,眸里带了几分顽皮的光亮一闪而过。
出了屋子,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抱琴,回内室。
脱了靴子,将赤脚收到衣袍下,盘腿坐到宣纶身边。
〃宣纶,你喜欢戏文么?〃
〃嗯。〃
〃我也喜欢,特别是一出一出的折子戏,最是精彩,怎么都看不腻。我以前听人唱过一个曲子,名目就叫折子戏呢。〃调着音,我开口,〃要不,就唱这个,好么?〃
〃好。〃宣纶应,〃折子戏?〃
〃嗯,折子戏。〃
抬手,捻拨出简单的旋律。
十指翻飞即兴配上去,我是做不到的。
以后,也再没有一个叫做宣纶的少年,揣着初为人师的小心和雀跃,细细说来,耐心教给我了。
闭闭眼,低低开口,吐音。
。。。。。。
〃你,穿上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却投入情绪。。。。。。〃
〃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别生离。。。。。。〃
。。。。。。
宣纶的目光落在我膝上的琴上,绽出一个仿若春花般的微笑。
。。。。。。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
。。。。。。
宣纶跟着低低哼起来。
他天赋好,又是长年浸淫在琴词戏文里的,没一会会便唱得比我好听。
哼着哼着,许是倦了,宣纶时不时眨眨眼。
他合眼的动作很慢,睁眼的时候更慢。可以清晰地看出睑上的睫毛如何在眼下盖出一圈淡淡的影子,又如何揭出清澈见底的眸子。
。。。。。。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如果人间失去脂粉的艳丽,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欢乐悲喜,如果人间失去多彩的面具,是不是也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
。。。。。。
反反复复捻拨着中间的段子,少时旧年记忆里的歌词一字字,盘旋着,落在寅时末的夜里。
司墨忽然哽咽着扑上来。
我顺着宣纶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
宣纶你又在睁眼了么。
只是这次,合上的时间也太长了。
〃公子!〃司墨凄凄唤。
心下一紧,总是被我忘记的结尾从不知哪里淌了出来,落在指尖的弦上。
。。。。。。
〃你脱下凤冠霞衣,我将油彩擦去。。。。。。〃
〃大红的幔布闭上了,这出折子戏。。。。。。〃
。。。。。。
愕立在一旁的司弦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濒死哭叫,猛然扑了过来。
十二三岁的僮子摇着宣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撞到了他们的公子最喜欢的琴。
我伸手去捞,可是已经来不及。
来不及。
来不及。。。。。。
桃木琴碰地,闷闷一声裂响。而后是琴弦琴柱的细微呻吟,伴着弦崩断的脆声。
腿下早已麻木,一捞之下,身子顿时没了平衡,从床沿翻下来。
本能回手试图扳住床栏,却只扯到一掌的细软织物。
帘子而已。
左肩和后脑勺最先碰到了什么,硬硬一麻。
眼前顿时一片遽红,而后一片漆黑。
尚未觉出痛,便已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看得清楚,倒着映入眼帘的窗上,微弱的惨青。
天,已经要亮了。
三十三
〃公子。〃
〃公子。〃
一片混沌黑暗中,不知谁在唤着谁。
不听,不听。
不关我事。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再不要见哪个宣纶夭折。
再不要。。。。。。
。。。。。。
。。。。。。
〃石、石。。。。。。玲。。。。。。〃
石玲?
我么?
眼皮很重,手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箍着。
竭力挣开眼睛,目前慢慢聚焦。
依旧白纱帐,重漆顶。只是这一回,映着灯火,影影绰绰,昏昏暗暗,教人看不出里头藏的秘密,隐的龌龊。
转转手腕,上面并没有什么外力。
合上眼攒了些力气,再睁开来,而后看清一侧,穆炎直身跪在床头地上。
想来,是他唤的我的了。
时临么,叫出这两个字,难为他了。
〃别。。。。。。〃跪那里。
嗓子却显然不能胜任。
穆炎躬身,起身绕出屏风,再回来时候手里多了杯水。
扶了我坐起来,而后凑过杯子来。
浅浅啜了一口,慢慢含一会,咽下去。喝第二口的时候,才看清穆炎的姿势。竟是立在床前,俯着身,一手扶在我背后,一手端了杯子喂我喝水。
这般的姿势。。。。。。
暗叹口气,嗓子所限,尽可能简洁地道,〃坐。〃
穆炎微顿了下,有些迟疑地回头看看桌边的圆凳,又看了看床角的矮脚蹬。
我原本就说不了什么,他这么一看,顿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用力拍拍床沿,却因为手软,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效果。
正打算加一道命令,刚刚张口,穆炎一侧身,略略沾着床沿坐了。
侧倚着他,好歹吞了半杯水,开口想问宣纶如何了,话到嘴边又不见了。舌头打了个转转,问道,〃我这是?〃
〃大夫说,公子心绪起伏过大,身子又兼旧有劳损。醒来静养即可。〃
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想起没了知觉前一瞬的落地方向,抬手按了按自己左肩,又摸了摸后脑勺。
奇怪,并没有淤血青紫的隐隐暗痛。
自己的手臂却莫明其妙地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