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4-09-08 23:53      字数:4921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就因为你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客户全部搅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有问题?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动机不单纯?可是那是我的父母!养了我十八年,待我如已出!生平从不过问我的决定,一直对我加以鼓励,可今天!居然因为我和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连累到他们!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心烦知道么!我不是圣人,不可能对着伤害他们还笑着往伤口上撒盐说‘这是施舍’的人有好脾气!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偏要跟过来!我是否心里流血,是否强颜欢笑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过是个——是个——”
  席锐看着他,轻轻补充:“不过是个外人?”
  黎君颓然,坐下来用手捂脸。
  席锐并不介意,对他柔声道:“感觉是否好些?”
  黎君抬头,席锐微笑:“这些东西都是毒,憋在心里会将你腐蚀掉,我权当当一次无关的垃圾桶。”
  只听身边的人长吐出一口气,半晌轻轻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席锐继续微笑:“都不必。”
  他走过去打开灯,将光线调到最柔和,坐回黎君身旁,拍拍他的大腿:
  “先睡一觉,我人生信条之一就是一觉起来总会有太阳,所以不必太过烦恼。”
  黎君点点头,眼眶虽有些泛红,神情却也平静,带着一种发泄过后的疲惫。席锐让他在原地稍等,自己走上去和在一旁陪夜的维维安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再下来时黎君又已经睡着,不得不将他叫醒,两人互相扶持着勉强走到停车场,黎君轻轻地笑:
  “做了那么久的好市民,今日一次性将规矩破坏掉,又是酒后疲劳驾车又是超速,真是世事难料。”
  席锐也笑:“你没有破规矩,破规矩的是不懂事的美国人,”说着轻抚对方已经歪过去的额头,“睡吧,有事美国人替你担着。”
  如此反复一折腾,席锐到家才觉得精疲力尽,连澡都没有力气洗,直接换了衣服睡觉,路过主卧往里一张望,发现对方比他更甚,连衣服都没脱便倒卧床上,不禁一笑,笑过后却有些微微的心酸。
  明明身体很累,大脑却依旧处在兴奋状态,不停在回放整晚的事件,席锐只觉得疑点颇多,却一时半刻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躺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多时才迷糊睡着,却连做梦也不安分,一会儿梦见黎君双手插在口袋里朝他微笑,忽又变脸说‘你不过是个外人’,一会儿聂佩佩说‘锐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的新娘啊’,再下一会儿那张脸变成了两个私家侦探,一黑一白似笑非笑,带着黎君越走越远……
  挣扎着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席锐睁开眼,看见黎君正好好地坐在沙发前的餐桌上喝着红茶,手边有厚厚一沓资料,手提电脑上也有数据在不断闪动,想开口却感到头疼不已,且喉咙沙哑:
  “……早。”
  那餐桌前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推一杯开水及阿司匹林给他,道:“我听从你的劝告,正奋力杀敌。”
  席锐将药片喝水吞下,走到他身后,双手撑着椅背看那电脑屏幕:“如何,有几分胜算,是否会血本无归?”
  “他们公司的消费群是洋人,我们针对开发的市场却是华人,原本毫无冲突,若真是他们有意挤兑,或许也有办法避开。”
  “好,”席锐笑,“看来我们得让那些货物永远七折。”
  黎君也笑,渐渐笑声低落下去,轻轻问:“席锐,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是否他们——”
  席锐当即明白他要说什么,伸手阻止:“黎,你知道这种想法愚蠢至极,他们针对我和你无关,你没必要自责。”
  黎君不语,慢慢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将身体后仰,头靠在席锐的胸腹间,闭上眼睛。
  席锐轻笑:“怎么,这幅样子像是要终于从了我了。”
  黎君睁开一只眼睛,神色里带着促狭:“我不记得你有强迫过我。”
  “喂喂,说这种话要负责,小心美国人失去理智。”
  黎君笑出声,漂亮的黑色瞳眸里闪过一种代表单纯快乐的光,席锐心中一动,俯下身去轻吻他的鼻梁。
  只是及其轻柔的一个吻,不带任何情Se意味,黎君闭上眼睛,唇角无声地上扬,没有回应也没有阻止,直到对方自己撤离。
  “我感觉突然信心十足。”席锐这样评价道。
  黎君大笑,一把将他拍开,“我似乎又给了你错误的线索。”
  “喂、喂,做人要厚道……”
  第 12 章
  黎君提着换洗衣物刚靠近病房,便听见里面有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那帮恶人,我用拐杖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真是愧为中华民族的后代——”
  席锐在一旁朝他微笑:“老人似乎很有精神。”
  黎君不语,将耳朵贴到门上,又听见里面有人称赞道:
  “干得好,老先生!”
  那苍老的声音于是显得得意:“中国有个成语,成语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叫老当益壮,我说要给他们一点colour see see。”
  席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里面的老人倒也耳尖,马上提高声音:
  “谁?谁在外面?”
  黎君无奈,推开门:“父亲。”
  病房里已经有两三个人,全是黎君办公室里的同事,见儿子到访便纷纷起身告辞。席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袋水果,同样笑着和对方打招呼:“下午好,Mr。 King。”
  只见病床上靠着一个满头银发,双眼有神的老人,神态从容,一双碧蓝的眼睛正打量着席锐,半晌慢慢笑起来,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说:
  “欢迎欢迎,媳妇上门。”
  黎君刚倒了茶喝了一口,闻言扑地又吐了出来,一旁的席锐也是微显尴尬:“这个,不,我说……”
  那老人倒不介意,拍拍床沿,“来,坐。”
  席锐三两步走过去,将两袋水果放在床边,举手道:“Mr。 King sir,我是女婿。”
  “喂,”黎君马上抗议,抬手擦掉唇边一滴水珠,“这可是我父亲。”
  “是,见过岳父。”
  “喂!”
  老人大笑,不禁啧啧称奇:“绝配,绝配。”
  席锐端正坐好任由老人打量,一旁黎君看不下去,过来踹他一脚:“你可以走了,我和父亲有私话要讲。”
  席锐眨眼看着老人,得到一个促狭的微笑:“小伙子,凡事要有耐心,等有朝一日你不是外人了,一切都好说。”
  席锐大乐,得令而去,黎君坐在床边面有不悦之色:“父亲。”
  那老人抬眼看着他,露出慈爱的神情,伸手抚摸他的手臂:“黎,你是一个杰出的中国人,我一心想把你培养得就如在中国土生土长,可惜还是沾了点英人的脾气,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有时我怕你太闷……”
  黎君知道老人乐意唠叨,便由着他去,面带微笑地听着。
  他父亲反倒叹一声:“找了个美国人,这倒不知是福是祸。”
  黎君失笑:“父亲,他是我客户。”
  老人抬眼看他:“黎,我养你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一个他对于你是否一个普通客户?”
  黎君不置可否:“大家都是中国人,境遇相差无几,自然有亲近感。”
  那老人只是看着他微笑,黎君叹一声,不再说话。
  席锐靠在病房外正百无聊赖,房门咔地打开,急忙探头过去:“如何?你父亲有无说我坏话?”
  黎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我们一句都未提起你。”
  对方看起来有些失望,却也只是耸耸肩,黎君心下一动,说:“他认定你是倒插门的女婿。”
  席锐忍笑挑眉:“听起来不赖,你怎么说的?”
  黎君淡淡答:“我说你不会习惯伦敦的天气。”
  对方终于大笑起来,笑毕活动活动筋骨:“好,了却杂事,让我们投入战争。”
  两人驱车去市中心,这才发现街上早已张灯结彩,圣诞节的气氛愈发的浓,空气里也多了寒冷的成分,下午三四点天空便黑得如同深夜,于是只是草草购得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便掉头回家。
  席锐坐在副座上看着黎君安稳地驾驶在二十八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禁叹笑:“真是神奇,一月多前你我还处在相对敌对的关系。”
  黎君目不斜视,在红灯前停下:“有么?客户和负责人原本便是同一战线上的。”
  “可英人与美人不是。”
  “面对天大的危机照样携手冲锋,比如一战二战。”
  席锐微笑。
  “很像我们现在的情况,嗯?”
  身边的人并未答话,席锐斜眼看去,看到同样微微上扬的唇角。
  时值下班高峰,两人在车流中动弹不得,黎君索性扭开CD,一面问:
  “你对国内的流行音乐知晓多少?”
  席锐答:“伤心太平洋,月亮代表我的心,哦还有,桃花朵朵开。”
  黎君大笑不已:“算我没问。”
  席锐气馁,靠在椅背上懒懒道:“我从小几乎和中国文化隔离,会说国语已算不错,别再苛求。”
  黎君笑着说是是是,将音量调得中低,慢慢一首柔和忧伤的曲子从音响里飘出。
  席锐歪头听了片刻,说:“这个我知道,梁祝,这不是流行歌曲。”
  黎君点头,道:“其实听这种歌最引情绪。”
  “是,非常的中国。”
  “更中国的还有。”伸手按几下钮,转头问:“这些你知不知道?”
  席锐听了个高亢的开头便黑线一片:“一送哩个红军……”
  黎君大笑。
  两人就着爱国及革命歌曲在车流里慢慢爬行,前后车灯打亮一片,在漆黑的夜里犹如深海中的鱼。
  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有人咚咚地敲车窗,席锐按下一看,是一个小孩,双眼在黑暗里几乎发亮,手里捧着一束纸制罂粟,因为寒冷而不停地跳动着:
  “先生,先生买一朵吧,支持一战老战士,只要一镑钱。”
  这是伦敦每年冬日街头必会出现的景象,罂粟花象征一战的战场,用一镑钱去换那些无人照顾的老战士一份温暖。
  席锐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别了一朵罂粟,却还是笑着付钱,接过一朵花:“谢谢你,辛苦了。”
  待那小孩直起身,雀跃地跑到另一边去,他将花递给身边的人:“喏。”
  黎君低头一看,笑起来:“想干什么。”
  “啊,你便如这花,妖艳却有毒。”席锐干巴巴地念道。
  黎君大笑,“简直蹩脚到极点。”
  “闭嘴吧,你简直就是一颗大毒草。”
  说毕,几乎是强行将那朵花插在对方的后衣领里,黎君笑着缩头,纸制的花瓣贴着颈边的皮肤显得粗糙而冰凉,他唤:“喂,这东西让我分心,拿出来。”
  席锐照做了,手指却在对方的后颈处流连不去,黎君苦笑:“你这样更让我分心。”
  席锐不语,看看前方的车辆暂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手下一用力,将他拉过来,在耳边落下一个轻吻。
  “老兄,不要得意忘形。”
  席锐失笑:“你既不反抗也不鼓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词,passive resistance,消极抵抗,就好比当初希特勒入侵波兰,波兰公民一面进行罢工,一面往他们的坦克上撒花。”
  席锐坐在座位上耸动着肩膀,终于没忍住,趴下去大笑起来。
  前方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移动,离开市中心堵得最厉害的区域,行车速度终于可以加快,在驾驶的男人脸上便多了一种专心致志的神色,在路灯昏黄的光圈照耀下显得温柔又坚毅。
  将车驶进车库,黎君打开后车厢,弯腰去取里面的购物袋,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不由失笑:“喂,发情也要看时间,这样我很难做。”
  席锐默不做声,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取出购物袋,又将后盖盖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你知道么,”他终于开口,“有一种很宁静的感觉。像是同居了很久而培养出的默契……”
  黎君淡淡道:“快两个月了,你说久不久。”
  席锐低低地笑,“我好似还没付你房租。”
  黎君不语,半晌长叹一声,将头仰起望天:
  “其实你只是想探测我的底线对不对?你只是想把我一逼再逼,看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反击是不是?”
  “呃——”
  席锐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人推到墙角,手一松,购物袋里的水果骨碌碌滚去好远。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