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4-09-08 23:53      字数:4866
  黑衣男子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顿了一顿才说:“是,委托人叫聂长靳,要调查的是他的哥哥,聂天。”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那便是他们刚打过交道的聂副总裁,如果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
  “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们恰好听到他吩咐手下去盯梢两个老人,”黑衣男子继续道,“因为事有蹊跷,我们便跟踪了去。”
  “等跟到这个地方,”他报了个地址,黎君的眉一挑:那的确是他父母家,“发现那聂天的手下本事实在不怎么样,藏在灌木丛里鬼鬼祟祟被老人发现,态度恶劣不说,还出言相激,结果那老人一气之下面孔通红,便昏了过去。”
  席锐在一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这简直可以归入非法跟踪、蓄意伤人案件,而目击证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再看黎君,两道眉皱得很紧:
  “你们没有报警?”
  那黑衣人摊手:“黎先生,你也知道的,我们身份特殊,不太乐意和警察打交道。”
  黎君呵一声。
  对方继续说:“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真相,待你母亲从屋内出来救人,那帮人已经逃之夭夭。”
  黎君长吐出一口气:“老人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黑衣人点点头,他的同伴却开口:“黎先生,你的父亲中文底子很不错,能用广东话和那些人对骂。”
  黎君疲惫地微笑:“家父是汉语学家。”
  “你的父亲母亲都不是中国人。”
  黎君不语,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一丝不耐,席锐便开口替他挡了回去:“两位先生,我看不出这对现今情况有何帮助。”
  只见那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其中一人走到黎君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黎君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又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两人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临走前他们向黎君互换了电话号码:“对这位聂总的调查若是有进展,或是你可以提供什么信息,都欢迎来找我们。”
  送走黑白无常两人,一直默不做声的席锐在黎君身边坐下,越想越奇怪,最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黎君淡淡答:“不会比你瞒着我的多。”
  席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笑一下便转移话题:“酒劲一定还没过去,我怎么感觉似做梦一样。”
  黎君无声地笑笑,将头靠在墙壁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有淡淡的疲惫铺展在眉眼间,过一会儿轻轻说:
  “我是孤儿,从小被他们抚养大,恩比海深。”
  席锐默不做声,他看得出黎君已经陷入一种催眠般的回忆,此刻打断他显然不是最好的做法,便由着他去。半晌,听见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才发现黎君已经睡了过去,将头歪在肩膀上,露出一截脖颈,微微蹙着眉,似是被梦魇困扰。
  看一下钟,已经将近凌晨,要离开黎君独自回去又放心不下,席锐便干脆打算在长椅上将就一宿。刚脱下大衣欲披在对方身上,走廊尽头又传来吵闹声,在浅眠中的黎君顿时被惊醒,看看他,又看看四周:
  “怎么了?”
  席锐将大衣递给他,轻声道:“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
  没走出两步,值班护士从走廊角倒退着奔过来,背对着两人,双手张开似母鸡护小鸡状:
  “先生,对不起先生,探护时间已过,请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对她的话*,急急步近的正是那聂副总裁,一脸不耐烦地将那护士的手挥开,走向两人;席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在黎君面前:
  “聂总,有何贵干?”
  那中年人面露焦急之色,搓着手:“小锐,这都是误会,是误会。”
  呵,席锐想,我还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这会儿还来和我套近乎。正要开口反驳对方,身后黎君已经冷冷道:
  “聂总,您手下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家人造成极大的困扰,无论这是否误会,我想他们必须承担责任。”
  那聂总一改之前的傲慢之色,一连声道是是是,又将一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揪过来,呵斥道:“还不道歉,怎么办事的,只不过是让你们去探望一下,居然惊吓到了老人,一群废物!”
  黎君和席锐几乎同时冷笑出声,这场戏不知是做给谁看。
  那聂总又赔笑:“两位,我实在是不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看,要么我们私下——”
  “派手下去跟踪调查竞争对手的父母,这本便是违法且卑鄙的事情,”黎君冷冷道,“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和你们私下做任何讨论,请静候法院的传单。”
  席锐在一旁抱着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聂总,你也知道我有律师的牌照,届时我会替他提出诉讼。”说罢,向黎君瞥一眼,看见对方竟微微地笑了一下,便也微笑起来。
  两个年轻人脸上同样自信从容的笑容并不在那聂总的预料范围之内,只见他的脸刷地白了,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在西方国家被起诉是非常难缠的一件事情,花白的发鬓已经开始冒冷汗。
  几人之间正僵持不下,拐角处又传来一道年轻而沉着的声音: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两人闻言看去,一个身着灰西装的男子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来,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一双眼睛里带着些微令人感到不适的笑意,又重复了一句: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只见他走过来,指一指缩在一旁的那个小混混,道:“就算起诉,漫长的法律拉锯战下来也只得这些人被关上几天的结果,那又能怎么样?”
  席锐皱眉不语,黎君则略带戒备地注视着对方,两人心里皆知这是事实,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那男子便笑了:
  “我姓梁,梁启生,中国制造的总裁。”
  第 11 章
  这夜晚似乎漫长得永远不会过去,黎君已经觉得有些眩晕,脚步也有些浮,需要仔细辨认一下才看出对方的确是在资料上见过的那张脸,一眼看去虽似一英俊儒生,五官之间却透露出一种萧杀之气,双眼里闪着精明冷酷的光,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
  “梁总。”先是点头致意,然后转入正题:“既然您觉得诉讼并非最好的解决方式,那么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那聂总插嘴道:“我们可以付赔偿金。”
  黎君冷冷地上扬唇角:“钱不是问题,再多的金钱买不来老人的健康。”
  只见那梁启生挥退身边的人,对方似乎也不敢反抗,只是低了低头便去了,他方才直视两人的眼睛:
  “黎先生所说不差,然事情已然造成,又有多少事后赔偿能抵得了那失去的千分之一?”微顿一顿,见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可是若不要赔偿,岂不是更加不划算。”
  席锐几乎冷笑出声:“你以为这是什么,菜市场讨价还价,买一斤白菜还是三两毛豆上算?”
  梁启生的眼睛一转,目光直逼他的脸,又移回黎君身上,双唇尽管紧抿,神情却分明在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席锐要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的不快,同样地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黎君的神色中透着深深的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丝毫不退步:“梁先生,我对你的处世哲学不敢苟同。”
  梁启生笑起来,“那你要什么?讨要一个说法?让那些唐人街打杂的小混混做几天牢?这就是你的哲学么?”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梁先生,”席锐觉得黎君尚能在那人的姓后面加上先生二字是绝大的忍耐力体现,“这是法治社会。”
  “法律并非万能,法治社会也有阴暗面。”
  “很明显,否则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黎君不动声色地讥讽回去,梁启生又笑了,那笑容深沉:
  “黎君,我以为你更聪明。”
  黎君不语,眼看谈判就要破裂,对方突又说:
  “这原本是大好机会,我正打算提出和贵公司合作。”
  两人又不禁一怔,席锐随即忍耐不住,
  “你这是变相威胁。”
  梁启生看向他:“这是我公司做的极大退步,若不是横生如此枝节,凭我们公司实力,若真是要与你们过不去,恐怕会给两位带来很大麻烦。”
  话虽没有说得很难听,言下之意却也很明显:若是他真想吞并席锐新开业的公司,简直轻而易举。
  黎君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是觉得对方欺人太甚,胸口闷痛无比,眼前一糊,晃了一下,被席锐不动声色地扶住,随即听见他开口:
  “这位,公司是我的公司,黎先生他不过是替人卖命,你何苦针对与他父母,这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未免太过卑鄙。”
  那梁启生倒也恶劣,耸耸肩:“所以说了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对席总你来说,甚至可以算是赛翁失马。”
  席锐生生克制下冲上去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冷冷道:“那你对黎先生父母怎么交代?”
  “我自然会派人与他们交涉,不用担心,若是公立医院条件不够好,我会马上安排将他们转至最好的私立医院,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呵,钱钱钱,又是钱。
  席锐只觉身边人猛地一挣,回过神来黎君已经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突兀而震耳欲聋,不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走廊口。
  梁启生收回目光,朝他挑眉:“如何?”眼里已经带了自知必胜的笑意。
  席锐哼一声,“梁先生,如此做事,不怕日后得报应。”
  说罢,也不听对方让人身上起一层寒意的冷笑声,拂袖而去。
  自动咖啡机旁边的休息处漆黑一片,席锐进去刚想开灯,便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
  “别。”
  困难地分辨出在长椅间的人影所在,席锐轻轻走过去,道:
  “那帮孙子,和他们合作会是我一生的耻辱。”
  只听得黎君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一声冷哼,席锐轻抚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要急,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卷铺盖回美国继续当我的律师,届时第一桩案件就是要将他们这些人告倒。”
  这次黎君是真的笑了一下:“你这个律师未免太天真。”
  席锐柔声道:“不保存一份天真又怎么在这世界生活。”
  黎君不语,两人便在黑暗里沉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席锐感到对方在越靠越过去,便出声相问:“没事么?”
  听对方没有回答,席锐想去扳他的肩膀,手刚触到对方就被近乎野蛮地甩开,一时间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黎,你怎么了?”
  黎君还是沉默不语,席锐眯起眼,黑暗里模糊能够辨认出身边人趴在椅背上,将头埋在手臂里的姿势,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便强硬地握住他的肩膀:
  “黎,抬起头来,看着我,抬起头来!”
  黎君依旧不答话,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用的力道极大,五指几乎生生陷到他的肌肉里去,席锐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差点冲破喉咙的那声痛,也不反对,任由他掐着,一边伸手去试探,果然摸到满手的泪。
  “你觉得很羞耻么?觉得很难为情是不是?”席锐平静地道,“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养父母,因为自己看到老人这样却无能为力,因为那帮孙子让你生气,因为你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想哭,觉得很难堪是不是?”
  黎君不说话,连动也不动,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席锐提高声音:
  “可是你这样有什么用?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这就很有水平了吗?啊?哭完了以后呢?从小父辈就对我说,生气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伤心要让你的朋友知道,一个人躲起来是最懦弱的表现,明白吗?”
  黎君终于开口,声音几乎沙哑:“还不用你来说教!”
  “我说错了吗?男子汉敢作敢当,生气就发泄,伤心就哭,这有什么?何必时时刻刻挂着个面具,情绪积压太久,迟早爆发,你以为这世界上精神病都是脑袋撞墙撞出来的么?”
  席锐抱着要激他的心,一味挑重的说,果然在手臂上的握力越来越重,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也几乎将他掐出血来,却还不依不饶:
  “我最看不起英人这点,明明心在流血还强颜欢笑,无论何时问及都是‘我很好谢谢’,父亲进了急救室掉两滴眼泪仿佛天大的罪过,非要躲在黑暗里自怜——”
  黎君终于忍受不住,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来,黑暗里席锐只觉对方的身形高大,一股无形的气场直逼过来: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就因为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