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凉 更新:2024-09-08 23:52 字数:4842
“少商!少商!不要走!”我焦急的大喊。
“啪!”是茶杯碎在地板上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原来只是一场梦,却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心里骤然被挖空了一块,连痛都没有知觉。
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泪水湿了满面。
分别多年,这竟是第一次,他走进了我的梦中。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有看到他的文章,想起梦中他说的那句话,忽然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那一天,依旧是翻来复去没有找到“剑虹”的文章,却看到一篇颂扬战地记者的文章。文章的下面附上了抗战以来牺牲的战地记者的名单。
忽然间呼吸不能,胸口闷得快要窒息,我颤着手指掠过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最后停在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上——戚少商!
眼前恍然一片黑,我努力支撑着身子,想流泪,却一滴也留不下来。
原来,心如死灰,欲哭无泪,竟是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
这一天,是1943年8月8日。
1937年的8月8日,正是我们初次相识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正是虹桥机场事件的前一天。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他骑着一辆破烂的自行车一阵风似的经过我身边,一回头,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酒窝,明媚的笑容……
原来那个梦境,竟是你来和我道别的吗?
我说你的信仰里没有来生,而原来,你却连今生今世都不肯给我……
你给我一个短短的曾经,却要我用一生去追念。
有情却是终无缘,求不得,求不得!
…
如果我在这里打上一个“完”,大家会不会砍了我?怕怕~~~,所以还是再加上三个字吧——未完待续!
当然,后妈们看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 = |||||
亲妈们敬请期待大结局!^_^
再吼一遍,我是亲妈,我绝对是亲妈!
(二十五)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1945年九月初,我只身一人来到北平,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在熙攘的大街上,虽然还不知道该去哪里落脚,心中却并不茫然,毕竟这里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赶走了侵略者,我果然的选择退伍,离开重庆,离开我的家人,我已经尽到了一个好男儿对国家的责任,而之后再有什么政争党争之类,我没兴趣理会更不想参与。
从今以后,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人孤单到老。
我想,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也想看到我自在快乐的生活。
我花了不少功夫说服爸爸放我离开,曼妮也帮了不少忙。这些年来,她已经渐渐站到了我这边,聪颖如她,一定看得出这么多年她的哥哥有没有真的快活过。
走之前去看过晚晴,她的孩子都已经撒腿跑得欢了,看她红润的脸庞,甜蜜的笑容,我知道,如今,她是真的幸福。
孩儿他爸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顾啊,你也不小了啊,怎么还不找一个?
我苦笑,晚晴便适时的转开了话题……
离开重庆的那天,息红泪和他丈夫赫连春水也来送我。
小妖嚷嚷着北平他有亲戚非要帮我介绍个落脚之地。
我笑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有工夫还是想想怎么说服你那上海滩第一美女给你生个儿子!
小妖的脸立刻就垮了。息红泪似嗔非嗔的瞪了他一眼,急什么?等我把组织里的事交待清楚……
娶个女特工做老婆还真是……
但不管怎样,幸福就好。
幸福就好……
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想了很久究竟要去哪里,回上海还是干脆去个陌生的地方?忽然间记起他说过,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回北平,我想带你去看我家住的四合院,到天桥看杂耍,到戏园子听京戏,到香山看红叶……
于是我决定去北平,即使有些约定已经永远都无法实现。
算起来,从三六年离开北平去上海,已经时隔九年。
老北京城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前门辇路黄沙软,绿杨垂柳马缨花。
满眼京华旧梦,却已物是人非。
走进燕京大学的校园,正值抗战胜利后第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到处拉着红幅结着彩带,好似过节似的。
有歌声依稀从礼堂中传出来,却是悠悠的,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叹惋。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今宵别梦寒……
遥想当年,那个喜欢在湖边小亭里读书的少年郎,那个满腔热血走上街头轰轰烈烈搞运动的大学生,到如今,昨日的意气风发,变作今日满眼繁花过尽,满心沧海桑田。
原来,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些曾经年轻生动的面容,如今都在哪里呢?
当年的老师和同学大半都已失去联络,天涯地角,生死两茫茫。
就连我们报学系也早已从脱离母校并入了北大。
世事无常,天意难料。
想捧一壶浊酒,一醉尽余欢,却发现,能陪自己把酒言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就连一场场别离的梦都破碎不堪,唯一清晰的那一次……
你叫我好好活着,我就听你的话,好好活着……
离开学校,我盘算着该先去找个落脚的住处,然后尽快找份工作在北平安顿下来。
我沿着老旧的胡同,一路寻找有没有人家出租房子,可是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住处。
肚子却先开始打鼓,确实饿了,我便在街上找了个小吃摊要了碗炸酱面,这味道,还真是怀念……已经好多年没吃到过口味这么纯正浓厚的炸酱面了。
付账的时候,小伙计看着我的百元大钞皱了皱眉头,“哟,这么大张?爷您有零钱没?”
我摇了摇头,有零钱的话我也不想难为你。
小伙计撇撇嘴,“这可难为我了,找不开呀!您看看能不能找人帮您把钱破开?”
啊?我左右望了望,这还真是麻烦。
“多少钱?我给了!”一个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我愣了一愣。
回头看,说话的人身材高大却清瘦,一袭灰蓝的长衫,两鬓霜白但精神矍铄,我嘴唇颤了颤,“戚老师?”
“惜朝啊,什么时候来的?”戚老师笑得温和,“怎么也不来看看老师呢?”
“哦,我刚到。”那笑容却让我的心隐隐的痛。
戚老师看了看我的行李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刚到啊?打算在哪落脚儿啊?”
“啊……还不知道……”我尴尬的笑笑。
“那不如上我家去吧!”
“啊?这……太麻烦了……”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戚老师说着已经伸手去拎我的箱子了,“再说,家里就你师母和我俩人儿,也怪冷清的,你来了还热闹点儿……”
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黯然,我的身子一僵,一种情绪压抑不住的涌上心头,鼻子很酸,“老师,少商……他……”
戚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戚老师的家就住在北大校园里,房子不大,却是独门独院,看来学校给老师们的待遇不错。
“你家……原来不是住这的吧?”我记得戚少商说他家是个四合院来着。
“旧的住处打仗的时候被毁了,幸好回来后学校给安排住处。”戚老师仍旧有些黯然的说道。
师母见到我也很开心,张罗着要给做饭,我忙拦住她,说我吃过了。
几年不见,师母她,竟添了那么多白发……
戚老师推开一边的房门,说道,“这里空着一间房,如果少商还在的话……”顿了顿,他接着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住吧!”
那房间里摆设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和一个旧得掉漆的衣柜。
而我一眼就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一张旧照片。
这应该是戚少商学生时的照片,灰蓝色的中山装,短短的头发,一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犹带着那么一点少年的稚气,灿烂的笑容下两只酒窝深深。
“当初我们跟着学校往南边迁的时候,好多东西都带不走,”戚老师淡淡的说,“谁知回来之后,旧房子被日本人毁了……如今少商人都不在,就连东西,也一点儿都没能留下……”戚老师看了看我,轻轻的叹气,“就只剩下这些旧照片了。”
什么都没留下么?我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眼中一股热流呼之欲出。
我深吸一口气,喉间哽得一阵酸涩,“老师,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戚老师看了看我的模样,没说什么,无声的退了出去。
关上门,一滴泪“啪”的掉在玻璃相框上,落在他笑容深深的唇边。
支撑不住了……
原以为,早已习以为常的痛,已经麻木的痛,没想到还是这样铭心刻骨,这样汹涌如潮,一瞬间将我没顶。
为什么,你走得这么绝然,什么都不曾留下,却叫我守着唯一的记忆,每想起一点,心一寸成灰。
就这样我在戚老师的家里住了下来,做了他们的房客,接着在一家报馆找了份工作,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做回自己的本行,还能重新拾回自己当初的理想。
果真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言明天。
有时,我也会应戚老师的邀请,去学校给新闻系的学生讲讲课。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的继续。
一切悲伤,一切遗憾,只有深深的埋在心底。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捧着他的照片,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面庞。
少商,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还有老师和师母,我会帮你照顾他们,你可以放心了……
只是偶尔,我们也会提起少商,师母甚至常常感叹,说她总觉得少商还活着,说一定哪一天他就突然回来站在我们面前……因为当初得到他的死讯时,距离远,战局又乱,他们也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
说不定他真的会回来呢,师母总是这样说,老师就在一旁暗暗的叹气不说话。
而我,又何尝不是期盼,是那天的报道出错了……
或许,抱着这样的希望,我们的心里都会好过一些。
又或许,看着希望一天天落空,只会更绝望更痛苦……
半年后,到了报馆第一件事照例是翻看报纸,果然国共双方越来越剑拔弩张,抗战时的合作关系日趋破裂,内战一触即发。
最近也收到爸爸的来信,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一直当我是在放假。
而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他,我不想再回去了,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事,即便不能阻止,至少也不会参与。
我的理想始终不在战场上,我想爸爸他应该能够明白。
一边翻着报纸一边想着心事,翻到时评版,一个名字霎时让我全身僵住。
剑虹?
怎么会……
我秉住呼吸一目十行的看完整篇文章,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时评版编辑小文的面前。
“这个……叫剑虹的作者是谁?”我急切的问。
小文接过报纸看了一眼,“哦,这篇是投稿啊!”
“那……能不能把这个人的投稿信给我看看。”
“好,你等等。”小文在堆了满桌的稿件中翻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迫不及待的抽出信,顿时巨大的悲喜交集,冲击着我的心脏不堪重负。
是他的笔迹,是他的笔迹!
我忙看看信封,却没有寄信人地址。
“怎么没有地址?”
“谁知道呢,所以我们在这条稿子后面加了一行小字,”小文指给我看,“‘请此文作者尽快与本报联系’,不然这稿费发给谁去啊!”
从小文那回来的时候,腿都软绵绵的,希望与失望交替折磨着我的神经,脑子乱成一团。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啊,只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文笔,同样的字迹。
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有奇迹。
但愿这位作者会尽快跟我们联系。
之后的一个星期,每天都能收到这位署名“剑虹”的作者的投稿,却始终没有留下地址。
我一天比一天盼望,却一天比一天心焦。
编辑部的同事告诉我,给我们报馆投稿,一是通过邮寄,二是直接塞进报馆大门口外挂的信箱。
他的信没贴邮票,没写地址,一定是直接投进信箱的。
于是周末,我把桌椅搬到靠近门口的地方,从这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挂着信箱的那一边。
“哟,小顾,改做门神啦?”
“哦,这里空气流通好!”
“啊?”同事狐疑的看看外面,三月早春,仍是乍暖还寒,风很凉。
“小心别着凉!”同事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走开忙别的去了。
真不明白自己干吗要做这种傻事,自己明明是个很理智的人,可是,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我无法安心。
这些年来,从武汉一别到后来得知他的死讯到现在,我一直对自己说,即使没有他,我也要好好的活着。
但是,这分明是个悖论。
师母每次念叨少商说不定哪一天会回来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盼望?
从来没想过忘记,从来没想过放手。
我知道,那根本就是徒劳的。
哪怕我一生只能这个渺茫的希望里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