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
凉 更新:2024-09-08 23:52 字数:4784
森田颇有点哭笑不得,又气愤又无奈。
“再说,你们的目的是征服新闻界,我建议你还是少使用一些恐怖手段比较好。”我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知道现在报界同仁中最流行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懦夫畏死终须死,壮士求仁几得仁!你越是逼得紧做得绝,他们越是不肯屈服!”
森田双眉微微颤了颤,我看得出,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听进去了。
我便乘胜追击,“你们日本人要统治中国,就该了解中国人的秉性和文化,中国历史上各朝各代的统治者都奉行以仁治天下,暴政只会官逼民反……”我了解到森田一向喜欢研究中国文化,我说这些也是投其所好。
森田果然释然的笑了起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顾先生,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去舍下,我们把酒畅谈如何?”
“荣幸之至!”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摸到他的老巢,我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他请我喝日本的清酒,精致的器皿,小巧的白瓷瓶,带着淡淡花香的醇酒,有种很清雅的气息,只可惜,我念念不忘的始终是少商家里那种北方烈酒的味道。
也幸好我喝惯了那种烈酒,如今这种清酒对我来说跟白开水差不多,我才得以能够一直保持清醒。
“你在想什么?”见我有些走神,森田凑过来问道。
我赶紧若无其事的笑笑,眼睛四处转了转,“你的房子布置的很雅致,可不可以带我参观一下?”
“没问题!”
他带我上楼,逐个推开房门请我参观,我一一记在心里,了解了他家中状况,以后行动会方便很多。
最后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门口,却没有打开门,“这里是我的书房,平日里是不许他人进入的。”他说。
“我明白。”我做出识趣的样子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里一定就是存放机密文件的地方了,“那么不打扰了。”我转身便走。
“顾先生!”他却叫住我,微微一笑,“顾先生自是与他人不同!你若是想看——”他打开房门,“请吧。”
他的书房布置得却是没什么特别,我注意到他桌上散置的文件,还有一角处的那个保险箱,机密的东西大概都在这里了。
但我无法对这些东西做什么评价,只好看看四周,墙上一副中国字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我们可以共用一个笔名。
——那么用什么?我已经没力气想了……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就叫“剑虹”吧。
——好吧……好俗气的名字……
……
心底某处隐隐的疼痛开始蔓延,一寸一寸折磨着我的神经,昨日已逝,明日可还在我手中?
“你怎么了?”看到我骤然伤神,森田疑惑的问道。
“你可知这句诗的意思?”我反问他。
森田看了看那字画,说道,“我想,它是说,只有达到禅的境界,才能把事物看得清澈纯粹,从而从其中得到真正人生的乐趣,美人如玉,剑如虹。”
我的唇边却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只可惜,我是个俗人,禅关,参不破看不透……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不如放眼入青冥……哼……谁能做的这么洒脱?”
我想我是有点醉了,心中被他带走的那片空白,白开水一样的清酒也能将它灌醉。
但幸好醉的只是我残破不全的心,而不是我的脑,我清楚的记得我来此的目的,清醒的知道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还没达到目的就送羊入虎口。
有了那一天的把酒相谈,我与那小日本的关系便近了一层,这些日子,我硬着头皮继续和他周旋,以期得到机会窃取那份关乎国家命运的机密文件。
然而时间不等人,十天的确太仓促,在我们不能洗清汉奸的污名以前,我不能离开上海。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我?我的心里很矛盾。
这时,晚晴却来找我,神色忧郁,“惜朝,能不能想办法送我离开上海?”
我一惊,“出什么事了?”
“父亲居然要把我嫁给森田那个日本人!”晚晴又急又气的说道。
这个傅宗书,当初真不应该帮他!我恨恨的呼了一口气,“放心吧,晚晴,我一定帮你!”
我突然想起森田的话,他说,不要以为戚少商走了就没有什么可以要挟到我,还有晚晴!他要娶晚晴目的恐怕是逼我老老实实的留在他那边,只要我不离开,晚晴就不会有麻烦。
我又连累了晚晴。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送走晚晴比较稳妥。我们谁也不能留下受日本人摆布。
找息红泪帮忙肯定不行,他们的组织不会帮助汉奸的女儿。雷卷在少商走后不久也撤离上海。那么只有去找曼妮和顾……我还是无法喊出“爸爸”,请他们动用私人关系帮晚晴离开。
他们很爽快的答应帮忙,但在准备要走的前一天,我们却接到森田的请柬,请我们去他家里参加宴会。
为了不让森田生疑,我们决定去参加。而且,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人多聚集的机会,我便可以趁机到他的书房拿那份机密文件。
“我和晚晴小姐会尽量拖住森田,你小心一点。”息红泪说。
我便借口去洗手间上了楼,所有人都在一楼客厅,楼上空荡荡的,我便迅速来到他书房门口,撬开房门。
我发现我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就连什么撬锁撬保险柜之类的伎俩也是一学就会,这让曼妮直感叹,我不去做特工真有点可惜。
我便说,的确可惜,我对做特工一点兴趣也没有,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打着手电筒在书房里翻翻找找,最终确定文件一定在保险柜里,楼下乐声不断,人声嘈杂,所以我这里一点点细琐的声音还不至于惹人耳目。
文件到手的时候,黑暗的房间里我却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曙光。
但很快我发现,那不是什么曙光,而是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后漏进来的光。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收好文件,手按上腰间的手枪,我从容的站起来看着门口逆光站着的森田俊一,不甚清明的脸上却分明带着冷冷的杀气。
我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这么容易被拖住的,但幸好我已经得手,现在只要能活着逃出去就好,必要的话我不会管这个人的性命是不是事关重大。我要活着出去,活着离开上海,活着去见他!
“顾惜朝!你果然有异心!”他咬牙切齿!
“你错了!”我笑道,“我是中国人,为国家做事怎么会是有异心?”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交朋友,原来……”他的声音很是悲愤,“你太让我失望了!”
“哼!”我冷笑,“我怎么可能跟侵略我的国家残害我同胞的人交朋友?”
黑暗中我仍是看到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我慢慢掏出枪,“你也说过我身手很好,只要你让开放我走,我就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放你一马!”
他也冷然笑道,“那么好,我早就想和你较量一下!”
“砰!砰!砰!”一阵枪响之后,我们已经在狭小的空间内交手几个回合,很快有杂乱的脚步声冲上楼来。
我一惊,这到处都是他的人,我若是寡不敌众便很难逃脱,我心念一动,便攻其不备向他扑了过去,捏住他持枪的手。
若比枪法,我们不相上下,比功夫,他可就差得远。
于是我成功的在那群人冲上来的时候挟持住森田,打掉他的枪,一手死死勒住他脖子,一手拿枪指着他的额头。
面前的人,有参加聚会的高级官员,有日本兵,一个个严阵以待盯着我们。我也看到息红泪和晚晴在他们后面,满面焦急。
“让开!”我大声喝道。
众人有些惊惶的后退两步,森田却喊道,“不要管我!他偷了我们的秘密文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这小日本倒还有些骨气,我猛地把他揪到我身前,“好,你们尽管开枪,反正有你们的长官做我的人肉盾牌!”
日本人疑惑着不敢行动,森田也说不出“不要管我”的话了,我押着他一步步前进,对面的人便一步步后退。
“叫他们让开!”我把枪紧贴着森田的后脑命令道。
“放他走!”森田说,面前众人便自动的让出一条路给我。
我仍然不敢松懈,小心翼翼的一边提防着森田发难一边注视着两边的人慢慢前行。
经过傅宗书的身边时,我看到他微微皱起了眉,目光阴寒,我想起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若是再做汉奸,我就亲手解决他!若不是现时的状况我没办法动手,我想我不会食言。
刚刚蹭过傅宗书身边,忽然晚晴大叫一声,“惜朝小心啊!”
我猛地回头,竟看到傅宗书举起黑色的枪口对着我,我从忙一侧身拉过那人肉盾牌一挡,“砰!”那一枪便打在了森田的左肩上,顿时鲜血直流。
傅宗书大惊失色,我一手仍死死勒着森田的脖子,他可是我的救命稻草,一手把枪指向傅宗书,狠狠的说道,“傅宗书,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不仅继续做汉奸,还出卖自己的女儿,这次我不会放过你!”
“不要啊!”是晚晴的喊声,她惊慌的从后面跑过来,我却毫不犹豫的趁着傅宗书惊魂未定的时候,一枪射中他的心脏。
“爸爸——!!”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之后,晚晴晕倒在地。
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幸好我的手上还有张王牌,森田受了伤更是无法反抗,我顺利的逃出他的宅第。
跑到安全的地方,森田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枪伤处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边身子。
我很想一枪打死这个侵略者,但想起曼妮的话,我想,我还是要顾全大局。
我一把丢开他,用枪指着他的头,“今天我不杀你!我要让你看到,总有一天你们会一败涂地!”
很快我便被亲日政府通缉了,好在曼妮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同我一起离开上海。但是,还有一个人我不能丢下不管。
我不能出门,便拜托曼妮替我去看晚晴。
“她情况很不好,”回来后曼妮黯然的说,“大概是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杀死,受了很大的刺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表哥黄金麟在照顾她。”
“唉——”我扶着额头重重的叹气,“曼妮,能不能再帮我个忙?想办法把晚晴带回来,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重庆。”我不放心她跟着黄金麟。
曼妮犹疑的看看我,又看看顾裕名,后者沉沉开口道,“就这样吧,惜朝,你应该照顾她。”
我猜对于我的事情他是全部了解的,他一定宁可我和晚晴结合,也不想我和戚少商混在一起。
又等了两日,我见到了晚晴,她的样子虚弱得很,正如曼妮所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是恍恍惚惚的样子。
是我害她变成这样,是我害的……
老天你果真是不肯放过我!
已经二十天了,他还会继续等我吗?此时我倒希望他不要再等了……
当晚,我们利用假证件再乔装一番,骗过日本人的搜查,登上开往重庆的船。
船只颠颠簸簸,晃得我晕头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难受,但再怎样都比不上心里的痛楚。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波折过后,我们仍是不能在一起。
陪着晚晴说了一会话,看她有些困倦,便让她睡了。船舱里闷的透不过气,我走到甲板上,夜晚的海风立刻吹得我透心凉。
抬头看空,星辰寥落,一弯残月如钩。
月难圆,人难圆,终不团圆。
我一直在甲板呆呆的站着,任凭海风吹得我浑身凉透。曼妮还有我……爸爸也都在睡,可我一丝睡意都没有。
他们知道我不会丢下晚晴,所以才这样放心的任由我进进出出而不担心我会逃跑。
船到武汉的时候是清晨,天还灰蒙蒙的没有透亮,只有黑色天幕边缘染上一道红色霞光。
船在汉口码头停泊十分钟,然而在这里下船的人并不多,又是一座濒临沦陷的城市。
而我,天知道我是忍着怎样的绝望和伤痛才控制自己不要走下去。
这一次错过,恐怕就是一辈子吧。
如果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当初为什么要我们相遇?
为什么要让我们分离?
“惜朝!”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头,竟是晚晴。
“晚晴,你怎么出来了?甲板上很冷,你进去吧。”我说,声音里掩饰不住深深的无力。
晚晴却微微笑了笑,眼神很是清明,我想她此时是清醒的。
“惜朝,”晚晴幽幽的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爱的人是戚少商,去找他吧,去吧!”
“晚晴?”我疑惑不解,“你怎么……”
“你陪我聊天的时候说的,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清醒,我说什么她都没反应,于是我也不管不顾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她居然听进去了!
“我知道你想去见他!不要耽搁了,船快开了!”
“那么,你怎么办?”
“我的病会好,伯父和曼妮一定会照顾我的!”
“晚晴,你不恨我吗?”
晚晴淡淡的摇了摇头,“这都是命,怪不得谁。”晚晴走到我身边,细细的看着我的脸,“惜朝,我不想看到你一辈子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