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更新:2024-09-08 23:51      字数:4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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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上满眼都是抗日救亡的大声疾呼、对日军暴行的强烈谴责、对我军英勇抗战的热烈赞扬……我看得出我们报界同仁的一颗颗救国之心、热血拳拳,可是,我仍旧感到心情沉重,甚至有些迷茫,虽然只有一天在前线的经历,我却深切的感觉到,如果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军队支撑不住国家的脊梁,我们报界即使再卖力的宣传,又有多少能力去撑起民众的精神。
  但是戚少商说的对,民族大义高于一切,所以,我选择相信我们的国家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而且,越是逆境,我们报界越是要撑起这面民族的精神旗帜不倒!
  我们要做的还很多很多。
  第二天,我被报馆正式委派为前线记者,我们和《新闻报》的分工是由两家编辑部决定的,我被派去闸北,而《新闻报》那边,也就是戚少商,被派去虹口。
  由于我们的工作都是听从编辑部分配,我和戚少商一直没有碰过面。
  直到出发前,报馆对我们前线记者特别照顾,专程派车送我们过华界,我在两家报馆相隔的那个路口,看到了戚少商。
  他抱着胳膊靠着汽车,似乎在等什么,看到我,他快步走过来。
  他握了握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九点半在这里见,不见不散!”
  我明白他的意思,前线枪炮无眼,而我们,无法再互相照应,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我活着回来,见他。
  于是我点点头,“不见不散!”
  我也要他活着回来,见我。
  然后我们各自驱车离开,坐在车里,我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他骑车带我穿过喧闹熙攘的小巷,他拉着我的手跑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我们携手穿过逆流的人群、穿越前线的炮火烽烟、穿过拥挤不堪的人墙……
  戚少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几面之缘,竟让我如此念念不忘?
  ……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上午,睡饱了觉起来看报纸了解战况,和总编讨论采访计划,不时抽空去看看晚晴;下午出发去前线,随部队在枪林弹雨中奔走穿梭;晚上,马不停蹄的赶回报馆写稿子;九点半的时候,去我们约好“不见不散”的路口,交换照片和文字稿,接着再各自回报馆整理照片稿件最后交给编辑,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自从第一天约好“不见不散”之后,我们很少在出发的时候见到面,但每天晚上九点半我们都会准时赶到到路口。
  战场上大半天的炮火洗礼,满面烟尘,一身硝烟味,甚至鲜血淋淋,九死一生,会疲惫,会受伤,却不会恐惧,不会退缩,如此慷慨激昂勇往直前劳累奔波,似乎只为了回去后可以在路口和他见上一面。
  所以我们每次碰面,两个人的样子都很狼狈,我们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每一次,我们总要看着对方的花猫脸忍不住发笑,笑过之后又紧张得上上下下打量对方,我不知道他身上沾染的血迹哪些是别人的,又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他总是不等我询问就告诉我他有没有受伤伤势如何,我也只有如实相告,坦白是不让对方为自己担心的最好方式。
  其实我们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交换图片文稿,随便聊几句,不足十分钟,我们就要赶回报馆继续工作。
  临走时,他总会对我说,“惜朝,明天见,不见不散!”
  于是我也回答,“不见不散!”
  当阵地上炮声隆隆,子弹如雨般擦着我的耳际呼啸而过的时候,我的脑子回响的都是这一句“不见不散”。
  一天一天在前线的磨炼,使我很快便学会了如何躲避枪炮子弹保护自己,即使在认真拍照的时候我都会留心身边的状况,我不能让自己出事,更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别人。
  我常常跟的87师3团的谢团长就十分赞赏的说,他们带我上阵地会特别放心,首先我一看就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人,再者就是我足够细心敏捷能够保护自己,不会拖他们后腿,还可以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比如照顾伤员什么的,最重要的是,我甚至可以帮助他们出谋划策。
  起初,这些军人自然是不相信我这个只会拿笔杆子写文章的书生会懂什么军事战略,根本不屑于听我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当对于战局我每次都能不幸言中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对我改变看法。
  而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听从我的意见,却没想到获得意外的胜利,从那之后,三团的人都当我是半个参谋。
  我随着87师一路挺进到杨树浦,杨树浦一带一直是日军占领区,而我军的目标就是将此处的阵地夺回来。
  很快我军发起进攻,而敌军的炮火却十分猛烈,双方激烈交火了很久,却一直僵持不下。
  “敌军的兵力、火力都强过我们,一时半会攻不下,现在我们只能等88师跟我们会合。”谢团长一边举着望远镜观望对方阵地一边说。
  “我不希望88师与我们会合,”我说,“最好是绕到敌军背面跟我们里应外合,这样敌军腹背受敌,我们的胜算会大得多。”
  接着,好像印证我的话一样,对面升起了我军的信号弹,而后是一阵密集的枪炮声。
  “他们来了!”谢团长高兴的大叫,“小顾,你真是料事如神,真给你猜到了!这下好了,我们和88师前后夹击,小鬼子还不完蛋!”
  “88师派来的是哪几个团?”我问。
  “啊……”谢团长想了想,“应该是三团、四团和七团。”
  七团?那不是戚少商目前正在跟的那个团吗?我忽然间很想看一看他那边的情况。
  虽然每天我们都可以见上一面,说说彼此前线的状况,但是如果不亲眼看一看,始终觉得不满足。
  “谢团长,我想到对面去看看,可不可以?”
  “这个,恐怕比较危险,你必须绕过敌军的阵地,而且这一带都是敌占区,即使避开阵地说不定也会遇上日本兵。”
  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很冒险,但是——“没关系,我尽量找安全的路线走。”
  “那好,你小心点。”谢团长嘱咐道。
  “嗯!”我点点头,转身欲走,谢团长又叫住我,“哎,小顾,记得明天给我带几份报纸来,好久没看报了,闷得慌!”
  “没问题!”我爽快的应了一声,绕了好远的路避开敌军阵地,顺着其左侧的小巷前行,那边由于最初被敌军轰炸,大多数房屋都已半塌,被火烧得黑乎乎,难民早就跑光了,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地上全是瓦砾,一片萧条,此处没有敌军把守,应该很安全。
  我放心大胆的往前走,穿过巷子,拐个弯,却——不偏不倚的和四个日本兵打了个照面。
  小鬼子端着刺刀,腰里别着手枪,全副武装。
  而我手无寸铁,只有一部在这种情况下绝对碍事的照相机。
  这里虽然没有日军把守,但仍属于敌军的势力范围之内,不时会有敌军巡逻至此。
  我应该绕的更远一点才对。可是现在我无路可退。如果我转身跑掉,很可能会被一枪击毙,所以我站着不动,等他们走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他们的枪弹厉害,但中国功夫也不是盖的。
  他们看到我显然比我看到他们还要惊讶,他们肯定想不到在他们占领的地盘上还有中国人敢闯进来。
  很快他们哗啦一下冲上来把我围在中间,刺刀的尖端闪着刺眼的白光对着我,嘴里叽哩呱啦的不知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又得意又猥琐。
  我把相机放在地上,狠狠的攥紧拳头。
  在前线一个多月,我最不能忍受的从来都不是枪炮无眼的生命危险,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将士一个一个受伤、倒下、牺牲,血肉之躯终化作一胚黄土,这,全是这些无耻的侵略者造成的!
  我将满腔愤怒化做拳头捏紧的咯咯作响声,先下手为强,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就猛然出手,惊得小鬼子一时不知该怎样招架。
  我拨开他们的刺刀,拳脚相加狠狠的招呼小鬼子,不一会儿已经把其中三个打翻在地,剩下的那一个不服气的冲上来和我缠斗,我暗笑发笑,比功夫,小日本永远不是对手。
  忽然我听到身后有手枪上膛的声音,我立刻抓住那个跟我缠斗的鬼子,猛地一转身,“砰!”,一声枪响,小日本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见误伤了自己人,小日本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再次举起手枪瞄准我,“砰!”,又一声枪响。
  我敏捷的向前一个滚翻避过子弹,接着利落的一个扫堂腿,小日本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手枪摔出去老远。
  另一个小鬼子爬起来挺着刺刀要跟我拼命,我气定神闲的飞起一脚踢歪他的脸,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我的右臂突然一麻,似乎骨头被子弹穿裂了,顿时痛的我冷汗直流。
  我看到右边一个被我打翻在地的小日本手里的枪冒着白烟,我还是疏忽了。
  我捂着汩汩流出的血靠在墙上,虽然上前线有些日子了,但之前会受伤,也只是被炸弹爆炸时的弹片刮伤,被飞来的子弹擦伤,这样实实的中了一枪还是第一次。血流得很快,伤口很痛,我顿时浑身脱力。
  鼻青脸肿的三个小鬼子端着刺刀站起来,逼近我,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一副要复仇的样子。
  然而当他们走近,看到我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激起的淡淡红晕,忽然神色都变了。
  几个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咕哝什么,但他们那种猥亵的目光,快要流出口水的表情,瞬间让我想起了某种特别不堪的东西。
  “变态!”我咬牙切齿的骂出声,反正他们听不懂。
  小鬼子反而笑得更加猥琐,干脆收起刺刀,一步步靠近我,伸出他们的脏手要抓我的衣服。
  我冷笑,他们以为我中了枪就没有反抗之力了吗?我挥起左手一拳打倒中间那一个,又一脚踹倒右边那个,左边那个吓得后退一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直接对我举起了手枪。
  这下我恐怕逃不掉了,我突然想到,今晚怕是不能和他不见不散了…。。。
  对不起,少商,我要爽约了……
  正当我就要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一片瓦砾飞过来,不偏不倚的砸在小日本手上,他痛叫一声,枪掉了,我如获大赦般的松了一口气,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到底是谁帮了我,我迅速弯腰捡起手枪,“砰!砰!砰!”连发三枪。
  虽然是第一次开枪,虽然是用的左手,但丝毫不影响准头,小日本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倒在地上,心脏的位置汩汩的冒着血。
  我保持着开枪的姿势良久未动,生平第一次杀人,震撼的感觉还是有那么一点,但我杀的是敌人是侵略者,看着冒烟的枪口,我的心里却是畅快无比!
  “枪法不错,又快又准!”我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欣喜的转过头去看,那人明亮的眼睛深深的酒窝就这么招摇的映入我眼帘。
  “是你?”那个刚刚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一把的人是他?“你怎么会在这?”
  “听说你们师团在对面,所以我想过去看看。”戚少商边说边走过来。
  真巧,我们居然又想到一起去了,而这又一次不期而然的心有灵犀,竟是救了我一命!
  他走近,一眼便看到我胳膊上的伤口,眉头立刻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你中枪了?”他伸过手来扶住我的肩,“我带你去找医生,快点!”
  我靠在他身上,刚刚九死一生的瞬间我几乎忘了疼痛,突然松懈下来,又是浑身脱力般的痛。
  可是,还没等我松懈一秒钟,一阵“嗒塔塔”的杂乱跑步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我们同时心里一惊。
  “糟了!一定是枪声把日本兵引来了!”我看了看戚少商,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听这声音,至少是一个小分队不下几十个人。
  果然,很快狭窄的小巷一头一尾都出现了日本兵的影子,我们被夹在中间。
  “快走!”他弯腰捡起一把手枪别在腰上,然后拉起我转身就跑。
  “等等!我的相机……”还丢在地上呢……
  “别管什么相机了!”
  “可是——”
  “相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小巷的中央有个路口通到另一条街,街道中间又有路口通向别的小路,这里错综复杂的小巷子还真是帮了我们的忙。
  然而形势没有那么乐观,日本兵被杀,这里又在日军势力范围之内,很快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日本兵的影子,看他们的架势,好像不抓到凶手誓不罢休。
  日本兵四处搜捕,把四周的路都封锁了。我们兜兜转转找不到一条通路可以离开,而我的伤口血流如注,很快我就面色煞白,没了力气,无奈之下,戚少商便把我带进一间废弃的民房里躲了起来。
  这里废弃的房屋很多,很多都被炮火炸的残破不全,但藏人还是没问题的,日本兵要一间一间的搜,还是要花上很多时间的,我们运气好的话坚持到天黑,应该就会有机会逃出去。
  “惜朝,你怎么样?”小屋里光线昏暗,但我看得清他的眼神,满是心痛和焦急。
  “我。。。。。。没事……”我咬着牙强打精神,额头上不住的冒冷汗。
  “这样子……还说没事!”他一边痛惜的责怪,一边从衬衫下摆刷的扯下一个布条,系在我的伤口上方,暂时止血。
  “以后别做这种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