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4-09-03 10:28      字数:5015
  算令叶非云稍稍安静些。
  宗政呈早就怒得拂袖而去,顺手还揪走了薛天纵,尽管一脸的尴尬和难为情,薛天纵仍旧没敢逆了宗政呈的意,脸皮一厚,也就跟着走了。
  尽管对于宗政呈和薛天纵早就了然于胸,裘致远和宋谦仍免不了对总统先生这次表现出来的占有欲恶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窗纸相隔朦胧派的两人关系被宗政呈放到三人眼下曝晒?心腹重臣?所以可以无顾及?
  “这是怎么回事?总统他……”宋谦稍稍有些难以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远不如郑拯和陈铭来的大方,至少那两人是在小范围予以亲口承认过的,也在这一众开国重臣中偶尔表现过情意,一个眼神也好,一个握手也好,好歹是有的,可就是连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像今天的宗政呈和薛天纵一般,公然搂腰。
  宗政呈和薛天纵从来展现给人的都是君臣关系,哪怕是多那一个眼神都从没有过,能知道他们俩关系的,除了死去的郑政、在三山的陈铭,也就是今天在场的这俩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叶非云。
  “叶非云?”宋谦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薛校长先来向总统求的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我也不知道。”裘致远也是一脸的黑,薛天纵是也就罢了,现在连得意门徒叶非云在是,心里终归忿忿。
  “难道是因为天纵第一次向他求情?误会了?”宋谦甩了甩头,把总统也会吃醋的念头压了下去,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东西想也是想不透的,尤其是两个刚武军人之间的情爱,更是想不透,“我先回去了,叶非云倒确实是个帅才,不过情根太重,外冷内热,今后你要多注意注意他,别让他再犯这种错误,太致命。一个陈铭就已经够了……”
  “是!”面对长官,裘致远很是恭敬,标准的军人。
  再次发作的毒瘾比前一次要来的轻微些,也不知道裘致远喂了叶非云喝了什么,叶非云这次苏醒得快多了,自控力的恢复也好很多,除了暂时的神智昏迷,也就是剩下冷汗涔涔。
  五年多来第一次踏上故土,叶非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是这样回的家乡:奔丧。
  叶非云没有哭,甚至,没有表情,仿佛死的是一群猫狗。
  天刚亮白,雾蒙蒙的,实实在在的江南山色,带着一股子潮气,也带着说不上来的粘腻,将人的心脏和情绪统统润湿。
  薛天纵没来,却派了他的专车送叶非云,太过明显的偏宠,太过明显的器重,宗政呈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许薛天纵单独嘱咐叶非云的时候坐在旁边,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盯着薛天纵看,极其偶尔的,瞟出一丝眼光来剜叶非云一眼。
  是嫉妒,是提防,也是赤裸裸的宣示占有。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叶非云可以背个包回家种田去了。
  原来,情爱深处,再强悍的人,也会像一个傻瓜,看不透,不光是自己……叶非云多少心里有些安慰。
  山路蜿蜒,也很崎岖,从绵延到了山顶的公路向下一望,整个护送叶非云回乡的队伍都不禁胆寒,胆寒的不是那如万丈深渊的山间沟壑,也不是那江南少有的险峻山峦,而是:这么偏远的山村,汪伪政权居然也能为了一个叶非云,在他刚刚假降的时候就派遣了人员来监视,借以控制叶非云。
  那一句“叶师长如有二心,会有灭族之祸”原来不是威胁,而是事实,并且是让人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事实。
  现场很惨,惨到已经让秀山村的其他村户不得不全部迁走,这种灭绝性的报复屠杀,太有震撼力,况且,发生的太突然,看过屠杀现场的人,难免夜夜噩梦,神魂惊骇。
  每一具尸体都高高地悬在了村口的树上,大大小小,总共二十四具,死状都很可怖,却又各不相同,都是裸尸,都已经风干了大半,伤口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的蛆,许多蚊蝇密集地叮在上面,偶尔飞来只鸟,惊起一片嗡嗡之声,如雨点似的扬起,黑麻麻的,很是渗人。
  坟地选在了面阳的山坡,可以望见村口,可惜,就算望得见,如今的秀山村也已经不会在有人来了,这里,房屋瓦舍依旧,人,却半个也无。
  真正的物是人非。
  每一具尸体,叶非云都打来清水,仔细地清洗,一点点的血迹,一点点的伤痕,抹干净了之后,再把从家里找来的衣服替他们穿上,头发也梳好,鞋袜也整好,叶非云做的很自然,也很小心,看的一边的裘致远都已经心里凄惶,却仍不见叶非云掉泪。
  “想哭就哭把,男人偶尔掉点泪也不算丢人。”摸摸鼻子,裘致远自己都已经开始有些发酸。
  叶非云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仍旧在那里木无表情地持续做着。
  坑是叶非云自己刨的,倒不是没有兵愿意刨,而是叶非云只愿意自己动手,一个排的警卫就这样或分散警戒、或环伺坟坑,由着叶非云一个人在那里挖。
  山上,土很实,也很硬,叶非云却挖的很深,从早上挖到傍晚,在坑底又支了木板,铺了被褥,才将尸体整齐地按亲疏排好,再支了两层木板,叶非云弄了几根金属线,东绕西绕地折腾了半天,才将土埋上,埋了一半的地方,又下了一个套子,继续埋,埋到平了,在坟的边缘设了一些兽夹,立上了坟包之后,墓碑之外,坟地周围,叶非云仔细熟练地做了许多陷阱,布置的数量可以用庞大来形容,方位也不规律,不管怎么走,总能触发。
  “你自己怎么进去?”裘致远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叶非云倒是奇怪的很,明明只是个山村小子,却还懂得一些古老的布阵方法。
  叶非云设完了最后一个陷阱,太起头,看了一眼,起身,飘飘忽忽地就进了坟地,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使了什么身法步伐,就这么三绕两绕,五拐六拐,就进了去。
  整整一夜的陷阱布置,叶非云很亢奋,没吃东西,只有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没有把陷阱布置完毕,如何吃得下去?
  那种似狂非狂的模样让裘致远看的心惊肉跳:到底是无情狠心,还是至情至性?这个叶非云,不是情根深种,就是天性凉薄,铁血,到底是血够冷还是血够重?
  第四十二章:来来往往
  清晨的露水中,叶非云跪在坟地里,摆放好了祭奠品,一堆纸钱,是来的时候薛天纵让卫兵给准备的,一对高烛,白色的,也是卫兵给置办的,一列三牲,一碟水果,还有一张宗政呈手书的“一门英烈”,都是在望沙的时候装上的车,交代给裘致远的。
  寒鸦飞过,扔下几声“哇——哇——”的叫声,一只孤鸿,就那样一收翅膀,从山尖的高处一个俯冲,再一展翅膀,从坟地上空掠过,投向对面山谷地的茂密林间,发出一声说不上是凄厉还是悲伤的长鸣。
  天是深青色的,衬了几颗迟迟不肯隐去的星,显得冷淡荒凉,极远极远的天边,慢慢开始映上了光,不是金光,也不是红的霞光,就是在那云层深处不知道滤了多少道的近乎于白色的光,有很多的清冷,很多的高傲,很多的坚毅,就是没有一丝温度。
  半蹲跪在那里,拿起一盒火柴,叶非云轻轻推开火柴盒子,用中指和大拇指拈了一根火柴出来,把火柴盒推上,侧过,捏了火柴,拿了火柴头在引火纸上划,连划了三下,都没有燃。
  叶非云停下,垂下了手,好象是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再抬起手腕,指尖已经轻颤,捏着火柴的手关节发白,僵硬地像是要撅断火柴棍似的,再划,两下,就把火柴头给划残了,却依旧没有火。
  一直站在叶非云身后的裘致远微微动了动嘴皮,像是要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仰了仰头,负了手,伸展了一下脊椎,转过身去。
  叶非云干脆坐到了地上,屈了两个膝盖,皮靴的尖尖头之间,就是那堆纸钱,皮靴上有几星泥,很干,结在上面,沾在光亮的皮面上,很是碍眼。
  连续划了十几根火柴,叶非云一直划袄最后一根,才点燃,小心地将纸钱点燃,火光蹿起半米高,跟着山间的风摇摆,灼的人脸上一阵热辣的疼,叶非云也不觉得,兀自做在那里盯着火看,直到表面的纸钱烧的差不多了,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捡了根树枝拨弄一下未燃尽的纸钱。
  看着火再次燃旺,那些黄表纸和锡箔又勾得叶非云眼睛里雾气蒸腾,那段偷偷拿家里烧给祖先的纸钱写字的岁月,早就随着东氏军逐渐南下的铁蹄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火苗舔到的纸,总是燃烧起一点,逐渐成了一线,一线推进,然后整张纸就变成了灰,轻飘飘的,不去碰的话,多半还是整张的灰,被那风轻轻一拂,就顺着火堆的蒸腾热气晃晃悠悠往上飘,被高处的风一撕,成了极碎的碎片,又飘了下来,落在人的头上、肩上。
  叶非云依旧木在那里,直等到火光微弱,才丢了那张代表了叶氏一门惨烈的总统手书进去。
  什么英烈,什么荣耀,可能换的回这二十四口的生命?
  魂去不远,带上这至尚人间王者的手书,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能用这个人间王的嘉奖少些苦难。
  祭奠还没有完毕,叶非云已经又再一次犯了毒瘾,裘致远没奈何,看着叶非云神智尚在时候眼神里的那一丝企求,居然开口说:“不捆你了,我帮你一起完成祭奠,你尽量克制自己一下。”
  叶非云居然也点点头,任裘致远揽抱着,捏着他的手,帮助他跪拜、燃烛、上香。
  知道回到车里,开始下山,叶非云仍然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没有告别,没有炮仗,没有很多出殡的礼节,一方面是怕过大的动静引来伪军潜伏敌人的注意,另一方面,是叶非云已经撑不住了,青白的脸色,涣散的眼神,以及紊乱的呼吸,让裘致远决定迅速撤离,一定不能让叶非云再受什么刺激煎熬了。
  难得一见的师长怀抱营长的奇观,就这样展现在警卫排面前,一个是铁碗刚绝的师长,一个是铁血如魔的营长,都是外人不见其温和可亲的强硬派人物。
  却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一个,横抱着另一个,有着一种山河碎尽我独生,生死兄弟不相弃的凄凉,连那逐渐变红映上天际的朝霞,也仿佛是凄婉无望的落日余晖,照在裘致远脸上,有着浴血的悲壮。
  山间土路,颠簸异常,晃得裘致远只能扣住昏迷了的叶非云手腕,抱在自己怀里,整个姿势看上去暧昧至极。
  叶非云这次倒是安静了许多,对抗毒瘾,可能就是一个逐渐减弱的过程,从一开始发作的狂躁和失控,到现在的安静昏迷,除了脸色青白的实在吓人,嘴角渗出的那一两丝血迹,倒也看不太出他到底在和什么样的魔鬼进行着对抗。
  叶非云的眉头紧攒,鼻尖一直在颤,呼吸的很是急促,鼻翼一张一翕,看着如此没有威胁力的叶非云,裘致远多少明白了些林亚对叶非云、叶非云对林亚的意义。
  白幡依旧在坟地里招展,叶非云却已经又一次身入战火。
  裘致远襟前沾染的那星星点点的血,让叶非云明白,昏迷时是这个一向冷酷的长官一直拥抱着。
  炮兵营被拉到了后方,上峰的命令是整顿练兵,每一支部队都不能在一线呆很久,每年的轮换,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这个时间轮换了叶非云,实在太明显地昭示了薛天纵的偏袒,轮换的,是裘致远的整个师。
  林亚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叶非云已经音踪杳渺,徒留下他在那里抖了指尖恨天骂地。
  叶非云!你太狠了!
  林亚的身体确实遭到了重创,在叶非云走后的第三天,兴农党也不得不遣人接替了他的团长职位,把林亚接到了根据地休养,灵敏度低,神经末梢无感觉,手指脚尖不自觉颤抖……这一切的症状虽然不影响林亚的大的活动,却实在地显示了他寿将不远的事实。
  在这个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是来来往往的过客,叶非云也只有在独自擦枪的时候,才显露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