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4-09-03 10:28 字数:4821
敬顾惜朝:“顾公子,幸会!”只是尚未摸清两人关系,奉承巴结的话倒也不便多说。
是夜,戚少商推举不了凌是谦德拳拳盛情,与顾惜朝一齐宿在府衙。他这一住下,原本倾巢而出搜捕刺客的官差纷纷赶回,满院缟素未撤,厅中已筵开三席,说是为戚少商接风兼道贺。这世道,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逝者之痛,怎比得上攀附权贵紧要?
戚少商草草敷衍了一番,便回了房。他一向不擅与公差为伍,一见到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心里就发毛。
半夜,衙门里静得只闻鼾声。戚少商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推开窗户翻身跃入。手尚未离开窗台,脖子便贴上一片冰凉。
顾惜朝收回架在戚少商颈上的小斧,道:“是你。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戚少商道:“天快亮了。我白天失明一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得尽快离开。”他四处行侠仗义,自然结仇不少,若是眼盲一事张扬出去,必招来仇家寻衅,在这节骨眼上,岂不是雪上加霜?
“哼,你倒不怕我知道。”
两人兀自对答,蓦地里有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长空。
戚少商驻足谛听。东厢,正是秦知府夫人的住处。莫非卢杨真又折返回来行刺?
“别去。”顾惜朝出口便知自己说了句废话,拔足便跟在了戚少商身后。
东院里,一篇寂静。每扇窗户里都是一个迷离的梦。戚少商也仿佛坠入了一个梦里,一个暴风雨前宁静安详的梦。
又是一声嘶叫,如重石投湖,砸碎了宁静。
“救命——”
“有刺客!”“有刺客!” 本该睡得人事不知的官差们一个个从墙头,房顶,树后窜了出来,个个全副武装,转眼便将戚顾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名官差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几盏灯笼映出了徐徐走来的一人面貌。凌是谦。
“凌大人,秦夫人已遭不测。”一名官差上前禀报。
“戚捕头,请恕在下公事公办。”他脸色一板,扬手道,“给我拿下!”
一圈官差围扑上来,戚少商长剑一振,剑光潋滟,荡开五人,可后继蜂拥而上,逼得他几乎腾不开手招架。戚少商暴喝一声,眸中蓝光大盛,狂性大发,剑身蕴满杀气,如风扫平川,凌厉至极,又肃杀至极。院中树木尽皆颤抖起来,落叶萧萧。围捕的衙役见戚少商神色有异,心里也是一抖。转眼,又有几人倒下。
“戚少商暴力拒捕,罪证确凿。杀无赦。”月光照在凌是谦脸上,端的是清寒无比,令人悚然心惊。
●(三十三)
顾惜朝退到戚少商身边,轻声道:“天快亮了,冲出去。”
戚少商依言攻开缺口,两人轻身一纵,便上了围墙。几个轻身功夫不错的官差正要追赶,却被凌是谦挥手制止:“不用追了。”他负手而立,仰望着戚顾二人踏月而去的背影,脸上神色却柔和下来,更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
“这是哪里?”天亮后,戚少商便不能视物,任凭顾惜朝牵引带领。
“画眉山庄。”顾惜朝推开门,扶戚少商坐下,“此间主人既死,现由官府接管,没人会想到我们躲回这里。”
“由官府接管?那方才路上怎么无人拦阻?”戚少商眼睛虽看不见,但听觉异常灵敏。
“山庄后有一道隐秘的石门直通庄主夫人的卧房,无情的书信里夹带的山庄机关布置图上画得清清楚楚,显然三皇子被掳一事六扇门早已知道,费尽心机寻来了此图。当初我便是靠它潜进山庄的。”顾惜朝顿了顿,又道,“这石门轻易发现不得,我们在里面也倒安全得很,可以等到天黑你眼睛复明再动身。”
这余下的话戚少商只字未闻,心头只重复着一句话:六扇门早已知道?六扇门早已知道?若仅仅是禁军按兵不动让自己身先士卒倒也罢了,连六扇门也……他不敢想下去,两手搁上扶手长叹一声,却发觉那手柄可以活动,试着转了转,便听到巨石移动的声音。书架连着墙壁一齐移开,露出了两人来宽的门洞,黑暗中有架阶梯,一路向下延伸。
这意外收获让顾惜朝也大感惊喜,他抓起戚少商手腕,边走边道:“进去看看。”这一路,他都是如此带领失明的戚少商,倒也习惯了。
密道中隔断了日光,顾惜朝一手举着油灯,一手牵着戚少商,走得十分小心。两人的呼吸清楚地回响在狭窄的甬道里,合着潮湿的空气混作一团,分不出你我。
“小心!”戚少商一把拉过顾惜朝,那窜来的黑鼠便扑了个空,吱地叫一声遁去了。
顾惜朝回过神,啪地打开了戚少商的手:“你看得见?”
“是这里、这里光线暗,我才看得见的。”戚少商不敢对上他逼视的眼睛,知道自己被他白拉了这许多时候,竟也心虚起来。
顾惜朝冷声道:“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才刚看见一会儿,而且,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戚少商揉揉眼,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装出看不分明的样子,“喂,你等等,我说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顾惜朝哪里会睬他,径自往前疾走,连地道里的脚步声都似含了怒气。戚少商只得悻悻地追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甬道越来越宽,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只觉得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前方终于透出微微光亮,两人上前拖住泄出光来的巨石向上一顶,一蓬雪便漏了进来。
“小心眼睛,外面有强光。”顾惜朝头也不回地道。
戚少商闭了眼睛,由他牵着拉出地道。此时正值初冬,寒风刮上人脸正如刀割一般。戚少商紧紧抓住的那只手突然一松,他重心未稳,就一个倒栽葱扎到了地上。幸好,触地柔软,地上积雪竟有一尺来厚了。他爬起身,胡乱地抹去脸上雪渣,禁不住睁开眼。这哪里有强光,分明是黄昏,绵延千里的苍山环拥天边那一抹灿金赤橘的夕阳,漫天霞光衬着朵朵浮云翻卷,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蛟龙在天,好一派豪壮之景。每逢黄昏,戚少商的视力就只隐隐看得出些颜色和轮廓。可他也忍不住啧啧赞叹起眼前景色来。那霞光下的人儿,回了头看他,是在笑么?没有声音,却那么温暖。
这么平和的黄昏,戚少商突然就回过神来,狮吼一声:“顾惜朝,你故意骗得我栽跟头的是不是?”
顾惜朝白他一眼,理也不理,掉转身走了。戚少商视力不佳,行动便迟缓些,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去。一路上的树都是秃的,枝头积了白雪,看起来倒是银装素裹,堪比广寒玉树了。随着天色变暗,戚少商的视力也渐恢复,见顾惜朝走在前方一言不发,心里闷得很,伸手捡了颗石子一弹,打得顾惜朝头顶的树枝簌簌颤动,抖下一蓬雪来。
顾惜朝当头罩落雪,可真叫狼狈。他何曾被这样捉弄过,伸手从脖子里摸出一把雪来,在手里捻了一捻,便伸入了布兜。戚少商见到银光埕亮小斧亮相,心中就一抖,还没来得及找个遮蔽的地方,四周的树全都剧烈摇撼起来,眼前轰地一片白茫茫。等他反应过来,已是满身满脸,白得跟个雪人似的了。
戚少商好容易抖掉皮毛上的雪,又抹干净了眼耳口鼻,不敢再开玩笑,只正色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顾惜朝也神色凝重:“这里荒无人烟,连我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两人在林子里摸索一阵,不但找不到一户人家,反而听得狼嚎声渐响,便就近找了个山洞,捡来树枝生起火,寻思先过了这一晚再说。
方才顾惜朝震下的那些雪,有不少都漏进戚少商衣服里被体化了,冷风一吹,湿衣服贴在身上,冰一样的凉。他伸手在火堆旁烤了烤,便解起腰带来。火生得大,戚少商脱了外衣也不怎么觉得冷,身上暖意融融。再看顾惜朝,一个人抱着膝盖远远坐着,脸色却冻得发青。
“你衣服里也钻进雪了吧,快点脱掉烤烤火。”
顾惜朝微怒地瞪了眼戚少商,扭头不理。他可不是那些打惯了赤膊的粗汉,要在人前宽衣,总是千百个不自在。
“怎么了,别扭什么?”戚少商走到顾惜朝身边,抓住那件青色袍子便往外掀,“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一激倒令得顾惜朝身子一拧,挣脱了戚少商,微恼道:“我自己会脱。”说罢,青衣落地,又解了鹅黄中衣,只剩下和戚少商一样的月白内衣。
“你凑过来些,那边太冷。”戚少商又喊他。
顾惜朝还是置若罔闻。戚少商长叹一声,走去将自己的裘皮大氅罩在狭窄的洞口,好阻住寒风,让洞里更暖些。他从衣袋里掏出两块硬邦邦的干饼,抛了一块给顾惜朝,便自顾大嚼起来。这人,逃亡的次数多了,竟是想得周到。
“要是有碗酒喝就好了。”戚少商搓了搓手自言自语。
顾惜朝挪了眼看他:“炮打灯么?”
“是啊,炮打灯。”戚少商闭上眼,陶醉地回味,“一口下去,镪水一样,从喉头直辣到肠子。痛快。”
顾惜朝也闭了眼:“满头的烟霞烈火。”他晃了晃头,便是当初喝那一碗炮打灯时的样子。
火光辉映在两人痴惘的脸庞,像三月的暖风,醺然欲醉。刹那间,时光交错。过去与现在,片刻重叠。接下来,该是一夜倾谈,弹琴舞剑,该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可现在接下来的,却只是沉默。
他们之间似是最容不下沉默。只一沉默,便是万水千山,天涯海角。
洞外似有动静,戚少商第一个跳起来,借机打破这沉默:“我去打只野狼回来填填肚子。”
可待他披起衣服探出洞去,却惊得呆了。顾惜朝也穿衣出来,只见一个樵夫穿着与两人大异,竟是辽民装束,背着柴火也是愣愣地盯着他们。他与那樵夫搭了两句叽里咕噜的话,那樵夫才自顾走开。
“那樵夫说,这里已是辽国境内。我说自己是去宋国经商的辽人,为了方便改作汉人打扮,他才没起疑心。”顾惜朝也是震惊未定,望着那樵夫离去的背影沉思起来。
●(三十四)
龙蟠镇乃边陲重镇,而画眉山庄就建在镇北凤岐山脚下,绕过山便是戍边大营,再往北就到了辽国。下地道的梯级弯道甚多,转得戚少商分不清方向,原以为地道通向镇南,怎料竟是向北去了。他背心一凉,重复道:“辽国?”他惊的并非一己安危,而是那画眉山庄的暗道竟然连通宋辽两地,实乃国之大患。此时边关战事未歇,这暗道究竟是作何用途,不得而知。回想那白夫人和那魔头九巽,都已不在人世,此案无从查起。便连白夫人那做知府的父亲,也已被人杀了。戚少商稍作联想,便悚然心惊,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却有着莫名的联系。而他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一场暗流汹涌的阴谋。
“守在画眉山庄附近的官差有多少?”戚少商回过头来,惊醒似的问。
“很多,三四十个。”
“为那一座废弃的庄院,竟派了这么多人手?”
顾惜朝明白他话中含义:“你是说,他们早知道?”
“只是他们没料到我们还能进得庄来。”戚少商神色凝重,停顿片刻,复道:“我要回密道去。”
“密道那头可能已有追兵。”顾惜朝忧道。
戚少商见他神色犹疑,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三宝葫芦,递到顾惜朝面前郑重道:“三宝葫芦给你。你不愿去,我自不会勉强。”
顾惜朝看看他,又看看三宝葫芦,却是垂手不接,长叹了口气道:“走吧。”
戚少商心中一暖,两人循原路回到出口,钻回地下。他们来时便觉奇怪,地道靠近辽国的地道较宽,而靠近画眉山庄的一段较窄,这地道暗通辽国,又有这奇怪变化,不知有何蹊跷。
“你说,地道的宽和窄有什么区别?”顾惜朝凝思片刻,突然问道。
“怎么这么问?”戚少商不无疑惑,见他问得认真,便答道,“宽的能通过的人多,窄的能通过的人少。”
“一个地道只有两个出口,入口进去多少,出口便出来多少,为何要忽宽忽窄?”顾惜朝见戚少商听得专注,顿了一顿,自信地微笑道,“除非这条地道有第三个出口。”
“第三个出口?”
“是。”顾惜朝点点头,向前一指“便在那地道由窄变宽的地方。”
两人到那处,攀住两壁推敲探音,摸索半晌,才听顾惜朝落手处传来“空空”两声:“是这里。”
戚少商用剑劈开石壁,果然有条向上延伸的通道,两人爬出洞口一看,不远处是几座营帐,还有巡岗的哨兵来回走动,竟是大宋军营。这下,戚少商终于明白了这条地道筑造的目的,宽的那段是为了让辽兵绕到宋军背后突袭,而窄的那段是由于挖掘之人从画眉山庄动工的缘故,兵营附近有人巡逻,警觉自然很高,而在庄内动工便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你先出去。我将洞口暂时堵上,再通知戍边大军将它填了。”说罢,戚少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