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4-09-03 10:28 字数:4830
'戚顾古代' 海阔天空(全) BY 绿洲
●(一)
戚少商瘫倒在地上,撑开了手脚,只觉得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轻松。
是因为流了太多鲜血的缘故吗?
殷红的血汨汨地流出来,早就湿透了他撕下来捂住伤口的衣襟。戚少商索性抛开那团浸透鲜血的布帛,冷风丝丝吹过伤口,冰凉得像把利刃。他咬了牙,闭上眼大口吸气,仿佛每一次都是这生命最后的一次呼吸。
死,太容易了。太轻松了。
很早以前,他也有许多次离死亡如此接近,但每一次,他都活了下来。
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他不能死。
可是现在,死亡并没有比以前的任何一次离得更近,他却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以往每一次奇迹般地绝处逢生,他都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一个常人,本不该有这样大的力量,这样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的力量。所以,他也要付出代价。他戚少商绝不是无底洞,取不尽掏不空。只是,越掏,他的步子反而越沉,那些忠孝节义被抽出来压到了他肩上,像扛在心上的债,要他拿命来还,而还债的命却又欠下新债,于是孽债无穷无尽,无边无沿。他像被什么抽打着,由不得自己选择地往前奔跑。他不能用弟兄们的鲜血换来的生命去闲云野鹤,去追逐小儿女的安乐,他只能把它用到弟兄们所希望的地方上去,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他的性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要做什么,也由不得他自己,便是生死,也……
那,现在,他是不是辜负了他们?他放任了自己,放任自己去死。
可他,实在没有一点力气。追缉了那八个大盗七天七夜后又大战三日,虽然将他们全部剿灭,可自己也浑身是伤。腰侧的一刀斜插入腹,眼见不治,戚少商呼出一口气,握了握逆水寒。这几年,只有这冰冷的玄铁陪在自己身边,倒像是知己一般。
知己?
戚少商侧头去看逆水寒,喃喃道:“你会出卖我么?”说罢自己觉得好笑,仰了头望天,怔怔地出神。
“你要是只杀我一个,那倒也没什么,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含含糊糊,倒不知是对谁而说。
戚少商神志愈发模糊:“士为知己者死……可到头来,我却连死也不能够了……”
他眼前恍恍惚惚,像是看到青影翩翩,不住低喃:“如果没有那个阴谋,我便真让你杀了又如何。只是我戚少商区区一条命罢了,送给你又何妨?你心向天下,定能将它用得比我更好,我懂你……”
“不,不,”戚少商惊怒地睁开眼,瞪得浑圆,“我不懂你!我不懂你……”他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戚少商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可以这样静静了结,无奈现实总是不能如他所愿。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需要他,他也必须活着。当厮杀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戚少商绝望地感到自己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已被剥夺。他撕下一大片衣襟草草裹在伤处,拎起逆水寒向声音源头寻去。
当他走近才发现,酣战之中的不是别人,而是阔别两年杳无音讯的铁手。
树林荫翳,攻击铁手的敌人隐蔽在茂密的枝叶下,来去倏忽,快得看不清身形,只有鬼魅般的笑声随人影飘忽不定。戚少商站在十丈之外,目测到的敌人约略有七个,铁手被他们包围在中央,不敢贸然出手。戚少商看得出他有些焦急,竟不似以前那般沉着。
便在铁手犹豫之际,已有数十缕银丝从七根枝头激射而出,交错地钉在了他身周五尺处。铁手举掌欲劈,却见两枚银弹分从两根银丝滑下,在交错处相撞继而爆炸。他被逼后退了一步,身后却又有两枚银弹滑下爆炸。如此这般,每退到网际便有银弹炸开,使得他不得不回到包围的中心、寸步难行。
这种阵法倒也新奇,那银网并非事先织就,而是由笔直独立的丝线交错而成,执线之人可随意控制两线交错时靠拢与否。在线端穿上有孔的银弹后释放,每两弹在丝线交叉处相撞擦出火花便可引燃弹中火药。施用者欲在何处爆炸,便只需控制滑动的银弹在丝线那处相碰,端的精妙神准。
铁手屡屡突围失败,身上已被火药炸伤多处,伤痕累累。鬼魅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嗓音尖利刺耳,非男非女诡异无比,似是看了他困兽般的惨象而洋洋得意。
戚少商掩在树后悄悄逼近,到了距那银网五尺之处却也不敢冒进。只见那银丝虽经灼烧依旧粲然生辉,普天之下能削断它的恐怕也只有逆水寒。思及此,戚少商拔剑出鞘,向银网疾速掷去。
银丝触锋即断,而逆水寒斩断银网去势也稍减,堪堪落在铁手面前。铁手一见剑上古朴的纹样,知道援手的乃是戚少商,心下大喜,执剑从银网的缺口冲了出去。那网一旦有了漏洞便一无是处,掩在树端的七人收回银线,不断奔窜着与追来的铁手捉迷藏。铁手亦像疯了一般一改往日的沉稳,拼了命似的紧追不舍。
七人身形灵巧,腾挪闪避仿如流星,逃遁之余偶尔停步,从枝叶间探出一张带了面具的脸孔回望铁手,眼珠溜溜直转恁的狡黠。铁手大怒,瞅准了落在最后的那人,一掌朝他栖身的树枝劈去。那人立足不稳,怪叫着掉下树来,近看身形极是瘦小。铁手一剑劈开他面具,不意见到一张稚气的脸孔,双眼睁大了直直望着他。铁手一愣,没料到袭击自己的竟是个孩子,剑、掌均滞得一滞。只这一滞,便给了那孩子可趁之际,脸孔突然扭曲狰狞,怪笑一声张口喷出团白烟,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铁手给那白烟呛了两口,更恐那烟中有毒,运气一试畅通无碍,才道上了那孩子的当。而此时那一群孩子早都去得远了,却哪里还追得上?
●(二)
他走到戚少商身边,将剑还他。
“他们是什么人?”戚少商问。
“他们盗去了晚晴的棺木。”铁手恨道,听得戚少商问话中气不足,才发现他浑身是血,“你受伤了?”
“应该无碍。棺木被盗怎么不通知六扇门?”
“这是我的私事,怎好劳动公门?”
“恐怕不只是私事。”
“你是说……”
“寻常盗墓贼决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只怕另有图谋。你的伤势不轻,不如先行疗伤再作打算。”
铁手点头应了,两人相携出了树林。他们抵达小屋的时候,已近黄昏。小屋地处偏僻却依山傍水,门前两亩薄田,院中树影疏斜。戚少商以为屋中无人,径自推门而入,却听到西首厢房隐隐有些动静,脑中转过一个形象,略带迟疑地问:“顾惜朝?”
铁手点点头:“我与他隐居在此。别人可不像你这般大仁大义,肯这样放过了他,我既答应了晚晴,又不想得罪江湖上的朋友,只有出此下策。”
戚少商望了一眼那房门,心里莫名地跳了跳。
一旁的铁手翻箱倒柜给戚少商找药止血,可他自己也伤得不轻,一失手便打碎了几个瓷瓶。声响不免惊动了房内人,蓦地,房门轻呀一声,走出一个青影。
顾惜朝。
依旧是青衫布衣、俊秀清冷,只是那脸上飞扬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朦胧的怅惘,好似深秋的寒霜淹没了种种哀伤。
戚少商太久没有见他,久到忘了有再见的可能。他亦没有看他,怕一看他,心就不能再平静下去。这平静,像是隆冬的湖面上结成的冰,只消一个缺口便会整块碎开。
虽然戚少商没看顾惜朝,顾惜朝却看到了他。
顾惜朝不仅看到了他,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谁?”他问戚少商。
戚少商终于抬头看他,竟然有些如释重负地反问道:“你不认得我?”
顾惜朝摇摇头笑道:“很多人我都不认得了。”他的笑得云淡风清,可看在戚少商眼里竟有些苦。
顾惜朝脸上没有表情,仿佛眼前两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说罢又径自回房去。
“他疯了两年了。”铁手道。
空气中飘来一丝烟味,戚少商直觉地向顾惜朝房间望去,烟雾正从门缝中钻出。“又犯病了……”铁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里屋走去。
屋内,顾惜朝正微笑着蹲在炭炉旁烧纸。纸张沾了火星迅速翻卷起来,灰烬飞扬在黄昏灿金的光线里,翻飞似蝶。
铁手踩灭散落地上的火星,道:“我说过不要在屋里点火,你为何总是不听?晚晴都已经……唉,你不放在心上倒也罢了,却还要添乱。”说到后来,已是颇为凄苦。
顾惜朝竟像个乖顺的孩子般一声不吭也不驳嘴,只蜷在炉前发呆。
戚少商禁不住跟了过来,见到尚未燃尽的白纸上那清俊的笔迹——“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年年惟有秋雁飞。”再看向顾惜朝手中满页满页的诗抄,心里莫名地沉了沉,劝道:“铁手,你还是先疗伤要紧,且由了他去罢。”
铁手叹了口气走出房去,屋子里霎时静如死湖。炉火熊熊,连戚少商都能感到身上渐渐漫开的暖意,可顾惜朝的背影看上去却似有化不去的冰雪,寒彻入骨。戚少商本就料到他会生不如死,可如今当真看到了这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心里却又颇为惆怅。
顾惜朝手里的纸才烧去一半,忽听得门外铁手叫道:“晚晴?!”
戚少商拎起逆水寒追到了门口,只见铁手立在一口棺木前,神情复杂。
“不知是谁雇了樵夫送来。”铁手道。
戚少商看看那棺木,又看看铁手,略一沉吟,问道:“这确是晚晴姑娘的棺木?”
铁手目色和缓,却答得异常坚定:“我决不会看错。”忽然,令人发颤的惊怖窜上他脸:“棺木被人动过了!”他冲上前去要揭棺盖,却被戚少商横剑拦住。
“恐防有诈!”戚少商道。
铁手重伤在身,吃力地推开逆水寒瞪着戚少商:“棺木被人动过了!”
晚晴是铁手唯一的弱点,若要以此为饵引铁手上当实在是百试百灵。戚少商明白这一点,更是一步不让。
两人正僵持间,忽听得“吱呀”一声——不知何时走出房门的顾惜朝竟上前推开了棺盖。
他望着棺中的女尸,如孩子般幸福地微笑着,只一刻,便直挺挺倒了下去,嘴角犹自牵扯着柔美的弧度,仿佛看见了世上最美丽最亲切的东西。
铁手见到顾惜朝手掌乌黑,变色道:“有毒!”上前急探顾惜朝脉息,谁想这毒竟窜得如此之快,仅倏忽间,顾惜朝的脉象已显沉滞。
铁手焦急之余无助地望向晚晴的棺木,眼中之意,竟与应承晚晴临终遗愿时一样悲苦。顾惜朝是晚晴留在世上唯一的“遗物”,保住顾惜朝,便是保住自己对晚晴的一份迟到的情义。铁手一掌抵上顾惜朝背心,一道黑气顺势窜上他手臂,不久便绵延攀升至肩颈。
戚少商惊觉不妙,叫道:“不好!”送来的棺木既然下了毒,那加害之人必已知晓此处。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娇嫩的笑声:“的确不好了。”
竟来得这样快!
●(三)
大惊之下,戚少商回剑护胸,只见斜刺里飞出一条娇小的身影,泥鳅也似的向戚少商身侧滑去,动作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只得凭直觉和经验伸臂挡格,才勉强拦住她去路。
“戚大侠好本事,伤重至此还能出手。却不知你这九现神龙能不能敌得过我的宝贝们!”这女子的喝斥甜中带腻,字字句句听来都有说不出的做作。她伸手入怀,似要取甚暗器。
戚少商心道不妙,四周一片昏暗,如何能看清暗器来路?更何况室中还有无法动弹的铁手和顾惜朝?他舞了个剑花挺身站在两人身前,心忖自己仗着剑风凌厉或可抵挡一阵。
银光闪烁,却不是打出的暗器,而是那女子搁在嘴边的银质短哨反射出的光芒。哨声呜呜响起,霎时近旁草丛都骚动起来,声响细碎,听得人头皮发痒,有说不出的难过。
“吱!”尖利的一声响,一只硕大的黑鼠跃起,直向戚少商扑去。随即,成千上万眼放绿光的巨鼠纷纷瞄准了向戚少商窜去。
这一击着实比暗器厉害百倍!无数只黑黝黝的怪物嘶叫着扑来,戚少商只见到面前一片黑压压,将逆水寒舞成一道剑屏,节节后退。剑光劲风中,巨鼠惨叫连连,血肉横飞。但老鼠毕竟是活物,且生性刁钻,无孔不入。戚少商如此一番盲斩盲砍终究是左支右绌。不消片刻,身上已被巨鼠咬伤多处,伤处渐显酸麻,看来那老鼠竟都带了毒。酸麻从伤处蔓延开来,随着运功时疾行的血液漫遍全身。逆水寒上的招式愈见滞涩,戚少商仍旧勉力支撑,直至那沉重的神兵一分一分地在暴雨般袭来的群鼠中败下阵来。
对方瞅准了戚少商已精疲力竭,再度吹起银哨,巨鼠便瞬间撤得一干二净。戚少商终于不支,倚了剑艰难地喘息。那女子施施然走了过来,扭腰绕过了疲乏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的戚少商,绰约地停在已然醒转的顾惜朝面前。
她蹲下身来偏着头打量顾惜朝,情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