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919
  天已经亮了;我把窗帘拉开;审视着这个完整的裸体。她闭着眼睛;眉毛的下弦月与睫毛的上弦月巧妙地应答着。鼻如悬胆;唇若樱颗;我又看见了少司命夫人身边的竺青。我有些惊讶;竺青居然生得这么端正;红嘟嘟的嘴唇圆乎乎紧绷绷的;有点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平时我很少看她;已经是自己的了;什么时候想看都行;也就不用专门盯着看了。夜里看不见;并且也不用看。只是在今天;在即将分手的这一刻;我才重新发现她的美丽。这么丰满浑圆的乳房;这么莹洁白皙的肌肤;这么丰腴而匀称的裸体;本来是我的;是我一生的爱的所居;上帝竟残忍地把她从我的怀抱里拿走;去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把仇恨压进愤怒的枪膛;把留恋化成最后的爱抚;我在极度痛苦和极度欢乐的撕扯中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梁祝般地化成双蝶。
  “我真是舍不得你;我又真心地希望你得到我无法给你的幸福。要是你受骗了;要是你想哭;就回到我的怀抱里来哭吧;让我不变的爱抹去你所有的伤痛!只要我没死;我一定等你。”我说。
  “不许你先结婚!”
  “你是说;我先别结婚?我结婚?我还能再结婚?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以为结婚像到商店里买一双鞋子吗?我知道哪儿卖鞋子;可我不知道在哪儿能买到爱情!我一辈子真正爱的用整个生命爱着的只有一个竺青;这你是知道的;竺青走了;我还能再跟别人结婚?傻丫头;你愚蠢到这般地步吗?你执着地走向幸福;而我孤独地走向死亡;你怎么想到我再婚呢?一个把竺青从二十一岁抱到三十七岁的男人;还能再跟别的女人结婚?我原以为能与你牵着手一同涉过这物欲横流、肉欲横流的浊水河;完成一世的真纯;可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是你松手了。当然;我依稀在等待什么;是的;我的确在无望地渺茫地等待什么;等少司命夫人身边的丫头来找我;你觉得她还能回来么?”我神光涣散地看着她;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去也(3)
  “我没结婚之前;不许你结婚!”泪水从她的睫毛里滴落在枕上;“我要是结婚了;你就把我忘了吧;忘得越干净越好!我的心永远为你留一块空间;但我不可能再离一次了。他现在对我挺好;谁知道两年以后是什么样子;我这个人其实挺能宽容的;是好是赖;总能过下去。再说;能不能结成;还两说着呢!”
  “别打电话直接告诉我;”我指的是关于她的结婚;“在伶伶的录音带上录上你唱的那首《心雨》寄给我;我就知道了。我受不了太明白的刺激。”我抽泣着说。她流着泪连连地点着头;她知道这话的含义。
  “我有抑郁症。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如果有一天你听说我去世了;千万别去送我”
  “不;我一定去!”我的话被她打断了;她着急地说。
  “你去了没有意义;那时我已经不能感知你了!我的亲戚们会质问你;你跟他结婚的时候不知道他的年龄吗?看过在教堂宣誓的婚礼吗?无论他(她)健康还是生病;无论他(她)富贵还是贫穷;你能永远爱他(她)吗……你没必要去听他们的偏激之词。”我冷静地说理。
  “不;我一定要去!”她喊了起来;根本不听我的解释;紧紧地搂着我;摇着我;抽泣着;仿佛我真的死了。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最后一次带泪的做爱完结了。我的整个身体压在她的身上;头埋在她颈侧的枕窝里。我们俩哭出声来;已经顾不得上学没走的孩子和外人。
  三天前我已经告诉竺青;我星期五走;不用她送。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出门;不送为好。送;痛苦的将不止是一方;何苦呢!我知道;他的车一会儿就来接她。
  真是一个颇为奇妙的场面。
  她在她的卧室做着自己的出门准备。伶伶跟她的四年级大朋友一起走的。每天上午照例来这儿用机器裱画的助手W默无声息地干着自己的活儿。我呆坐在斗室里守着一溜儿行囊;宁静地吸烟。
  是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只等朋友们一来;我就要在H市消失了。
  蓦然间;一个穿白裙的靓女走进屋来;简直就是我在荧屏上看过的T台秀。她的白裙是皮革的;质地柔软;乍看去不会以为是皮草行出品;裙长过膝;上端连衣;修长贴身;一排俏丽的钮扣由颈下穿越饱满的胸鱼贯而下。白裙下摆露出一圈黑丝质有花边有垂带的装饰;我想那就是女人们常说的衬裙了。再往下是一双俏丽瘦削的黑色马靴;使这支白莲般的秀女婷婷玉立。因为这一切来得毫无准备;我惊讶地寻视这件服饰所包裹的主人脸庞噢;是竺青。竺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进来后随手把门关上;而后走过来跟我拥抱。
  “真的不用我送你?”她说。
  “说好了的;不用了。”
  “你多保重;”她哭了;带着哭音说:“滑老师;真的对不起你!”
  这是她的临别赠言。我当时体会是;这几个字像老式打字机夹起的铅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印在我的心上;那是些是烧红的铅字;是烙在我心上的;很疼;但很牢固。我的眼圈红了;外屋还有人;我得克制;她已经哭了;我就不必了。我是男人;我是丈夫;我是老师;我是长辈。我的手在她的背上拍着说:
  “该说的都说了;我理解你。我等着你的喜讯;更盼着你的坏消息。”
  这样意外的别离仪式我一点都没想到。
  我的长者之风在此刻找到了最好的感觉;松开手;看着她泪光满眼的样子;说:“别哭了;看;妆白化啦!”
  她掩脸抽身而去;蹬蹬蹬直接走出门外;没向任何人告别。
  一刹那;我知道我已真正失去了她;并且有可能是永远!
  我并不起立;也没有追出去送她。我知道外边有辆私人轿车在等她;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和生活。她刚才的影像仍旧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那就是那天夜晚她说起的他给她买的一千多元的裙子;我第一次见。我目睹了这件裙子的魔力;它可以把一个普通的三十七岁女人变为光彩夺目的T台秀;我也领略了这件裙子的征服力;它完成了对女人的体贴、关爱和占有。这在我来说简直是永远无法办到或根本不想去办的事。
  我去也(4)
  那么我呢?上车;走吧!
  车来了。朋友们七手八脚地往楼下搬东西。我呢;我不出面;怕邻居问这是做什么。
  要带的东西都搬完之后;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给伶伶的许诺;留一百元大票给她买旱冰鞋。我拿了两张新票;又拿了一张纸;想给女儿写个留言。在落笔的一刹那;抬头变了:
  竺青:
  我走了。如果有来生;我还找你。
  分一些爱心给伶伶。
  滑老师
  直到我把门关住又用家门钥匙绕了几圈之后;才算把我悸动的心封死。心灵里的最后一缕光消失;心的墓门落锁了;谁也没有发觉走下楼的是一个无生命的躯体。
  第六章 来雁楼
  有雁来楼(1)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两个小时;同行的朋友一直在唠着什么;我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
  一想起我的那两句最后留言;泪水就涌了出来。到B市还未安妥;竺青的电话便打到我的手机上;她已泣不成声;我安慰着她;泪水却当众流了出来。
  送我的那一行人并不知道内情;自然也不知道我落泪的含义。
  最后的流连开始了。
  我住的这套屋子是我外甥的空家;他因为脑溢血后遗症失去了自理能力;我姐把他接到自己家养活起来;靠吃低保过活。低保人家的房子不许出租;这房子就这么空着。空着的房子成了我的避难所。
  我要坚持着把我这本书写完。
  冬天的窗外没有一丝绿意;一株古老的大榆树塞满了窗户;有意或无意地完成了我的与世隔绝。枝杈横斜欹侧;像画家刚刚勾勒完的墨稿;未及渲染;画家死了。我僵卧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满窗枝条;希望那个画家在某一天奇迹般在上边点画出一点什么;哪怕加一片叶子。世界凝固了;后天和前天一样;是的;没有一点变化。时间还在流动;是窗台上马蹄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嘀嘀嘀嘀;只有它告诉我我还活着;生命还在延续;一秒又一秒地延续着;如同病床前悬挂的吊瓶的点滴声。我不知它在哪一下会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像我的生命。
  入夜了;窗外亮起了邻楼的百家灯火;我知道那是一个个的完整家庭;他们在说话;可能也有一个跟伶伶一般大小的孩子;正为了看电视的哪一个台而辩论着。我受不了这种刺激;就把灯关了。灯一关;邻家的灯光一下子把大树的影子投到我家的玻璃窗上;树影像许多枯朽变形的臂爪;并且在动;矍铄欲搏人;令人不寒而栗。最难受的是夜里三点醒来;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在这个钟点熬到天明;太难了。树枝间露出的天空泛白了;好了;有盼头了;我惊喜地坐起来;面对又一天的到来。
  我每天到姐家吃饭;我装作很能吃的样子;艰难地咽着饭;还要找些诸如“早点在外面吃多了”的借口作掩饰;吃完饭觉得心口堵得慌;每天;每顿。我这才知道;手机上流传的那条短信不是玩笑;不是夸张:“认识你用了一分钟;了解你用了一年……忘记你却用了我的一生。”这句话在我身上无情地应验了。
  发给我这条信息的人却在一分钟里忘掉了十八年;在另一分钟里找到了幸福。
  街上一直播送着刀郎的带着悲怆情感的歌;我的这本书就是在他的歌声里写完的;以至于后来一听见刀郎和《月光下的凤尾竹》就想起那段苦难的时光;这可能是巴甫洛夫所说的条件反射吧。如果哪顿没去姐家吃;她就知道我在外面喝酒了。有心脑血管疾病有高血压的人喝酒是很危险的;她不放心;但又不敢进屋看看我的情况;怕我认为她担心我死掉;会莫名其妙地发火;就绕到楼后看我屋子的灯光;灯亮着;她就放心了。有一次;妹妹想用说竺青坏话的方法开导我;我竟喊了起来:“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她不吱声了。还有一次;一言不合;我把她借给我用的手机摔飞了。事后我后悔不及:我是投奔她们来了;我有什么理由冲她们发火?晚上我妹又来看我;跟没事一样:“我还有个旧手机呢;换上吧。”我才知道;亲情有这么大的包容性。
  正是这惟一可靠的亲情;让我在这重创之下没有发疯;并且活了下来。
  每天从老榆堂出来;正对着巷口的是四医院的后门:太平房。上面是一幅广告招牌;写着“人生后花园”;下面的小字是殡仪服务项目。门前几乎每天早晨都停放着灵车、花圈以及披麻戴孝哭泣的孝男孀妇。人常说“大清早见棺材是吉兆”;我在吉兆的笼罩下向北拐去。四医院的门前是一条街心公园;有松柏树、凉亭石凳;老年人在那里打拳做操;半身不遂的老女人围成一圈呲眉瞪眼地甩着手;像受了“慢急”。医院门口有好几处摆地摊的;写着麻衣神相、周易预测之类。我正要走过去;听得一位老者沉吟道:“欲往城南望城北。你这么走来走去;到底要寻找什么呢?”我怔了一下;很是惊异;站住了。那老者竟是一个瞎子。
  有雁来楼(2)new
  “抽个签吧。”他说着;便把一笔筒的卦签伸了过来。我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抽了一支递给他。瞎子摸了一下;说:“怎么抽了个旧签子?七九河开;这是一九八六年的事儿吧。”我一惊非小;接过一看;果然是那四个字。那是我认识竺青时的时候;喜悦之情无以言表,用过这句农谚。
  “韶华不为少年留;”老者不须求教便演说开来:“一切都要成为过往。你有过七九河开的时光;可是你不能留住任何时光。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八九之后呢?九九归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万物最终又九九归一。无生有;有生无;你从土壤中来;最终又归回于土壤。这是永恒的法则啊。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河开归慧海;始可证菩提。”
  我给瞎老者盘里放了五块钱。
  我不再城南城北地走了;默默地回到老榆堂。
  竺青坚决地沿着她的路子走下去。她来短信说:“我的心天天悬着;何时才能靠岸啊?”我知道她说的岸是指什么;但她锲而不舍地坚持着。开学前她要去天津美术学院进修;要把孩子送到大连她姐姐家;我坚持要带上半年孩子;她总算同意了。就这样;我回到了本来就属于我的家。
  这个家已经很陌生了;陌生得跟我的记忆完全不一样。
  竺青起了一脸疙瘩。
  伶伶的英语不好;期末才考了六十多分。朋友热心地说:“请个家教呗!”竺青挺同意。托朋友去师大问问。第三天就来了电话;说找到一个;是外语学院英二的。山沟里的人朴实;学习又好;还是学生干部呢。
  当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