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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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903
好玩;把这事说给建平听;还不无得意地把信拿给建平看;结果两人吵了起来。
黄莓之死(2)
那天晚上;我和Z姑娘都在;建平跟我俩诉苦抱怨;责怪小莓这不好那不对。小莓问心无愧;说我已经打定主意找你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我把心都能掏出来给你看;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建平也是在气头上赌气地说:“你去死吧;你敢死我就相信你。”小莓一摔门出去了。我们在屋里继续听建平的抱怨。过了半天不见小莓回来;我不放心;出去找她。二楼没有;我下楼来;见她靠在车库的大门上;手无力地下垂。我说;这么凉你靠在这儿干什么?她说我吃药了。我说你吃药也别在这儿呆着;走;回屋去。我去拉她;她已经瘫软在地上。我赶紧跑到楼上叫人;说小莓吃药了。这时我才想起我们屋外窗台上有一瓶新买的敌敌畏;是给客房杀虫用的;此时瓶子不见了。我们一齐赶到楼下;瓶子就倒在小莓的身边。
Z姑娘懂事;让我赶快出去拦车。我站在路中央;两臂张开摆动;即使真有汽车朝我开来;我保证不会躲。一辆卡车停住了;我说了情况;司机真好;让赶紧抬人。黄莓已经说不清话;可还是坚持上了车。建平陪同;送往医院抢救。这时我才想起该给总编打个电话说一声;当时还没想到黄莓是他家亲戚;而只想到他是社领导。待我们赶到医院时;一切都无法挽救了。她的哥哥是夜里一点赶到医院的;他把黄莓抱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床上。他肯定是太爱他的小妹妹了;爱之深;恨之剧;他仿佛在说:“傻妹妹;你这是做了些什么呀!”此刻他的愤怒不只是在燃烧;而是要爆炸;若是能把天庭引爆;我相信他可以化作霹雳。
一个刚懂得爱;还不会爱;也没有享受到真爱的花季少女;就这么无知而潦草地了结了一生。连让我们该去恨谁都不知道。
薇婕讲完了。
我木然地坐着;只有唏嘘;连一句开导人安慰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她回屋了;我躺在床上;回忆着薇婕所勾勒的种种情节;仍然不知道该肯定什么、否定什么。大卡车上;建平抱着这个将死的恋人;他该说些什么;他能说出些什么呢?知道自己行将死去的黄莓也许在嗫嚅地用越来越微弱的气息说:“相信我;我爱你……”这么惨烈的爱情;是她有意这么做的呢;还是她后悔这么做了呢?
“叔!”那个明媚如阳光般的微笑一闪之后;溶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官其格(1)
超脱与旷达是写在纸上的格言;真要抵达那种境界;谈何容易!我虽然逃离了苦难的熬煎;却无法摆脱孤独落寞的笼罩。早晨一个人走下楼去找点儿早点;中午从食堂用饭盒打些饭菜独自走上楼去。像被人丢在了沙漠上;丢我的人走了。
我端着饭一步步走上楼梯;沉重得如脚拖镣铐的苦役犯。忽听得楼上传来女声的吟诵: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
我很诧异。一个留司机过夜的小店;会有人吟咏这样的诗句;并且是年轻姑娘的声音?我当自己是沦落天涯的江州司马在浔阳江头遇到了知音;感动得差一点流出泪来。拐过楼梯才发现一递一句地朗诵者竟是新来的瑞珍和薇婕。见到我时;诵声戛然而止;瑞珍的脸上掠过一片红霞;不好意思地笑了。
“中学生怎么能念这种诗!”我知道瑞珍是高中毕业生;故意做出长者的嗔怪。
“这就是中学课本里的课文呀!”薇婕接茬很快;她毕竟跟我熟了。
“是这样”看来是我的无知了。我不知道如今的中学教材竟开明到这个程度。其实我倒宁愿她们不是从课本里学来的。
晚上;又恢复到例行的死寂。我正在灯下做着什么;听见走廊上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没有敲门就涌进两个人来:薇婕与瑞珍。她们喘息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叔;我们在你这儿躲会儿行吗?”
“当然行。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边问边把她们让到了沙发上。
“官其格又喝醉了;开不开门;闯到我们屋里;真吓人!”
我不知道官其格为谁何;给她俩各倒了一杯茶;听她们坐下来叙述。
官其格是个五十多岁的大胖子;体壮如牛。“文革”之前;省里成立了《毛泽东选集》翻译委员会;因他精通日、俄、汉、蒙、英等六门语言;成了这个委员会的成员。他最精通的是日蒙翻译;是省里少数民族中罕见的学者。据他说;他还不是蒙古族;是通古斯族。这个民族只剩下几十个人了;是中华大家庭五十六个民族之外的几乎不为人知的少数民族。其语言文字已被蒙古语文同化。服装、饮食、歌曲与乐器自然也与蒙古族无异了。
官其格身上有俄罗斯血统;灰蓝色的眼珠便是个明证。他的祖母是俄罗斯人;母亲是蒙古人;可他自称是通古斯人。其实通古斯人是达斡尔的一个部族;生活在呼伦贝尔草原北部与俄罗斯接壤的一带;牧人爷爷娶个俄罗斯女人给他们做祖母也不算什么难事。不料蓝眼珠终于给官其格带了不幸。中苏友好的时候;官其格常去苏联看望他的姨奶以及姨奶的一家。姨奶去世后;他和她的家人仍保持着亲情的来往;每次去都给他们带些大兴安岭的特产:鹿茸、鹿血、狍子肉、猴头蘑之类;到那里喝够了伏特加;再带上两双上好的皮靴子;便志得意满地完成了一次异域探亲。一九六六年他照例办完了签证;登上了开往满洲里方面的国际列车;还没出境;就被遣送回来;投敌叛国与苏修特务的罪名成立;不由分说地被投入监狱;把这个通古斯大汉弄得莫名其妙。他在狱里倒也没受什么罪;比交给革命群众批斗要安全得多。后来;译委会有些翻译上的难题解决不了;不得不到狱中找他;或者干脆把稿子留下让他在狱中带罪工作。
十二年后他被平反出狱;有理由找个发工资的地方。因《毛选》译委会的人事曾划归于杂志社;他便到这里来“落实政策”。杂志社给他补发了七千元的工资;又给他造表入册成了本社的在编人员;并在宿舍楼给了他一间住房。可是杂志社在工作上找不到用他的地方;索性就这么养了起来。官其格在东北老家有几百只羊;几头牛;本可以省心省力地当个富裕的牧户;可惜他入狱期间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眼下无所事事的官其格只好天天喝酒。喝醉了上四楼宿舍;用自己的钥匙怎么也打不开自己住房的门;便去对门找邻居。这种深更半夜的骚扰终于让邻居呛不住了;单位便从我在的小楼上给他开辟了一间客房。可他仍然是三天两头开不开自己的门;这回便轮到两个服务员不得安宁了。
官其格(2)
“其实他不喝酒的时候待人也挺好的。一喝醉就耍酒疯;把我们两个追得吓得无处躲藏。他自己明明有钥匙;怎么就开不了门呢?”
薇婕哭笑不得地说。我看出来;她们感受到的恐惧没有她们所描绘的那么严重。
不一会儿;阳台走廊上传来一阵马头琴声。这种只在舞台、电视与录音机里才能听到的民族器乐真的在生活里出现时;让人有些将信将疑了。
“好啦;肯定是门开开啦!”薇婕说。
语言学家同时是个琴手;这是不可思议的;这可要感谢他的民族了。马头琴本来就是长于表现忧郁苍凉的;那乐音在这孤僻的小楼上回荡便更来得低沉而凄厉。琴声仿佛演绎着一个古老民族的久远的乃至原始的感受;弥漫着浓重的宗教宿命的色彩;如泣如诉地倾泻着无尽的酸辛。又如同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人们只听懂了故事的结局;却看不到故事的起源与嬗变。我全身心地品味着它的内涵;无法想象这样的音乐怎么会出自一个“醉鬼”之手。
竟然出现了歌词;是蒙古语。我当然一句不懂;便向身边也在静听的薇婕请教。她不但能说很有幽默感的汉语;更能说一口娴熟的蒙古语。她试着用笔边听边记;最后整理出这样的几个小节;摊给我看:
留下一个背影你走了;我的其木德;
别管别人叫阿爸呀;我的小鄂博。
没有人再给我熬奶茶了;
不是吗;可怜的官其格!
都市的马路踩不出足迹;
葬送了真诚的人群荒如沙漠。
你像块被抛出帐外的干牛粪;
难道不是吗;官其格?
点不燃的是愤怒的血液;
化不开的是心灵的冰河。
那么酒在哪儿呢;
斟满杯吧;官其格……
我读着这歌词;再回味一下那忧郁深沉的蒙古长调;鼻子一酸;就要流出泪来。为了掩饰;赶紧转移话题。
下午;编辑室开会;几个“烟囱”把几位女士熏得忍无可忍;只好把门开开透透气。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个时髦女郎在开着的办公室门前立定:板正的呢子大衣沿着腰肢划出柔和的弧线;精巧的手包长长地自肩上垂挂在腰间;一双俏丽的红色高跟马靴一竖一横地摆出一个美妙的造型。她似乎并不怯场;很大方而得体地说:“请问官老师在吗?”大家莫名其妙地左右顾盼;互相用眼光咨询着对方;想听到一个回答。“唔;你找官其格吧;他不在这儿上班;”一个同事懂行;对女郎说;“他不用上班;他不在屋里吗?”
“不在。”女郎平和地答道。
“那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谢谢。”嘎嘎嘎的高跟马靴声重新响起来;听得出拐下楼梯;消失了。
“官其格的伙计;”这位同事无所不知地介绍道;“印刷厂女工;来掏官其格补发的七千元的。”
七千元未见得都是她掏走的。但人们确实发现;官其格新买的凤凰自行车不见了;又过几天;他屋里的三洋立体声收录机也不见了。小楼上的人嘁嘁喳喳地议论着;甚至是扼腕叹息;不知是心疼高跟马靴的玉体;还是心疼语言学家的钱袋。
我到楼下的厕所水房洗我杯子上的茶锈。官其格正好也在那里。我们已经认识了。那么魁伟的身躯屹立在我身旁;有如夸张了的现代派雕塑;敦实可靠。茶锈洗不掉;我抓了把水池上小盒里的清洁剂。
“咦;你怎么用那个擦杯子?”
“清洁剂就是清洗物品;而使之清洁的呀!”
“那是清洗厕所的。”
“清洁厕所只是清洁剂的功能之一。在没有投入使用之前;清洗的对象与清洁剂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捏着的这粉沫还没有跟厕所接触;用干净的清洁剂洗干净的杯子;怎么不可以呢?”
不知是语言学家转不过弯还是不屑于跟我耍贫嘴;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说:“反正不怎么好。”
“晚上下班后到我屋里;我请你吃饭。”我认真地邀请他。
官其格(3)
他来了。椅子已一正一侧地摆好;花生米、海带丝和食堂的红烧鱼、炖羊骨头拼在一起;也算丰盛。两瓶白酒立在碟边。他丰硕的脸颊把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你也爱喝酒?”
我看出来他很高兴。小便餐就这么开始了。
“刀子。”他啃着一支羊棒骨;向我伸出一只手来。幸好我抽屉里有一把蒙古刀;赶紧递了上去。他一边喝;一边精心地雕刻着骨头棒子。“用蒙古刀;要这么样;刀刃朝里片着吃;”他示范着;“这样片下来的肉就被手捏住了。朝外削就很危险;而且不礼貌。”
“吃鱼吧;是武昌鱼呢!”我推荐说。
“我们不吃鱼。水里的虫子;也能吃?”
他的话多了起来;“你们怎么啥都吃?蛇肉、猫肉、耗子肉、蝎子肉;除了人类自身以外;恨不能把整个大自然吃掉;连象征和平的鸽子你们都能忍心红烧或清炖。它害着你们什么了呢?听说大都市有吃填鸭的;把活鸭子褪了毛;吊起脖子放在锅里蒸;被蒸的鸭子一张嘴;灌一勺调料;直到蒸死了;调料也饱和了。调料可以借助它的生理机能由食道血管进入它的肌理全身;由里到外地入味。讲究!好吃!还有一种大补食品猴脑;最好是趁热吃。每个餐桌的中部开有一个圆洞;类似现在吃燃气火锅;把装有活猴的笼子拿来;放在桌底下;猴头刚好卡在圆洞里;动弹不得。店家很礼貌地问一句‘可以开始了吗?’客人只要吩咐一声‘开始吧’;猴头的颅骨便被掀开;你们就可以用羹匙撇它的脑浆喝了;温度适中可口;大补;真他妈的爽!这就是文明;这就是饮食文化!这让人联想起‘文革’中涌现的种种刑法:向人民低头、坐飞机、清醒头脑、热处理、冷处理……执行枪决的时候怕喊出什么来还要事先把喉管割开;张志新不就体验过这种杰出创造吗?”
这是从哪儿扯到哪儿了呢?不吃鱼就说不吃鱼;走题也走得忒没边了。
我不便再让了;一任他把一块骨头修理的精光。“这不是小气。懂吗;小伙子;”他解释道:“肉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粮食;会爱惜才受人尊敬。你们到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