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897
  专注于一个目标时;只能让那些“人一能之己十之”的笨伯徒然望其项背。他说;他已明确了今后的努力方向乃是国画;是写意人物;所倾心者任颐、贲庆余、王绪阳诸人;他很快就步入了那个领域。他不只画人物;也画马、驼、花卉与山水。他与另二人到法国举办了三人展;出版了第一本《刘棣画集》;又到东南亚搞个展;在岭南出版社出版大型精装本《刘怀山画集》;又到台湾搞个展;出版豪华本个人画集;在北京、深圳买了住房;画价是以万为单位的主儿了。
  刘棣(3)
  刘棣成功了。
  飘零复飘零(1)
  作为因“文革”原因推迟毕业的大学生;我们于一九七零年秋锻炼完毕;我到B市二十五中报到;从此跨入了生命旅途中的一个全新的阶段
  工作了。这时我二十七周岁。
  九年的孩提时代;十六年的学生生活;两年的劳动锻炼;结束了无拘无束的前半生旅程。从今天开始;新的不熟悉的成人阶段到来了。可是;在我踏上这新道路的初期;学生时代的罗曼蒂克又延宕了一段时间。“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谁是我后半生的伴侣;我还不得而知呢!
  二十五中空旷的大操场前有两座二层的平顶小楼;是教室和一切办公室的所在。我第一次来报到;正逢学校寂寥无人;上了二楼还冷冷清清;头一个遇到的是个穿学生蓝单褂的女老师;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身体很丰满;脸蛋上泛着红润;没有使人惊愕的艳丽;却也闪动青春的光彩。我想这大约是二十五中难得的美女了。要是按旧小说的套语说起来;正是:播音雅室;有几番幽期蜜约;驻霞书屋;作一对并蒂花开。
  想来是有缘;我被分到初一年级组;恰和她分在一个办公室;于是黑板的值日牌上把我们俩写到了一起。但是我们并不搭话;据她后来说;这种不说话;使她很紧张;倒把关系一下就弄得不正常起来;仿佛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现在忆来;我们的爱情好像只剩下几首诗词了。第一首送她的诗因为怕她介意;只是在纸上留下很清晰的印痕但不是笔迹;诗也写得只有她能明白:
  相逢恨晚岁蹉跎;忍对落花叹奈何。
  一步来迟终是憾;空拂绿绮不能歌。
  第二首是词;十月十四日;学校组织人下乡慰问支农的学生;让我也去;我趁此暂别;正式赠词致意。于是成《水调歌头》一首;其词云:
  慧眼流光闪;华面彩霞。难得比肩处子;朝夕肯相随。胸内流泉荡漾;倩影撩人眼乱;中夜起徘徊。幽思割不断;拂去又还来。殷切意;无从诉;只深埋。寻遍天涯海角;谁惜建安才。可羡蓝衣淑女;堪作得心助手;可肯偿余怀?君意诚难测;辗转费疑猜。
  第三首是在开会时;我呆坐着;凝视着楼外冷漠的秋天;思绪茫茫;写了首《扬州慢·暮秋吟》:
  秋色飞黄;秋风送冷;萧疏落叶飘零。昔芳茵生处;已铁铸青青。最教人销魂断意;苍凉落照;邈远苍穹。立残霞;寂然凝虑;思入云中。白驹过隙怎生留;岁月匆匆。叹案牍繁忙;尘氛羁绊;销铄神行。遐想云山深处;松子落;呦呦鹿鸣。但餐英饮露;足资了却浮生。
  转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又转年;我们生了个女儿。
  想成名;对于已经步入青壮年的我来说具有十足的诱惑。学了这多年文学;一门子心气就是把名字变成铅字;最好让成千上万的人像知道高尔基一样知道我。我从到处都有的《报头图案》的小册子里拼凑出一幅黑白宣传画《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寄给了《B城日报》。不久;真的在报纸上印了出来;写着我是作者。
  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在正式报纸上排成铅字;我盯着它看了又看;体验到“状元及第”的得意;想象着我在旅店或会议签到薄上签完名;有人惊异地说“你就是谁谁谁?我在报纸上见过这个名字”的那种情景。
  后来我问清了给我发稿的人是报社的一个老编辑袁君;打那以后我们成了一生一世的朋友。为了讨好学校;我又给二十五中写了一篇抓批林批孔促教育革命的报道;又发表了;我又因此认识了报社政文组组长。此后又写了一些言论稿;又因此认识了理论组的编辑们。
  D师院中文系毕业的周君;比我们晚一年分到文教局;他照例要到基层锻炼一年;分到了二十五中;跟我成了朋友。我的随和是很容易跟人相处的。周君锻炼期满;以口吃不便登讲台授课为由留在了局机关里。一九七二年文教局分成教育局与文化局;喜欢写作的他想去文化局;教育局长因为要失掉一个得力的大批判写手就让他推荐一个合适人选;于是他就推荐了我。局长说:“嗯;我知道这个名字。行吧!”我就这么离开了教育第一线。这是我人生中关键的一步;若不是周君;我可能跟其他同学一样;当一辈子“红烛”;直到粉笔灰染白双鬓。
  飘零复飘零(2)
  报纸上的豆腐块总觉得算不上作品;我得弄点儿正经文学。可这时正是“文革”后期;虽说文艺已经突破了八个样板戏的垄断;各省市恢复了文艺期刊;但仍然被“革命”统治着;仍然是高大全式的工农兵形象;仍然是延安讲话精神;不这样自然无从发表。
  托尔斯泰的批判现实主义被斯大林改造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又被我们改造为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这种政治导演下的社会主义文学主张塑造理想化的无产阶级形象;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要搞文学就不得不削足适履。于是;我坐在书斋里苦思了好几天;终于以写正面人物、写思想斗争为主;并结合地区特点、民族特点;弄出一篇后来被蒙古族朋友称作“新龟兔赛跑”的小说《小骑手》。这时候;我的师兄调到省革命委员会政治部工作;我把我的小说《小骑手》、散文《长安街抒情》一起寄给了他。不久;省文艺刊物的编辑李君把《小骑手》寄到了我家;说是拟发;还提了三篇信纸长的修改意见。这让我很兴奋。四天之后我就带着改后稿专程赴省城找到了李君;这才知道她是端庄的美女。她看了以后又提了一两处具体意见;让我当下就改。我像个仓促上阵的考生一样;加了两处景物描写;她看了居然说挺好。她问我住在哪儿;我告诉她了地址。转日傍晚;她带着四五岁的小女儿特意去看了我一次。她好像知道我喜欢字画;问我素描纸上写的毛主席诗词能否裱成立轴;我说不是宣纸只能装框了。
  院子里有两棵老杏树;绿荫如许;硕果满枝;当那个着裙的少妇领着花儿一样小丫从树下走过来时;我觉得那画真好;有点儿像徐悲鸿的油画《庭院》。这是我见到李君惟一的一次。两个月后我收到她寄来的两本刊物;我的第一篇小说在省级报刊发表了。我又设法找了几本;寄给天津的亲戚;意思是:我有点儿像作家了吧!
  这时;我的师兄、当年便被同学们视为业务楷模的刘大为君在B市报社当美编,仍是以西画为主;他画过毛主席和林彪在井岗山会师;画各族人民大团结。他处理的油画色彩沉着而漂亮;朝霞映照在两位伟人的胸前;紫罗兰色彩清新可喜;藏族妇女裙子的色条鲜艳欲滴;令人几欲伸手触摸。
  我正叹服不已之际;大为却说:“好什么哩;原色直接抹上的;是绘画的大忌。看人家大画家列宾的灰调子;那才高级呢!”他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画片贴了几大本作资料;我看见有两幅一样的意大利女孩半身像;想找他要一张;他犹豫着。我说这是两张一样的;他说色调不一样(印刷所致)呢;最终还是给了我一张。
  我仍然像中学时那样热爱美术;很热心地参加市里的美术活动。我画过知识青年在蒙古包;画过如磐风雨中的鲁迅;参加过全省美展;并借此认识了许多同好。
  刘大为想画一本连环画;让我给他编个脚本;要有蒙古袍;有马;最好是反映少年儿童生活的。我一想;蒙古袍、小孩;还有学雷锋的思想;我的那篇小说《小骑手》不是全都对路吗;一拍即合。
  那时我正在“五七”干校学习;没什么正务;每天点着三百瓦的大灯泡画玻璃画;心态一派从容。因为故事现成;我只用了两天就把它改编完了。不久;省出版社审定通过;决定出版彩色连环画。脚本寄回来;刘大为开始构图。那些年上海汤小铭的水粉组画《鲁迅》在美术界影响很大;大为决定也画水粉画。他很严谨;按独幅画对待;人物造型与马的造型都处理得挺俏;讲求色彩与笔触;看起来挺帅。袍子、腰带的纹络很有装饰性;头巾鬓发寥寥几笔便韵致迭出;让人心动。这本连环画很成功;一次再次地印刷;总印数为五十五万册。就是说;沾了绘画的光;我的名字被印成五十五万个,散发到少年儿童手里;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
  后来;国家的外文出版社又要去了绘画原稿;重新制版;大开本铜版纸;译成了英、德、日等国文字;对外发行。可那是“革命”年代;没有稿费概念;我给外文出版社写了封信;称边城地僻;购书不易;可否寄赠几本样书;居然收到了老沉的一捆。留了三套;其余的寄赠给亲友用以炫耀。尽管我也知道如同电影的成功在于导演而不在于编剧一样;连环画的价值在于画而不在于文;我还是故意地指着扉页对女儿滨滨说:“看;爸爸的名字排在刘叔叔前面;了不得哦!”
  飘零复飘零(3)
  这期间;我像我的同事朋友师长领导一样努力地做事;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并且主动地或被动地变换着角色;以求进取。
  有人学海扬帆;从教师变为校长;有人著述迭出;由中年变为前辈;有人宦海青云;官至县处地师甚至省军;有人中途夭折;胸中块垒难消……到现在写到这些人的时候;“苍苍者或化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又矣”;人们一如其旧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只要活着;似乎永远有放不下做不完的事;连重逢叙旧甚至想念问候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数年十数年二十数年都难得一见;有的已先我而逝;再无谋面的机缘了。这是一种无奈;这无奈的内涵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大为如今已成为国内著名的美术大家;暂且不表。我的那些同学师长们与众多扶助过我的编辑们;或官场呼风唤雨;或事业有成春风得意;或仍旧度着平凡而微小的人生;总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我们的身上均留下深刻而不可磨灭的时代痕迹。
  一九八一年;对我来说是一次大劫难。
  四月十七日我从民政局拿到一份离婚证。
  从坟墓中走出来看天空;天空原来是这般的蓝!这倒应了那句名言:“情侣们因为误解而结合;基于了解而仳离。”这个解脱是用心灵的重创换来了;代价不菲!虽然痛不可堪;我总算做了一回男人。
  我搬回五柳堂在母爱的慰藉中过了半年;农历十月十三日母亲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这两个重创把我击垮了。B市;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把我罩住;简直透不出一丝光亮和一丝气息。就在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靠师兄引荐;省委党刊发来了正式调令;我得救了。
  第四章 冷星楼
  心灵沙漠(1)
  总算从苦难渊薮里逃离出来。如果不是学长促成的恰如其时的调动;我会在丧母的悲哀与离异的痛苦中窒息。当我在列车上回首屈居了二十四年的B市时;觉得那是被魔鬼的毒咒罩住的一座死城。
  初冬;雨加雪。
  痛苦是以孤独告终的。解脱是孤独的开始。一大卷行李被一条不知本色的毛毯包裹着;放到了杂志社二楼属于我的办公室里。杂志社的办公室分为两处:党委大院的主楼上有几间办公室给了高级领导、第二编辑室和总编办公室。大院外边的这座小楼是杂志社自己盖的;楼下是车库和水房;二楼三楼是本社自办的招待所。从这些客本无多的客房里拿出了几间做了第一编辑室。小楼十分简易;三个楼层的房门都是露天的;每层有一道铁管制的长栏杆;从楼下可以把诸层诸室一览无余。小楼与南排平房的后墙形成一个小院落;可供住宿的人放置载货汽车。除了没有在党委大院门口凭出入证出入的神气之外;这小楼可以说十分完美了。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楼梯口的东侧第一间。为了能够调动成功;我当时在给杂志社的“卖身契”上明确表示:单身;不要住房。不要正规宿舍楼的人总也得有个栖身之处;一编室副主任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搬家后遗留的单人床;本是供他午休用的;竟慷慨地让我搬了过来;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构架我的新生活了。我把床顶在东北角上;用木板、砖加宽了少许。把办公桌放在床对面的西北角;桌子左侧放了把椅子;再用两个朝外的卷柜挡在椅子侧面;小天地便出现了。这是我的居室兼办公室;另半间对着的两个桌子是另外两位同事。他们只在上班时来;下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