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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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867
有一天上午课间操的时间;我又开开图书馆的门;准备倒杯开水享受一下翻阅浏览的悠闲。图书馆是一间教室那么大的屋子;一进门是一排排书架;要走到最里边被书架遮挡住的小空间才是林老师的办公处与床。我的脚步很轻;这是我谦恭谨慎的美德所养成的习惯。我不知道屋里有人;尤其不知道是两个人。当我就要拐进那个被书架隔开的小空间时;我愣住了。林老师坐在床上正给一个也是坐着的女人撩起上衣;露出两个雪白的乳房。
我对这景象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许有什么东西比如鞋板虫之类从女人的脖缝里掉了进去;不得不撩起衣服仔细搜寻;也许是林老师曾对医学有过什么研究;给女朋友听听心音肺音之类。但直觉迅速告诉我;不是这么回事。我从懂事以来;已经没有再见过女人的乳房。邻家妇女给孩子喂奶时是大大方方地露出来的;那情景绝不至于给任何男人带来刺激。而眼下的情景就不同了;那两个又白又大的奶子像两个白瓷碗扣在身上;奶头是那个半球体的圆心。
我正想用画家高老师的目光考察一下半球体的受光、反光与明暗交界线的转折递进;忽然悟到这不合时宜;我是个多余的第三者。他们很投入;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赶紧转身向门外走去。我若是知道碰锁可以用钥匙辅助一下伸缩;我在关门时就不会弄出声音来了。但是我比当事人还要慌乱;我狼狈地逃窜了。
想想看;如果我是林老师;我也要把钥匙收回去的;甚至当初就不该给一个学生。
陈芷清一个人住在李嘉峨老师的隔壁。那间屋应该是老师的宿舍;我想应当是分给她哥哥体育老师的房子。我对她的屋子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好像从来没去过;她也没有邀请过我。她想见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来敲空中楼的门。感情映在她的脸上如同云彩映在水里;恋爱中的少女比任何时候都美丽。她看见三楼的灯光;就在楼下喊我;“把你的提纲拿下来!”我便立刻跑下来;喘着气站在她面前。月光照在她粉红色的衫子上;她像一朵芙蓉花沐浴在水中。半袖衫露着她丰腴的双臂;我真想摸一摸那缎子一般光滑细腻的皮肤。她那风韵无限的脸庞;动人心魄的胸膛;把我整个的身心俘虏了。我和她面对面地站着说着什么。此刻我很希望有人能从这里走过;看到这一对已经长大了的同学不知该怎么羡慕呢!我该多么得意!
六月二十九的夜晚;潘志成回家了;说是晚上去看电影《红楼梦》;不回来了;明天白天也不准备来校。这个夜晚;芷清来了;这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小世界属于我们的了。刚分班的时候;她打听到潘志成在屋才来;现在是听说他不在了才来;这是怎么一种变化;怎么一种心思呢?她肯定想单独跟我在一起;想到这;我心里又暗暗得意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心里是松弛的;谈吐是真诚的;用不着掩饰;用不着做作;不用担心有谁会打扰;连时间都绕道而行不敢做任何催促。如果没有考试没有就业的忧虑在心头;我们就这么坐到天荒地老都是情愿的。
陷落中的高考(2)
爱情的享受肯定包含着性爱;性爱除了喜欢互相注视之外肯定还会有另外的内容。但我们总觉那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不可到达甚至不必到达的程度。我很喜欢我的浪漫心情;却不做任何浪漫的行为;我除了她所给予的以外;并不想得到更多的什么。我的腼腆使我们的爱情定格在诗化了的氛围里;徜徉于纯粹的情感之中。所以我们即使呆到半夜;呆到天明;都不至于伤害到纯洁。
离高考还有十二天;芷清病了;两天没到班里来。我想去看望她;但没有她的同意我是不便独自走进她的闺房的;我不愿意给她惹出什么说道。这也许是我不懂事的一种托词;但我确实没表现出我与一般同学所应有的不同。
七月四日的晚上;她带着一脸病态来看我;说她对高考一点信心也没有;头脑仿佛凝固了;不再有思想的力气;如同被一座倒塌的墙堵满了;没有一丝亮光能透出来;瞪着书本看了半天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还得从头看起。我听了以后心情很沉重;我是那么爱她;可是听了她这只能给我的倾诉;我能帮助些什么呢?我们这不适时的爱;给了我们温馨;也给了我们耽误。想到这;我越发不安了;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尽管她没有一点埋怨我的意思。
我们在相思河里沉浮的时候;高考来临了。我们听天由命地走进考场;无怨无悔地接受命运的审判。
从考场上下来;昏头涨脑的同学们着急地互相询问答卷的情况;描绘自己的做法。我觉得我答的糟透了。我和于君作文都写的是《唱国际歌时所想起的》;他分了三段;写革命者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我能想象出他的内容之充实。而我从头到尾做了一气含浑的抒情呼喊;到最后以“唱起来唱起来吧;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飚为我从天落”结尾。这种空洞无物的文章能给分吗?一段古文翻译《薛某学讴》;“讴”本来是唱歌的意思我却译成鼓琴;这个关键词一错;全文的意思满拧。跟同学一核对;我叹恨不迭。
优秀的古文爱好者考成了这个样子;连老师都感到失望。只不过有涵养的老师们并不露出谴责罢了。
高楼送别(1)
高考完毕;本分的学生们仍旧听从学校的安排;参加为期一周的校园劳动。我在空中楼上画了七天画。偶尔从高楼上俯瞰一下使锹弄筐的师生;我的特殊让我有些羞愧了。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照全校毕业生像;举行毕业典礼;发毕业证。下午我一直在空中楼睡觉。五点钟时;范君来玩;随后陈芷清她同桌也来了;让我给芷清纪念册上写临别赠言。多情的同学还洗了若干一寸黑白头像;互相交换;很有些相见无期、生离死别的意味。后来的生活证实了这样做的意义:这一别不少人都无缘谋面;有的真的成了永别。
我回家吃了晚饭;赵君用自行车送我到校。我开亮空中楼雪亮的日光灯;知会我行将远别的女同学到来。又一个“今晚有约”。这注定是空中楼的最后一约了;她明天回上海。
实际上;暑假已经开始了。一切在忽然间静止下来;让人的心觉得太空旷、无依托。校园像是完成一次厮杀的战场;沸腾过的热血冷却了;激情化为死寂;一阵风尘把一切荡尽;回复了旧日的安宁。大半个近乎圆满的月亮从东天上涨红着脸爬了上来;好像是存心要给我一次图书馆之夜的温习。
她来了;笑盈盈地。像料理后事一样;把从我这儿借的书整理好;都拿来了。还特意赠给我一本臧克家的《欢呼集》;不知是纪念爱情还是纪念友情。她曾经教我们唱过的凄婉的越剧《十八相送》;从薄暮中浮动起来;荡漾开来:
三载同窗情似海;
山伯难别祝英台。
相依相伴送下山;
又向钱塘道上来。
是的;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不幸的是紫塞边城找不到余杭钱塘的背景;有幸的是两个同窗在分手之际尚有一个静夜空中楼。我们在这学唱楼台会的房间里学唱“十八相送到长亭”、“梁兄你花轿早来抬”。不料那些哀怨凄楚的戏文竟真的成了我们无缘的讥语;直到四十年后我一听到《十八相送》与《楼台会》的唱段都会老泪纵横。人老了;有了阅历;是更加坚强呢;还是更加脆弱?我弄不明白;也不打算弄明白了。
我将作别的不只是这个小九妹;还有这个空中楼。我知道;无论我考上考不上;我必须搬离这里。她把我的床单撤下来;被里被面拆开来;帮我大清洗一遍。这个举动给我们这办公室性质的卧室平添了生活气息。看她洗床单的动作;很像是已为人妻的样子;这给明日的分别反倒加剧了落差;我的心情由喜悦顿然转为幽暗。她让我去换水;我端着盆向走廊的厕所走去。我端回清水;她把床单们投了一遍;又让我去换水。
我像个笨拙而听话的丈夫;很高兴地做着这些辅助性的工作。她坐在小板凳上揉搓着盆里的床单;我在一旁站着;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她腰肢的摆动。她只顾干活;粉红的衫子缯到后背上;露出了后腰雪白的肌肤;我的心一阵抽紧。站在她身边的我;自高而下地从她的颈项与衬衫解开的第一钮扣之间;窥见了她的浑圆涨满的双蕾;拦不住的冲动;在我的体内涌动起来。我真想去拥抱她。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这种情欲与哀婉的告别很不相宜;甚至能构成亵渎。我赶紧坐到椅子上去了。
“好了。”她站起来;已是香汗微微;腰部衬衫和大腿跟的裤子满是褶子;衣褶的参差的横线强化出成熟少女的丰腴体形;“你明天自己翻腾翻腾再投一遍;晾干;拿回去让你妈缝被套去吧;我来不及帮你了。”
我想替她擦擦汗;我不敢。
“明天我能送你吗?”我问。
“你不能。你当你是谁呢?”她笑了笑。
“十八相送到长亭。也许我能听听对于呆鹅、木头的点化呢!”
“你还呆?”她笑出声来;“你要是呆;我们就成了大傻子啦!”
哀婉送别的气氛全被她的天真破坏了。没有依依惜别的气氛;自然也不可能有“执手相看泪眼”、“相倚相伴”的行为发生。夜深了;她说她该回去了;她说我要送行的情意她心领了;她说她回到上海会给我来信的;她说……
高楼送别(2)
她走了。
抗罗袂以掩涕兮;
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
哀一逝而异乡。
这是《洛神赋》的句子吧;当时我把它抄在我这天的日记里;让它代我表述我的心情。
她就这么走了。
在她的豆蔻年华里;我没给含羞草留下一次触摸的惊慌;没给花季少女留一点甜蜜的记忆。只给她也给我自己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宇宙间最无情的是时间;当你说这是你的现在或这是此刻的你的时候;你所指的现在与此刻已不是你原来要指的那个现在与此刻;更何况明天之于今天;明年之于今年了。没有人能保住这一刻的心思;没有人能保住这一刻的纯洁;明天也许你能得到更加完美的意愿;却不可能再找回此刻的心境了。
二十年后我才懂得;青春期的少女比男性早熟一至二年。当那个大男生战战兢兢地为怯懦而犹豫;为完成完美而竭力自控的时候;他完成的其实是错误。当你想握她的手的时候;她可能在等待你的拥抱;当你真的拥抱了她;她其实在渴望着初吻。如果有人早一些提醒我点什么;我怎么把如此重要的远别做得如此冷漠?
挂号公函(1)
今天是一九六三年八月十六日;昨夜独宿空中楼。这些天一直是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不安中煎熬着;心里不踏实便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心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夜里三点才茫然入睡。指望得到一个有预兆性暗示性的梦;比如白发翁用柳枝将我的衣裳染绿之类;直到天明一无所得。我又得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修整好自己的肚肠;等待那只凶狠的老鹰进行新一轮的啄食。
我自知在世界上芸芸众生之间;是个毫无生存能力的弱者。在这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宇宙规律中;我的命运处在吉凶未卜之间。除了喜欢画画还能背一些诗词古文之外;我不可能再会什么谋生之技;我的羸弱的身体不可能负载哪怕轻微的生活压力。在建筑工地搬砖卸瓦推沙子上脚手架?去南排村酱菜房腌大缸大缸的咸菜?去二食堂跟中年女子们一起给客人端盘子?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我见过我的同龄人从事这一行当;他们是从哪里获得的肉体耐力与精神的容忍度;我惶惑不解。我如果走投无路非要以此为生不可的话;我真不知道我能坚持几天。我这么说毫无鄙视劳力者的意思;我父亲姐姐和兄弟都是建筑业的工人;我说的意思是我尊敬他们;钦佩他们;而我做不到。
我受到别人欺侮的时候很想做一名壮汉;一名武林高手或黑道老大;把他们的脖子拧断。但情知其不可;只好在遇上强者时绕道而过。我对考不上大学的前景连想都不敢想;那是一片渺茫;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我将堕入其间;在无所倚托的黑暗中听天由命地坠落下去;直至消亡。
李嘉峨老师回津时;把他单身宿舍的钥匙给了我;让我替他看家;我于是可以体验中学语文教师的安闲了。但我不得安闲;心的弦绷得太紧;连去邻居老师家串门的心情都没有。终日想着自己的前途未卜;终日笼罩在幻灭的恐怖里;终于按捺不住给李老师写了封信;大意是求他给学校疏通一下;让我留校补习一年;参加明年高考。这在当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年安排不了一两个旁听生。很快天津回信了。你瞧;我对李嘉峨老师有多么感激;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