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936
  望;天津卫们这样诮骂她们的丈夫们:“瞧你们盖的这玩意儿;一头高一头低;这不是棺材丘子吗?这能住人?”丈夫们反唇相讥:“有楼房!那是您住的吗?您呐;祖坟埋错地方啦!”
  我和我姐上了初一。这是一个新盖的学校;只有三栋平房六间教室;没有围墙。从老虎山上一目了然。我用水彩画过学校的远眺图;四周还画了个望远镜式的两个挨着的圆。我对美术的爱好已成定局;进了学校的美术组;作品《劈山救母》还获过三等奖。
  这时候我认识了一生的朋友潘志成君。
  别了;天津(2)
  其实;潘君小时候在天津就是我家的邻居;只是那时并不认识;直到两家都从天津搬到这片棺材丘子般的工人新村住下;我才知道我们俩的家长是工友。
  我比潘志成大三岁;他还是小学生时;我的绘画特长已经在邻里中很出名了。潘志成那时根本不会画画;鼻涕拉塌的小穷孩;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老虎山工人新村有没上门窗的空房子;我们经常在里边玩。有一次见着潘志成穿了一双新的纳底鞋;鞋底露出一圈雪白的轮廓;与他的身份很不协调。我们来气了;决定捉弄他一下。窗根底有一摊屎;我们挤眉弄眼地从窗里喊他:“过来;再过来点儿;有好事告诉你。”他不知是计;果然老实巴交地走近窗前。他当然没听到什么好事;而我们一看成功了;一齐欢呼起来。小潘哭着回家了。
  世上居然还有比我窝囊的人。小潘的出现让我发现了声气相投的同类。
  我们成了朋友;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成了相伴一世的朋友。
  在我此后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没再离开过这个人。
  我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年。
  这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齐腰深。
  夏天;父亲单位全体员工开赴B市;改名为B市第三建筑公司。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想那片所谓的工人新村早已重新建设;不复旧时面目。我记起两句古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用以表达世事的飘忽;实在是确切得很;如同己出。
  第二章 空中楼
  游仙记梦(1)
  那一年;我二十岁;在B九中上高三。就在临近毕业正是备考要劲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上了爱情。
  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我的那位女同学支持不住了;她又来到我住的“空中楼”上;呆了好久好久。她说:“瞪着眼看书;并且念着;念了几页却不知念了些什么;又得从头念起。脑子像被四面墙堵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她只是描绘着自己;没有一点埋怨谁的意思;我心里却很难受。
  夜深了;她回宿舍了;我在不安中进入了半睡半醒。
  她走了;走回到只属于她自己的孤独的房间。我也该睡了;守着我所拥有的孤独。今夜没有月亮;墨色的天空闪烁着贼亮的星斗;像是妖怪的诡异的眼睛。云气在我的床的四周涣漫开来;我睁开眼;惊骇地看着。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响动;从烟雾中现出两个穿着武士铠甲的女郎;手执锁链走近前来;“就是他”;一下子把我的颈项套住;“起来;跟我们走!少司命夫人要审你。”我的身子很轻;并不费力地跟她们走着;双脚像踩着棉絮。烟云渐散;忽见殿宇重重;高接云汉。我们拾级而上;见朱门洞敞;已有两排天仙般的丽人列队等候;只是一个个色厉神严;令人不敢正视。其间有一个人在我走过时;失声说了一句:“怎么是他?”我闻声举目;看了看那个直盯着我的女郎;却并不认识。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垂髫少女;眼似秋波;鼻如悬胆;唇若樱颗;还存有没褪尽的少儿稚气。我刚想问她是谁;被两位女武士牵了一下锁链;不得不跟了上去。
  殿宇里金钩碧箔;光明射眼;非复凡间气象。大厅正中;紫漆大案的后边端坐着一位高贵女郎;凤冠霞帔;如同庙堂壁画中的女神。
  “少司命夫人;人犯带到。”两名女武士报告。
  “好了;把锁链去掉吧。”
  “让他跪下吗;夫人!”
  “不必了;让他站着答话。”她开始审讯了;大声地叫了我的名字。
  “是的;夫人;”我学会称呼了。
  “你诱惑女同学;你知罪吗?”
  “不;夫人;我爱上了一个女同学。”
  “这没什么不同!你知道这个时候恋爱会影响她的高考吗?”
  “是的;但是爱已经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掌嘴!”少司命夫人生气了。
  于是两个女武士走近前来;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我的脸刚被打得扭过去;又被另一掌打得扭过来。
  “你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夫人说。
  “不;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我至多是过失伤害。”我竭力辩解。
  夫人刚要喊掌嘴;只见刚才列队中的垂髫小鬟走到夫人身边附耳说:“夫人;是过失伤害。”夫人侧过头问:“这有什么不同?”
  “故意伤害;是有意加害对方;过失伤害是本无恶意却在无形中造成了伤害;两者量刑不一样。”小鬟好像不大畏惧女神;伶牙俐齿地说道。
  “哦;有这么多说道。把他的宿命册拿来;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人?”
  夫人看一本线装册子;厉色渐衰;忽然转为惊讶;对垂髫者说:“竺青;这里怎么还有你在牵扯着?”
  “我看看。”那个叫竺青的女孩一派天真与好奇。
  “去去;”夫人赶紧把册子合上了;“这也是你看的?何况还牵扯到你呢!”说完;夫人离开座席;在地上踱来踱去;很费思索地自言自语道:“这事情;都是命定啊!”而后柔声地呼了一声“竺青”说:“你喜欢这个书生吗?”竺青抿着嘴垂下了眼帘。“将来你俩有一段奇异的姻缘;但结局不好。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不;夫人;”竺青着急了;说道:“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就是能跟他过三年;我也知足。夫人……”
  “既然如此;看来命定了的谁也改不了啊!告诉你吧;不是三年;是十五年;连皮十八年呢!放着清静处不呆;非要去寻无休止的苦乐悲欢;到时候你就知道味道了。”
  “夫人;我什么时候去?”
  “四年以后。”
  游仙记梦(2)
  “他今年二十;四年以后我才出生;他都多大啦?”
  “这不重要!我还有下面的事。”说完;少司命回到案前;执笔疾书;写完后交给一名女武士;那武士展卷念道:“下面宣读少司命判辞:
  勘得滑生;出身微贱;命薄心高。不过袜线之才;难成梁栋;匮乏青云之志;不可扶持。乃敢荒疏学业;辜负于慈母家严;竟然惑乱芳心;延误于同窗学子。罪属过失;心无恶意;复有竺青开脱;姑缉拿示警;免于刑罚。
  考其一生;无大作为。喜读女儿口色;无非步宝玉之后尘;只谈风月情缘;不过拾蒲翁之牙慧。煮字疗饥;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浮白载笔;丑字许能换个酒钱。不图进取;自弃自暴;谁能不生气恼;放浪形骸;非驴非马;你是什么东西!
  铃本不动;风过无痕。棒喝无关痛痒;点化难启痴迷。移情观物;造境欺心;错认空即是色;月落云归;楼空人去;终究色即是空。”
  武士念着判词;我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了;依稀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个约略的估计。读到“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时;竺青竟吃吃笑出声来;少司命夫人喝道:“笑个屁!”竺青道:“是笑屁;夫人!报屁是什么?”夫人道:“这是人间的事。报纸的不显眼地带的补白小文曰报屁;此言无足轻重。”“有报屁还有报缝吗?”“还真有报缝。报屁登不下;有时下转报缝。”“屁缝;如此粗俗字眼;也能进得公文吗?”“只要得体、确切;大俗反成大雅;是上讲究的!”“错认空即是色;这句话怎么讲?”这时少司命夫人踱到离我较远的地方;竺青跟在她的身侧;说话的声音也骤然放低了许多;显然是在避我。瞎子的耳朵灵;我记人相貌的能力差;而辨识声音的能力特强;听得少司命夫人说道:“其实这个滑生还是颇具才情的。锦心绣口;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生性怯懦;不识仕途经济。愤世嫉俗;自命清高;总想远离俗世尘氛;造境自欺;耽于幻想;总爱生活在空中楼里。怀才不遇;尚属无怨;却天生多情;总想寻觅书本上才有的红粉知己。世间女子;俗不可耐;如此孜孜以求;岂不是缘木求鱼、枉费心机吗?唤不醒的痴儿郎;我来给他加个批语吧;将来也好验证。”
  这时候;判辞已经宣读完毕;夫人吩咐道:“竺青;去把他的上衣脱了。”
  “我不习惯给男人脱衣服。”竺青面有难色。
  “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男人女人的;我说的是脱上衣!”
  竺青只得走过来;我顺从地让她执行命令。在她的手与我的手接触的一刹那;我觉得她在我的左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她用眼色示意我别出声;我就攥着拳头让她把上衣脱下。我用左手指触摸了一下;觉得她塞给我的像是个小海螺。海螺;我只在画上见过;不知道竟有这么小的;尤其不知道的是;她塞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夫人走过来;拿一支蘸着朱砂的笔在我背上写了五个字;我瞑目揣摩着她运笔的横竖撇捺;她挥洒得太快;我只意识到开头两个字是“一世”;最后一个字是“缘”。
  “带走!”夫人很严厉却又像很失望很无奈地喊着。
  我摇摇晃晃地跟着美少女武士;在半空中已经自高而下地看见了我的空中楼;不料她们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失衡坠落。
  我醒了;我知道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又来折磨我了。我爬起来回到床上;我的左手还紧紧地攥着。
  我记得这只手里有竺青塞给的小海螺。少司命夫人朱笔书背的时候;我摊开手掌偷看过一眼;那是一个乳白色的小海螺;轴面上还凝固着几缕血红色的游丝。可是我此刻慢慢张开手掌;里边竟什么也没有。
  我多么希望它还在我手里呀!我觉得背上有种刺痛感。是刚才那位神女朱笔书背引起的呢;还是我在地上摔的呢?说不准。“一世……缘;”中间缺的两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我当时就没有认清。这是吉兆呢;还是凶兆?一世缘;一世姻缘;总应该属于好话吧。这么想着;就想起了我的女同学陈芷清;便暗暗地祈祷着;希望这个好梦能够灵验。
  大雅堂(1)
  我们街坊的西边被称作父亲单位的干部宿舍;官称中苏大街十五号街坊。为了容易区别;我们街坊是红砖的;潘志成、董君、我初中的很多同学家的街坊是青砖的。两个街坊间隔着一条可以通车的土路。一条土路能隔开了干部与工人的身份;却没有隔开下一代的纯真友谊;所以我对这片房子还没来得及完成偏见;它就和我的少年时代一起消失在记忆里了。
  潘志成的家与我家成一条线地紧挨着。我初中毕业也恰是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上了B九中;我高一;他初一。这样一来;原来就三天两头见面的画友;成了每天形影不离的同学。他每天早上到我家叫我一起去学校。我们很快就加入了美术老师兰尚濂的美术活动小组;成了兰老师的得意门生。
  董君是我少年时代的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从一九六零年到一九六三年;我的朋友圈就这么几个人:潘志成、董君、赵君。我上初中的时候;志成与董君是中苏三小的同学。把我们能够连在一起的原因当然是绘画的共同爱好。但还有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原因是;当年在中苏三小时董君曾当过孩子头。他们的一个老师;对外地的孩子死看不上。而这些外地孩子又惯于拉帮结伙;捣乱能捣出花样来。比如说把教室门拉开点缝儿;上边放一把笤帚;等老师推门一进来;笤帚疙瘩砸到头上;于是哄堂大笑扫去了师道尊严;完成了一帮受过训的学生的精心报复。尊严立即转化为愤怒;学生们特别喜欢看老师拍桌子瞪眼、声嘶力竭气急败坏地大叫“谁干的”那种表情。
  潘志成用此地话学起那腔调的时候;真可谓活灵活现、形神毕俱了。没有人敢供出肇事人董君的名字;因为人们怕挨揍。得罪老大没有好果子吃;这是小哥们儿们的常识。夜晚;苗老师在家里刚刚关灯睡觉;听得外面有人敲窗户;得得得;声音很轻;接着便是亲切的呼叫声:“老苗;老苗!”老苗发问:“谁啦?”没人应。一开灯;外边的人叽里咕噜地跑了。再关灯;刚才的节目重演一遍。弄得“老苗”快气疯了。
  能住在干部宿舍的人;家长首先是干部。董君的爸爸是工程处副主任;是个不算小的官儿。这样说来;他家能有一间空房后来做了我们几个聚会聚住的大雅堂;就成了不太费解的事了。
  这间空房只有一室;并且与他家的住宅不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更加自由了。董君的父母很开通;同意我们拿这间屋做画室;我们就七手八脚地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