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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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找1 更新:2024-08-25 22:38 字数:4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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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灵独白:七九河开 作者:滑国璋
这是一部用心灵创作的自传体小说。心灵本是虚幻的,但恰恰就是虚幻的心灵才可以流泻出厚重浓烈的真情实感。本书的成功之处就是,字里行间倾注着作家的真情实感。
这里记录的,既是一个人一生故事的浓缩,也是整个民族历史变迁的缩影。他,生于40年代,成长于沧桑流转的历史洪流之中;他,用敏锐细腻的心灵,捕捉了如许生动、感人的故事;亲情、友情、爱情、世情,无一处不打动人心,无一处不引人深思……
远方出版社 出版
第一章 东楼
朱家坎(1)
那是个战事频仍民不聊生的年代。我出生的那年遇上天津发大水。天津百货大楼的楼基上至今保存着当年的水高印记。二十五岁的父亲与乡下来的母亲带着我和我姐求生来到北大荒;在黑龙江省龙江县一个叫朱家坎的小镇上住下来。在那个小地方;靠算命是养不活家口的;而且我又得了两个妹妹。父亲在车站脚行干了一段苦力;坚持不住了;有人出主意让他生豆芽菜;于是就在家里垒起了能流水的水泥槽台;一排大缸坐落在上边;我们每天就在充满水气霉气味儿的屋子里睡觉了。生豆芽菜温度是最重要的;低了不长芽;高了烂根儿。经常听他们一掀缸盖惊叫一声;我知道一缸豆芽完了。若干年后;我在《祭母文》中写道“叫卖长街;一声声谋生不易;夙兴夜寐;一日日劳瘁艰辛”;就是说这段生活。
在成为建筑工人的儿子之前;我不记得父亲有过什么正式的职业。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很少能坐下来像跟母亲似的拉拉家常说说旧事;现在想问也没处问了。我从父亲的笔记本中发现了一篇个人简历;才算给我提供了一些想象的依据。我父亲一九一七年七月九日出生于天津刘庄;然后在天津私立第十八赵氏小学读书;高小毕业;曾在天津县教育局主办的乡村师范读书、毕业;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天津裕丰纱厂原动部看特滨(发电机;因出事故被解雇);在天津协和印刷株式会社学印刷;做过流动工人;曾在拍卖行司账;因该行停业而解雇。四十年代;天津水灾后粮价一天三涨;无法维持;在东北龙江县搬运站做工。后来在龙江县自生自卖豆芽菜。
“买豆芽喽——”父亲推着小车在街上边走边叫卖着。这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若干年后与一部台湾影片《搭错车》里的“酒干倘卖无”的声音交融在一起;两个父亲的形象也融而为一;我弄不清哪个声音更让人辛酸!
父亲虽是乡师毕业;那年头已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了。他的字写得挺好;端正秀气;又读过些四书五经;懂得礼义君臣父子之类的道理;开始在家里教我读书习字。那时的幼学启蒙读物无非是《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教书的办法一个是认字;一个是死背。劝学的方法很简单:打手板。那情景;我大妹至今还能绘声绘色地描摹出来。她说:
我记得爸爸坐在椅子上;你站在他面前背书。妈妈在炕上缝衣服;姐姐坐在旁边看;我趴在炕上听你背书。你背了几句就卡壳了;两只手紧张地藏在身后。爸爸脸色变了;厉声道:“伸出手来!”只见爸爸拿来一块长条式的木板(样子很像古装戏里当官用的奏板);抽打着你的手;一下、两下、三下……妈妈放下针线把你拉过来;爸爸急了;从妈妈的怀中把你抢过来;四下、五下、六下……一直打到二十下。“明天再考;记住了吗?”爸爸余怒未消。“记住了。”你抽噎着回答。爸爸看见你那肿起来的小手;也许是有点心疼吧;为了缓和气氛;顺手拿了一本没有封面的小人书;“听着;我给你们念小人书。老和尚;吃大鱼;没有老婆养儿子……”这时候;妈妈和姐姐便笑了起来。
我也记得有这么一本小人书。它应当算是我有生以来读的第一本小人书。书名忘了;内容是一个苦孩子被庙里一个和尚收养;乡里的孩子们追随在他身后;起哄地喊着那首一点也不和辙的童谣。老和尚养儿子究竟有什么好笑;我当时一点都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出家人戒色;戒色的人怎么会出来儿子呢?所以可笑。这本小人书在我们的童年里不啻是沙漠里的灵泉、冰峰上的雪莲、悬崖上的七色花;给枯索的童心带来一缕鲜活与清新。它讲的是有情众生的故事;我们因此知道了人生的苦难;还有慰藉苦难的仁慈善良。有了前者;我们的痛苦不再孤独;有了后者;也就有了生活的希望和意义。这本小人书肯定不是我家买的;我们不可能有闲钱花在这上。惟其如此;这本小人书在记忆里显得很是珍贵。
父亲是严厉的;而母亲总是仁慈的。父亲上午出去卖菜;检查学业是他回来以后的事情;所以每天上午我还能找到相对的自由。有一次玩得过头了;把父亲布置的段落忘到脑后;想到检查的严酷不寒而栗;急中生智;拿纸条抄了下来;贴到炕上饭桌桌腿的侧面。考问开始了;我照着纸条往下念。机警的孩子终究斗不过机警的大人;小把戏被父亲戳穿了。一个耳光扇过来;我的头磕在了桌角上。妈妈听见我的哭声很异常;抱起来一看;眼里出血了。妈妈发疯似的把书撕了;喊道:“不念了;不念了!”爸爸也害怕了;任凭着从没有脾气的妈妈发火。母亲是儿子最可靠的守护神;在她的怀里;创痛都会给人带来甜丝丝的感觉。
朱家坎(2)
我是个构不成故事的平庸孩子;从小就没显示出什么不同于人的超凡之处。“没坐过监牢的人是个不完整的人”;这是名人名言。十八世纪法国作家让·卢梭就是个自知与众不同的人;他说“大自然塑造了我;然后把模子打碎了”;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卢梭了。而我呢;我只是上帝批量生产中捎带出的一个粗糙制品;“它不经意地塑造了我;然后把我忘了。”
我的家庭也属于批量生产中的一个;既不至于饿死;也永远没富裕起来。
我的故乡天津在摧城拔池的炮火中解放了。一九五三年三月;平庸的父亲带着平庸的孩子们搬回了老家。
老婶与老姑(1)
还乡;是件快乐的事。对孩子们来说并不知道它的真实价值;只是新鲜。有变化的生活总是令人兴奋的。其实天津没什么值得我们牵挂的;我们跟这里没有关系。对长辈来说就不同了;他们在这里长大;这里有他们的记忆;有亲人和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虽然这些关系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帮助。
父亲先把我们安置在下瓦房。我爷爷在这里开一家木材货栈。虽说叔叔是后奶奶生的;而爷爷却是亲的。他们收留了我们。
父亲不可能立刻找上工作。他白天做临时工;晚上在天津培华会计学校上学;转年考入天津市建设工程管理局干部训练班;两个月后结业;分配到天津市第三建筑公司第五工程队财务组工作。他有文化;会作文;会写字;会算账;打得一手好算盘;又受过专门培训;应当说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干部”了。可是微薄的工资养活不了这么一大家子;他毅然提出下组干活。劳累的工人要比轻松的会计工资高。经领导批准;他到了油工组;由劳心者转化为劳力者;并由此确定了他的一生。
那一年我九岁;已经记事了。由于血缘关系;我的父母亲说过不少他们的后娘后弟的是非;但就我的感觉来说;他们并没有达到可以称作恶劣的程度。
叔叔年轻;长得很帅;我婶自然称得上美太太了。尤其是跟我老姑(后奶奶生的)坐在一起;显得老姑太憨而婶婶更美了。老姑在这个家是很有身份的;有亲爸亲妈亲弟撑腰;在我妈我婶面前又是不便惹的小姑子;自然是有恃无恐、怎么说话都行。老姑的性格很开朗;大大咧咧没什么毛病;跟她挺好处。她是个乐天派、新潮女性。她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绅士与一位新娘的结婚照;她指着其中的新娘问:“这是谁?”
“这不是我婶吗!”我的眼力不差。
“好小子。这是谁?”她指了那位新郎。
我审视良久;答不上来。但肯定不是我叔叔。那是谁呢?我婶怎么跟另一个男子照过这种照片;并且这种照片怎么能出现在这个家庭里呢?结过婚或有过外遇的证据也不该拿给小辈来看呀!看看眼下四周的气氛;也不像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件;我的确被弄懵了。
“小子;猜不出来吧。”老姑卖着关子;颇有几分得意;用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是你老姑我!”
我这才恍然大悟;并且思路一换;茅塞顿开;确实是老姑;女扮男妆的老姑。
我爷爷当然不参加这种乐子。不过;他能让我老姑照这种照片;也够开通了;而且老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确实让人感到又亲切又可爱。
她不在我爷爷这儿住;她有自己的家了;她是因为我们来了才到这儿逗留上一半天。
“嘿!”她总是对她哥直呼其名;“晚上上我们家吃包子去。”
“嘛馅的?”
“油唆子的。”油唆子是肥肉耗油的渣滓。
“不去。油唆子也请客;穷不起啦?”
“哟嗬——还请不动!”老姑鄙夷不屑地斜了他一眼;“你要是天天吃上油唆子;烧高香吧!”
玩笑归玩笑;情况却属实。生豆芽菜的刚回老家;还不知到哪儿想辙呢!
老姑乐乐呵呵的生活真让人羡慕;爷爷的威严居然在她身上无效。而父亲的微笑却从来没给我们带来过轻松。我原先把我的不幸归咎为封建家长专制;但老姑的家长不是明摆着比我的家长更封建吗?
从没见过老姑忧愁;她嫁的老姑夫也不是什么阔主儿。性格也能给人带来欢乐幸福;这倒是个很能开悟人的真谛;可惜我却没这个福分。
可能是因为婶婶的美丽;我竟连她的孩子都喜欢。她的孩子又干净又漂亮;比老姑的孩子小一半岁;在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向着小的;这态度被老姑看出来了。
“小人儿不大;倒能分出里外了。”
我当时真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到如今才弄明白;里是指娘家;外是指外姓。天哪;我那时若是这么聪明;早出息喽!
老姑一来;就到书摊上租二十本小人书;够她看一两天的。穿个大裤衩子坐在马扎上;或躺在帆布躺椅上;看得很投入;并不关心她蹲着和躺着的姿式。这时我也能跟着沾光;不花钱就能看上小人书。可惜我看书太慢;总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嘴里不出声;心里却是在念。我一直不会浏览;不甘于知其大意而休焉;我认为那是极大的浪费。文学是欣赏;语言之美就在字里行间;若是只为弄懂故事;何必读书呢?这个不好的习气让我在一生吃了大亏;听某人说一个假期读了几十本书;简直是天文数字;我看过的书其实没有几本。因为看书慢;每次在老姑还书的时候都叹憾不已。
老婶与老姑(2)
“谁让你磨蹭来着;”老姑说:“拿来;我换回来新的你再看。”那些没来及看的小人书里真有好的;眼睁睁地被老姑抱走了。就算是换回来的还让看;可刚才已经看过封面的那几本肯定不会再有了;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九岁的孩子尝到了哀伤。
数十年后;我们长大了;老姑也老喽!每次去天津;除了看望亲三姑之外;都愿意到老姑家坐坐。老姑老喽;胖得圆轱轮墩;坐在小马扎上喘不过气来;爱抽战斗牌香烟;是原先的烟斗牌在“文革”中适应革命形势改的牌子。老姑让我去买;我嫌它才两毛钱一盒;就好心地买了一盒飞马。她说:“让你买战斗的就买战斗的;这(指着我买的烟)么软;不解渴;懂吗?”我赶紧陪上笑;点头哈腰:“我去换;我这就去换。”
“得了;对付着冒烟吧。”
老姑哪能真让我没完没了地跑腿呢;我都多大啦!
围堤道拆迁改造了。老姑家那座有正房与西房、有葡萄架与花、有水泥地面的小庭院怕也不存在了;该是搬进高楼上住了吧。
但老姑与老姑夫都已过世多年。我想再看看那张老照片再逗逗老姑;已不可能了。
婶婶很端庄;端庄得像一个概念;说话声音不高;话也不多;很平淡;不生动。穿一身旗袍;圆圆的胳膊从手腕一直到肩头。烫发头被一个月牙型的宽宽的发卡拢在肩后;修长的颈项在旗袍圪挞袢高领的包裹下显得又精神又风韵;从旗袍侧摆的开衩处不时地闪动一下白腿。这在这个家族群体中算得上是一道风景了。夏天太热;人们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乘凉闲聊;一人手里一把大蒲扇;只有奶奶拿一把诸葛亮的羽毛扇;很像是唱戏人的手里的道具。我发现叔叔的孩子不在了;便去南房他们住的屋子找他。我不敢喊;生人加上小辈;我岂敢造次;便扒在窗户上看看那个孩子在不在屋。我惊呆了;婶婶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