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梦幻天书      更新:2024-08-20 15:21      字数:4711
  口。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你知道吗?陈龙,我爱你!但是光有爱情是不能过活的!”胡萍讲着讲着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觉得他太爱陈龙这个农民工了,她想到自己的未来,自己将要抛弃一切与这个农民工度过一生!她确实愿意为陈龙牺牲一切,包括她母亲。她为自己伟大的爱感动的落泪。她终于体会到瑞金人民在为别人牺牲时的慷慨——她的爱太伟大了,值得造一座烈士纪念碑!所有世俗势利的女子都应该为她造一个“小弟弟”纪念碑!这样一个美丽的大学生,她居然愿意跟随一个农民工去流浪!
  ……
  在汽车撞上陈龙前一分钟,陈龙突然觉得很累;他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了二十六年,他第一次感觉疲惫,他不愿再逃避了。
  在最后一刻,陈龙看见泪流满面的胡萍,仿佛看见一座哭泣的纪念碑。他突然沉没在泪海中,他再也无力承受胡萍的爱。在最后一刻,他抬头望向蓝天,一群鸽子“簌簌”地拍着翅膀飞向白云。陈龙仰起头,沉默着听那“鸽哨”,望那些云儿……
  听到陈龙的死讯,林菊不无伤感地说:“这孩子真傻,就为了一个小说……”其实,她想:“就为了那点稿费,值得吗?”
  学生会主席杨刚得知死讯后,马上去慰问胡萍:“生命太脆弱了,我们得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是死者最大的心愿。”为了珍惜生命,他们去青岛旅游了一周。杨刚想:“一次车祸、雪灾或地震就能把人突然弄死,我们得抓紧时间享受,赶紧把钱花了!别留着不舍得花,突然死了就用不出了。”
  大灾难中死得最多的是还是平民,一小部分富人听到噩耗的第一反应是:“我的钱还得赶紧花,促进国家消费。”这里就有一个凯恩斯的经济理论:“消费促进经济。”的确,盖了房子没人住也能发展经济,但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吗?人们住在自家小破房里望着漂亮的办公楼,心里幸福吗?——GDP 代表不了国民幸福水平。日本人十年经济没怎么长,看着咱们发达了就眼红。不过,他们实际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为了让自个心理平衡,日本人经常派些记者来调查中国的贫富悬殊。
  今年夏天,大伯突然把陈龙去西江前的一封遗书寄给了我,他想问我陈龙到底是不是疯了。陈龙的遗书内容如下:
  我该走了,离开万有引力的地球,这个世界在明天忘记一个外星人。我在两千零七年前来过这里,黎巴嫩的人民称我为耶稣。我降生在一个马厩里,从第一刻起接受地球的寒凉,人世的苦难从我的双眼灌满心灵。我为人类的苦难而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愿被这地球忘记,不愿在《圣经》中留存。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话,自负的地球人,你们如何敢相信浩瀚星海中只有地球人在探索宇宙和生命?
  你们如何想象我的孤独?就像一个牧羊人在羊群中生活了二十六年。那些自以为是的‘披着羊皮的狼们’(比如胡桑)他们也觉得孤独,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但他们可知道一个牧羊人的孤独?一个在地球上牧羊二十六年的上帝的孤独?尤其是当我爱上一只羊,一只永远不懂我的爱的羊的时候。的确,在我的‘故星人’中,我是一个弱智——我会爱上一只羊就证明了这点。我连黑洞的时空曲率都不会计算,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在另一个世界,我是弱智。‘故星人’说: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世界,无论是物质的还是心灵的。
  我对这个世界要求非常少,吃饱喝足,遇上一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就心满意足了。但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对社会无用的人。我也曾试图对社会有用,但发现这是徒劳。
  十几年来,我一直有海边等那一颗贝壳,当宇宙的背景辐射轮回到某一点。我就能在地球的海边找到它,那一天,我就该走了。
  ‘故星人’说,永远不要跟地球人说你是外星人。
  第一,地球上不会相信你,因为他们爱撒谎,他们首先会认为你在骗他们。第二,如果你坚持说自己是外星人,他们会把你送进疯人院;因为他们的感知和理智经常出错(有些唯心主义者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他们感知的结果。)。最后,如果你让他们相信了你是外星人,他们会把你解剖,因为他们对未知非常好奇,残忍的好奇……
  我终于该走了,忘记我吧,地球。
  我还有些话留给那些试图给我写故事的人:他一定会鼓吹生命之外的意义,自作聪明地想让我被地球人记住。你们就像《圣经》的作者,永远没法理解圣意。其实,生命的意义就在它存在本身,宇宙制造每一个贝壳都经过了苦心的构思,生命在开谢间实现了它所有的意蕴。
  给那些试图被人记住的人们:你们不要再用记忆去惩罚羊群了!在你试图让自己的爱被人记住时,你就不再爱他了,你只想着占有他。在你试图让自己的善被人记住时,你就不善了,你忍心让他背负你的恩情度过一生吗?在你试图让别人记住你的智时,你就不智了,因为智慧是智者独享的沉默,让羊群们快乐地吃草吧!
  我该走了!这些话已经泄露天机,愿你们在这星球上度过幸福的一生,在沉默中忘记。
  地球人,你们一生都在努力为别人记住,记住自己‘真善美’的一面。但这恰是‘假丑恶’的开端。让别人在沉默中忘记你吧!让别人不被你的‘真善美’奴役。抱怨的母亲对子女说:“我养你这么不容易,你却这么不孝顺!”抱怨的情人对伴侣说:“我这么爱你,你却这么对我!”抱怨的思想者说:“我说的都是真理,你们这群猪却听不懂!”抱怨的艺术家说:“我的画都是杰作,我的音乐都是天籁,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却欣赏不了美!”
  地球人,停止抱怨吧!问问自己什么是“真善美”?它是你们这个物种的标准,还是整个宇宙的标准?你们懂得什么是“真善美”吗?你们怨别人理解不了自己,你们又理解自己吗?你们不光理解不了自己,还不愿接受真相。
  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不可接受?地球打个喷嚏,就是让你们颤栗的雪灾;地球打个抖,就是让你们灭绝的地震。甚至不用这种灾难,只是一辆脱轨的火车,只是一辆汽车,就足以让你瞬间逝世。生命如此脆弱而美丽,除了爱它而不计较污点,我们还能忘记什么呢?
  沉默中忘记吧,可爱的地球人,我该走了。
  自作聪明的人自然是我胡草了。杀死陈龙的,不是我堂姐,而是每一个读者,他们读不懂陈龙的心思;杀死陈龙的,不是读者,而是社会上所有的人,他们理解不了陈龙。杀死陈龙的最大凶手是胡草,他还在自作聪明的写《沉默中忘记》,而真正应该忘记的东西我却记不起;杀死陈龙的还有读我小说的人——你们都是帮凶,你们居然还相信我这头披着羊皮的色狼。杀死陈龙的,是万有引力啊!
  别了,耶稣!别了,外星人!我们将在沉默中忘记您!
  (真凶就是俺胡草,因为我是作者,陈龙是我虚构的人物,我写他写,他就得死,嘿嘿!我就是他的上帝,上帝放个屁,震个地,他就得死!每个人都是寻找作者的剧中人,陈龙也不例外,他一直没有找到狡猾的胡草,在他找到作者前,我就让他死了。对不起了,读者们,沉默中忘记吧!
  我这个上帝心肠比较软,下次你们别忘记贿赂我。我可以让你们喜欢的人物多活几天。嗯……不行!这样一来,你们就记不住我了。唉!没办法!该死的一个不能少!不让你们心疼,你们怎么记住狠心的草哥呢?嘿嘿……你们千万别把我当外星人拿去解剖哦!俺可是留着俺娘送我的“迷你纪念碑”作证的——土生土长地球人!)
  三十一、逃入疯人院的海子
  护理精神病人的工作很单调,那些护士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不再奢求生活的乐趣。按理说,这些女人都该长苦瓜脸,但护理高为民的女人却很漂亮。她三十多岁,前几年离了婚,之后便独身。知道她的人都不敢惹她,据说她的前夫就是被她掐死的。她确实很结实,她那前夫是个瘦高个的“诗人”。(这年头,“诗人”这个词是用来骂人的。比方说,胡草不会写诗,但那些厌恶胡草的人都嬉皮笑脸地喊他“诗人”。)
  这个叫秋兰的护士,每天都一丝不苟地给高为民梳头打扮。高为民虽然长了白发,但那气派还是雄狮一头,他的面庞英俊刚毅,和将军一样。他一整天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眼神空洞。秋兰蹲下身来给他洗脸时,他面部的肌肉僵硬,就像一尊雕像——高为民想象自己是一尊毛泽覃雕像。一个月后,秋兰对这尊漂亮的“雕像”有些厌烦了,她不清楚这人疯得有多么严重。她以为他没有知觉,把他当一个木偶玩耍。偶尔拉拉他漂亮的胡须,扯乱他的头发,高为民全没反应,她有些泄气,心想:这真是个痴呆!她决定不再理他。“这家伙虽然注射过镇静剂,但毕竟是疯子,谁知道啥时候闹起来?护士长看到我这些胆大妄为,肯定骂骂咧咧……”她在高为民面前自言自语,高为民听得清楚,却纹丝不动。
  七月的一个星期天,王凤英穿戴整齐,提着手提包去精神病院看高为民。高为民正坐在长椅上数着屋檐下滴下的水珠。王凤英走上去拉起他的手,高为民缓缓地抬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数那些不停下落的水滴。王凤英忧心忡忡地说:“为民!你怎么了?”
  “我疯了。”高为民的声音像从发潮的磁带里发出。
  “你没疯!”
  “我疯了。”
  两行泪突然从王凤英脸上淌下,滴在高为民手上,高为民转回头,数着那些泪滴:“一、二、三、四……”声音依旧像发潮的机械。
  王凤英伸手捂住高为民的嘴,哽咽着说:“为民!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说完,便把脸埋在他膝上哭。高为民低头看着她,慈祥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抚摸一个怀里的孩子。王凤英止住哭,细心感觉他的手掌在她头发上摩挲。她仰起脸,说:“为民,我们回家吧……小明想你呢……”
  高为民的嘴角边上泛起皱纹,也不知道有没有笑。王凤英跪在地上,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说:“他一直哭着要见你呢!他才十岁啊!”
  高为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后便所了任何表情。他出神地盯着王凤英……他知道自己没有疯,王凤英花钱买通了心理医生,让医生给他诊断这个结果。现在,她又要花钱买通精神病院的领导让他出去。一切都很简单,你犯了罪,你疯了,你进了精神病院,你清醒了,你该出院回家了。高为民从鼻子里哼出冷笑。王凤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奇怪地看着他。她以为他恨她,因为她有罪,她出轨。高为民像圣徒一样端坐在椅子上,低头冷冷地看着她。他不恨她,他觉得自己当年太傻,娶了一个脆弱的罪人。
  王凤英擦干泪,同他讲了讲小明的事情,讲到有趣的地方便笑出声来。
  “小明变乖了,他不会惹你生气了……”王凤英仰起脸看他。他目光呆滞。王凤英的心突然被这空洞的眼神刺痛,她狠狠地咬破了唇,没有哭出来。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信纸递给高为民,轻声说:“这是陈龙的遗书……”
  高为民接过信,塞进袋里——他知道陈龙没有死。王凤英起身说:“为民,我该回去给小明做饭了,你若是原谅了我,就托医生捎了信给我……”高为民望着远处的杨树,没有说话。王凤英灰着脸转身走了。
  一直躲在墙角偷听他们说话的秋兰急急忙忙的闪开了,她兴奋地发现:高为民是个正常男人!
  之后,秋兰对高为民更殷勤了。她似乎年轻了十岁:脸也染白了,唇也涂红了,每次给高为民梳洗时都笑嘻嘻的。她有意无意地把身子贴在高为民身上,但高为民似乎没有一点知觉。有一次,秋兰拿毛巾给他擦脸,柔软的胸部紧贴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鼻子没法呼吸。高为民脸渐渐涨红,突然从窒息的幻觉中惊醒,猛地把她推开。毛巾落在地上,秋兰杏眼圆睁,红着脸转身走了。高为民心悸不止,眼前不断浮现出秋兰的乳沟……
  那以后,高为民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秋兰常常想着法子整他,惹他。他向护士长报告,但护士长不相信他,她想他说的是疯话。那天,高为民在厕所里蹲了一上午,因为秋兰偷偷在他内裤里撒了胡椒粉。他在厕所里红着脸想了一上午,他再不愿待在这里。原本以为这会是个远离尘世的休养地,可是……他想逃出疯人院,但他逃不过良心的惩罚,因为他没有疯。只有真正的疯子才能逃进疯人院,在疯人院里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