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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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天书 更新:2024-08-20 15:21 字数:4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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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升入大四的胡萍的心冷了,周围人对她的议论她早已麻木,她也彻底对陈龙失望了。她经常骂他,但他从来不生气。
“你怎么能不生气呢?”她总是这么骂他,“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你爱过我吗?你是不是因为孤独才和我在一起的?”胡萍其实是在想:“他是不是因好色才和我在一起?”
每当胡萍骂他时,陈龙就默默地望着蓝天。他也想装出生气的样子,但他真的不生她的气;他只是悲伤,彻底的悲伤,但他不哭。苦难的童年早已让他的泪流干了,这颗孤独的星球不相信眼泪。
胡萍的同学大多找到了工作,胡萍也急着找工作了,她再没有多少时间和陈龙在一起。2007年3月,胡萍一个月没和陈龙见面。偶偶发短信,胡萍只从储存箱里发相同的短信。“你吃过饭了吗?”、“早点睡吧,晚安!”……即便如此,陈龙仍然盼着她的短信,每当收到短信就激动地回一大通话,告诉她自己写的小说。胡萍也懒得再看他的短信了,只是回一句:“好好努力!加油!期待你的成功!”
图书馆管理员刘云很担心陈龙,这个月,他没说过一句话。刘云知道:陈龙的女友忙着找工作,一个月没来图书馆。
二十五、众里寻他千百度
2007年3月,陈龙开始写《沉默钟忘记》;胡草的《沉默钟忘记》,源于他的手稿。去年寒假回到瑞金后我才知道,2007年5月2日我在山大收到的信不是大伯胡桑寄的,而是我的堂姐胡萍寄的。
曲阜陈龙的小说,取材于瑞金人民的真实故事:胡桑、高为民和王凤英的往事。
2007年3月的一个星期六,胡桑突然找到陈龙。当时,胡桑的心情非常激动,蛇一样瘦长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两个深陷的眼睛里放射出火光。
胡桑把自己十二年前写的小说:《桑忆:霜》拿给陈龙看。
桑忆?;霜
“快点!你怎么了,我们要在今天把这些货运走,你不要磨蹭了,快点!”
我将沉重的箱子扛到背上,箱子就快将我的腰压断了。我想是我太没用了,连这一点点东西都搬不动。我从沉重的箱子下艰难地抬起头,面带笑意地看着站在石阶上的督工,说:“对不住啊……我快抬不动了……”
“笨蛋,还磨蹭!”
一口唾液飞到我脸上,督工的脚落到我的脸上,我踉跄着倒在地上,箱子从我的背上掉下,猛地砸到我脚上,滚远了。那一刻,我只听见自己骨头破碎的声音。
……
“别再哭了,熵,你吃点东西吧!你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都快两天两夜了。”温柔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旁有一个人影。
我擦干眼泪,看清了……一个忧伤的女人,低头,我看见她手上一碗稀粥。我去端那碗粥,胸口像被针刺,我忍着,一口气把粥喝光。然后,我擦干嘴角的汤汁,迷惑地盯着前面的女人。
女人内疚地低下头,说:“就这点了……工头说今年收成不好,没法子分太多粮给我们……”
我点点头,用手背擦干鼻血,说:“怪我没用……没气力,养不了家……”
“不!不!”女人连声说,“不是的……今年天荒,地里收成不好……”女人费劲地笑了,露出参差的白牙。
我默默注视女人:她很瘦,皮肤也黑,但有双亮眼睛;也许因为脸太瘦小,这对眼睛就显得格外大。她也默默地注视着我,想笑却笑不好,藏着泪痕的苦笑最让我心痛。
眼前的画面突然让我迷惑,我忽然忘记了这个最熟悉的女人的名字,我惊异地问:“你是谁?”
“我是霜啊!怎么了?”她圆睁着眼郁郁地问。
“谁?……‘霜’?‘霜’是谁?”
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她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只看见她嘴唇在动,但四周一片沉寂!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了,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我在黑暗中重复着她的名字:“霜”,霜是谁?
眼前的画面原本像混沌的宇宙,渐渐的,从无序的波浪中浮现出一片雪花。我突然发现自己躺在老地方,只是天色已暗,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就在我环顾这狭小的房间时,她跑了进来,是“霜”。
霜跑过来,喘着粗气,满面忧伤地说:“你快跑吧!督工要派你去海边,我听说那些人去了海边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你快跑吧!”女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犹豫也很坚决。
我冷冷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去了海边就回不来?”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尴尬的沉默中,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它被一团破布缠着,上面有黑色的血迹。我问:“我的脚怎么了?”
霜咬着唇,不回答。
我咳嗽着弯下腰去,看清我的腿——我的腿断了;我的心沉到了夜色最深处,我咬紧牙,没有哭。一阵阵寒意像海浪拍岸拍着我的心,我努力不去想我的腿;当我明白这是宿命时,我扶着墙站起来,朝门外走。
我走到门口时,霜突然在我身后喊:“你去哪?”
我拖着瘸腿继续向前,没有回答。
“你要去哪呢?”霜的声音被突然涌上的泪沙哑了。
我抬头朝荒野尽头望去,但满眼扑来的,是一片片荒芜,没有尽头的荒芜。干燥的雪花开始撒在荒野上。
混沌未开的世界啊,我要去哪里呢?——也许只有海边,也许那些人留在了海边。“我要找块地,可以种庄稼。”我说。
“地……可以种庄稼的地都是地主的……你去哪找呢?”霜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那——你让我去哪?”我回身,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混沌未开的眼。她的眉头渐渐深锁。
我挣开她的手朝前走,走了几步后,她追上来,说:“你带上我吧!”
我回头,冷漠地打量一脸坚定的霜,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是谁?”
霜的脸上现出痛苦,她咬着唇,似乎要咬出血。
我迷惑地摇着头,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在泥泞的大道尽头有一棵枣树,我在枣树下回头望向霜。月亮刚刚升起。她隔着十几步路悄悄地跟在我后面,我回头时,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纠缠的手指,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模糊的泪眼。模糊的泪眼最是“混沌未开”,我转回头望向前面未尽的泥泞,这片大地也是蒙昧的。月,是夜的牙,冷冷的笑,在东边的天;东边是一片海,东边是一片未知和希望……
我没敢再回头——我怕我再回头就再不忍心抛下她,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
前面,雪越下越大,我已无力再往东去……在我最后的记忆里,腥咸的海风送来一片温暖的雪花。在那一刻,我倒在雪地上,永远没再起来,风声淹没了霜的哭喊……
陈龙读过后,只觉一头雪花,莫名其妙。
陈龙看着胡桑迷茫的眼神,不明白胡桑为什么如此激动,激动地想把所有故事告诉他。
这时,胡桑低沉的声音响起,就像从几万年蛮荒的记忆深处传来。
“霜,你是谁?是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你深爱的那人是谁?我在牢里待了十年,十年中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就是那个被她深爱的人。过去,我只知道我是1960年出生在瑞金的胡桑,霜的痛苦不是我的,而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人——我第一次回忆起霜是在1995年西江医院的一个实验室里。当时,我吃了高为民的药,拿自己做‘感觉剥夺实验’。在那剥夺所有外界感觉的实验中,我记起了霜!我的霜!实验结束后,我就把自己回忆起的事情写下来,写成了这个《桑忆?;霜》。写完后,我反复地读它,直到挂钟响起,高为民突然拍我肩膀。我回头看见他——那时我还沉浸在对霜的回忆里,就像法国作家莫泊桑沉浸在自己的小说里。我把高为民当作“督工”,拿起一根钢管就往他头上砸,等我看到血从他头上流出时,我才清醒过来——那时正是上午十一点。后来,我在西江超市公寓楼里用扫把打他时,也是十一点。之后,高为民起诉我,我坐了十年牢。”
陈龙睁大眼睛听完胡桑的话,伟大的构思悄悄潜入他头脑中,但他还要更多线索。他对胡桑说:“我知道,作家写作太投入时会进入潜意识状态——莫泊桑就曾经在写小说时把突然闯进房间的朋友当作小说里的坏人,但是……”
胡桑点点头,说:“经典小说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写出了一直活在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心理原型’。我们的灵魂就像地上的一根芦苇,历史长河深处的集体无意识是我们的根,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像芦苇一样一岁一枯荣,但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却是永生不朽的。伟大的艺术家具有通向集体无意识的灵魂,他们能够从内心深处听见长河深处的回音,看见不死的‘原型人物’的形象,把‘原型人物’的故事写出来。”
陈龙微笑着点头,他懂得地球人的意识。
胡桑突然大喊:“霜就是人类受难的母亲!霜就是革命年代的中华魂!她哺育了我们,她支撑着我们瑞金人走完长征!”
陈龙的耳朵震了一下,胡桑实在太亢奋了,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观点。瑞金——革命?霜——受难的母亲?他一时接受不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人类和谐与自然宁静,哪里会有暴力流血的革命和苦难?
胡桑以为陈龙不相信他的话,于是从袋里掏出一封刚收到的王凤英的来信,说:“你看,这是高为民的妻子写给我的信!你看啊!我发现了人类意识的真相!”
陈龙读过王凤英的信,大体是说高为民如何诬告胡桑,让胡桑进了监狱。然后,高为民又找了一个叫“陈云开”的人做试验,结果也产生了幻觉。于是,高为民把他研制的抗焦虑药和实验设备都销毁了;把这些丑恶的故事沉入记忆深处。
陈龙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上前抓住胡桑的手说:“陈云开!他是我爸!陈云开!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胡桑漠然摇头,说:“那时我进了牢里。你得找高为民。”
下午,陈龙向刘云请假,说他下个星期不能上班。刘云问他去哪,他说去西江找写作素材。刘云上前拉起他的手说:“陈龙,你别再累了!写作也就是那回事!何必劳心让别人喜欢呢?现在的人都不爱读文学了,你何必自找苦吃!好好活在现实里,别再为别人做梦了!”
陈龙笑着说:“刘伯伯,我不为别人喜欢,也不为别人做梦。”
刘云问:“你是为那女学生吗?——不值……”
陈龙一听,想起了胡萍,眼睛有些模糊。他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故事。”说完,他留下请假条,提起皮包往外走。
刘云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不觉中,已是老泪纵横。
坐在开往西江的火车上往窗外望去,发芽的小树飞快地倒退;陈龙回忆起自己十多年孤独的漂泊。寻寻觅觅,在风雪雨雾中不改笑容,只为找到他的父亲,找到他的故事……
二十六、百年国耻与百年奥运
济南的三月还不大见花开,但西江市的三月却已杨柳依依,花团锦簇。
高为民穿着雪白的衬衫坐在咖啡厅里,望着窗外的奥运倒计时牌:“离北京2008奥运会还有500天。”
西洋人的咖啡是高为民的最爱,过去他加班加点熬夜时就靠它。他点了两份咖啡,坐在桌后看手表。九点半了,胡桑说半个小时后就能到这。
前天晚上,他听王凤英说,她把十二年前的冤枉官司的真相告诉了胡桑;他勃然大怒道:“我也知道你们的混账事!”在书房里做作业的小明立即哭了。他烦躁地摔门走出家去。
昨天他接到胡桑的电话,心里并不吃惊。胡桑说要来西江看他,谈些事;高为民答应了。
此刻,他坐在咖啡厅里,一遍遍回想十二年前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越来越平静——十二年了,是该坦然接受一切了。
胡桑穿着红色T恤走进咖啡厅时,高为民站起来礼貌地同他握手,胡桑也像老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让高为民有些意外。
他们坐下来后先叙了叙旧,谈了谈近况,最后才切入正题。
“为民,我想写一本书。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理想——写一本属于我自己的书,将我所有的思想写进去。”
高为民点点头,他理解胡桑。
胡桑继续说:“我想写人的集体无意识,永生不朽的人类集体无意识。我要把荣格没有说明白的事情写出来,我想到了荣格没有想到的事情……”
高为民默默地听着,心思却老飞到高小明身上。
“十二年前,有一个叫陈云开的‘作家’做你的被试,因为他没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