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更新:2024-08-20 15:20      字数:4983
  他戴上出城时乐意戴的猎鹿帽,拉下盖住耳朵,然后裹紧披风惬意地坐进马车
  后座里。
  福尔摩斯说布里莫尔不愿意向我们透露他的私生活,这一点是对的。布里莫尔
  疲惫不堪地登上四轮马车,跑了一会儿到他家后,他却不希望我们陪他进去。我和
  福尔摩斯简单交流了几句,决定还是得进去。
  “我的朋友,我是医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对你身体有利,”我坚定
  地说,“你流了好多血,到底多少谁也说不清,所以你现在实际比你想象的要虚弱
  得多。要是我不亲自看着你安然无恙地上床,我会心里不安的,也没有尽到医生的
  责任。”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讥消地说:“你最好服从华生医生的劝告。每
  当他认定他是在拯救生命时,他都固执得让你心烦。”
  布里莫尔生硬地说:“我其实比你们俩想象的要强壮,不过你们非要进去不可
  的话,就请进吧。但屋子里乱得很!”
  房子又高又窄,建在一座平台上,内部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乱,而是整齐的井井
  井有条。那种整洁不是有洁癣的人创造出来的,而是不常呆在家里的结果,总之室
  内很舒适。客厅里有点空气不通风的味道,由于没有生火,显得很冷。我说得等他
  睡下后我们才能离开,他就给我们拿来一大瓶威士忌,然后自己上了楼。一会儿,
  我们听见他在楼上换衣服的声音。
  福尔摩斯很高兴,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观察大部分时间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主
  人的情况。进门处挂着两幅水粉画和一幅油画,室内只有一张照片,里面站着一个
  秃顶的男人,他旁边是张桌子,桌旁坐着一个胖胖的妇人。福尔摩斯看了看照片的
  褪色情况,说至少是20年前照的了。里面的人像是布里莫尔的父母。
  我说我本指望见到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在我的胡思乱想中,我甚至以为能看
  到漂亮的罗斯小姐的照片。罗斯在高尔夫球俱乐部里替秘书长处理事务,她可能在
  其他方面也很喜欢他。然而整个屋里看不到她或任何年轻女子的照片。我于是又固
  执地暗忖,这是出于谨慎,布里莫尔肯定把罗斯小姐的照片摆在了楼上卧室十分隐
  秘的地方。
  除了一样东西外,客厅大体看不出主人的生活方式。房间里到处都展现着布里
  莫尔对高尔夫球的热衷。三面墙上贴着高尔夫球场的绘画。第四面墙更有意思,没
  有生火的壁炉台上摆着一大堆他所获得的奖品,每个奖品下都有一张手写的笔迹工
  整的卡片,详细记录着比赛获胜的情况。上方的墙上挂着高尔夫球史上许多名星的
  绘画和素描,其中有汤姆·莫里斯父子;威利·帕克父子;伟大的业余公开赛冠军
  约翰·鲍尔和哈罗德·希尔顿。两张最大的画挂在最上面。他们是当时的公开赛冠
  军(那时是1896年)J .H .泰勒和他的职业对手哈里·瓦顿。
  阿尔弗雷德·布里莫尔穿着睡衣再次走进客厅,他看见我在看那些画时,突然
  变得兴奋起来。他刚要向我大侃泰勒赢得1894和1895年高尔夫球公开赛的盛况时,
  福尔摩斯突然将他打断,问他照片里的两个人是谁。布里莫尔没能继续大谈特谈高
  尔夫球,不免显得有点沮丧。他说照片里是他父母,几年前就都去世了。
  “我现在得要求你去睡了,阿尔弗雷德,”我说,“福尔摩斯打算明天去布来
  克希斯俱乐部找各类人谈谈,你就不必去了。我倒想给你换换药,但我知道你有医
  生,所以我不便替代他的职责。”
  “谢谢。你不必费劳了。在俱乐部及时为我治伤的比文医生会给我换药的。我
  想我不需要太多的医治。我很幸运,你知道,非常幸运。我想好好睡一晚上,明天
  我就能去俱乐部上班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再挥杆打球了。”
  他笑着望了望墙上的那些画,右手手指下意识地滑到了扎着绷带的左臂上。
  我和福尔摩斯坐马车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时辰已晚,但我
  们的缄默不光是因为疲劳,各人都在想着心事。马车上了滑铁卢桥,下面黝黑的泰
  晤士河水上泛着发白的月光。这时我开口道:“布里莫尔无疑是个勇敢的人。他不
  希望他的俱乐部成为丑闻的焦点,我很佩服他的做法。但我仍希望他能报警,尽管
  他对你的信任能满足你的虚荣心。”
  福尔摩斯许久没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然而他在黑暗中突然说:“有两点你
  错了,华生。阿尔弗雷德·布里莫尔不找警察是对的。此外我不认为他非常相信歇
  洛克·福尔摩斯的能力。我们得向他证明,此事的真相我们一定能搞得水落石出。”
  次日一早,福尔摩斯一个劲儿地催我快吃早饭。我希望对得起哈德逊太太做的
  熏火腿和鸡蛋,但慢慢享用是不可能了,因为福尔摩斯就在餐桌旁不耐烦地走来走
  去。我怀疑我的同伴大概什么都没吃;破案令他全身心投入时,他就有不吃早餐的
  习惯。跟他共事了这么多年,我已不再批评他这一习惯,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我们到达布来克希斯俱乐部的长方形主建筑物时,刮起了凛冽的西北风。这种
  天气只应猫在室内,但福尔摩斯偏要再检查一遍昨天发生枪击的地点。
  “今天有光线,对我们有利,”他用又长又尖的鼻子吸着新鲜空气,表情充满
  期待,“当然那个晦气的地方即使白天光线也不会很足。”
  他的话说得很对。那地方阴森而背阴,还冷得刺骨,我估计阳光从来照不到那
  里,因而绝对是个截击人的好去处。我使劲搓着戴着手套的双手,把这一想法告诉
  福尔摩斯。
  “选择这个地方说明凶手熟悉这里的环境,”我说,“要是我想射击某人还能
  逃掉,这儿就是最理想的地方。”
  “说得对。请把你的小刀借我用一下,华生。”
  他检查了一阵布里莫尔倒地的地方,又在开枪人的位置上站了会儿,然后一头
  钻进紫松树枝底下的灌木丛里。我听到他满意地喊了一声,然后左手揣在夹克口袋
  里又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我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东西,但他不给我看。
  “目前这东西还不重要,”他说,“也许和昨晚的事件也没关系。今晚在显微
  镜下看看就更清楚了。”
  他把刀子还给我,我将其放回兜里,装出对他找到的东西压根儿不好奇的神情。
  我固执地说:“我仍坚持认为,最重要的事实是,凶手十分熟悉这一带的环境。”
  “我们可以假定昨晚的肇事者对此地较熟悉。”福尔摩斯说。他这时已一只膝
  盖着地,检查着布里莫尔倒地的地面。“这几天一直刮东风,地面太干,不利于我
  们取证。不过这条夹在紫杉树之间的小路还比较软,可以提供一点线索。你能看出
  来布里莫尔是从何处走上小路的;在什么地方遇到凶手后突然停下来。这些肯定是
  他留下的鞋印,因为我昨晚就用心研究了一番。”
  他说得没错,一旦他指给我看,就再明显不过了,但若我自己在这里,就未必
  能看得出来。不幸的是,杀手的痕迹就不那么明显了。他是站在两排树之间小道的
  尽头的,许多其他人也都曾从那里走过。那里有一些淡淡的脚印,但我们无法确定
  哪些是凶手的。无法找到确认凶手的证据不免令人感到窝火,但布里莫尔站的地方
  却是最黑最阴的,因此地面也最湿。而且由于昨晚福尔摩斯观察得很细心:我们已
  知道受害者穿的是什么鞋,此外秘书长还是个身高马大、体重过人的人。
  “啊,华生,很好,几年来你已提高了判断能力。从不完整的脚印上推断,你
  认为凶手应该站在哪儿呢?”
  我想了一会儿,突发灵感地说:“凶手肯定不像布里莫尔那么壮,否则应该能
  留下明显的痕迹。所以他是个矮小、体轻的人。甚至是个孩子,可孩子一般是弄不
  到手枪的。”
  “说得对华生。”福尔摩斯又屈膝跪在地上,用放大镜细看最后一棵树下面的
  地面。“不过你忽略了一个可能性。”
  我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天哪,你是说女人。”
  “我什么也没说,华生。我只是鼓励你把你的推理逻辑说全。你要是认为有可
  能是个矮小体轻的男人或孩子,那么也就该把女人考虑进去。”
  他站起身,又说:“这儿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些兔子脚印。”
  我沮丧地点点头,因为我也是什么都没发现。“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了。但我们
  至少认为这个可怕的罪行也有可能是个女人干的。”
  福尔摩斯转过身,朝球场管理员的小屋走去。
  “我想是大卫·比文先生吧?”他朝一个站在门口的人说。那人一副紧张的样
  子,手里握着顶帽子。“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华生医生。这件事发生的
  地点离你这里如此之近,所以好好跟我们说说。”
  比文个矮粗壮,肌肉发达,一看就知长时间从事户外体力劳动。他灰白的头发
  已脱落得很稀疏,脸颊上有块疤,使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凶恶。
  他开口说:“事发时我就在这里。时间大约是昨晚5 点半。球场的活已经忙完
  了,因为当时天色已黑。我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磨一把镰刀,准备春天修草坪用。”
  我们在屋子的一角看见了他所说的刀刃磨得锃亮的镰刀。
  他又接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听到了枪声。可我一开始没想到是枪声,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吧。”
  “明白,比文先生。跟我们说说你到底听见了什么。别着急,好好想想,因为
  这很重要。”
  “枪响之前什么也没听到。也可能有动静,但我全神贯注地在石头上磨刀,没
  留意。”
  “你听见布里莫尔喊叫了吗?”
  “听见了,是和枪声同时听见的。也可能在枪声之前喊的,我不能肯定。后来
  就听见一声痛苦的叫声,他好像说:‘我中弹了!”’“好,比文,回忆得很好!”
  福尔摩斯走到墙角检查镰刀,又突然掉转过头来,“你有没有听见凶手的声音?”
  “没有,先生。这事我也想了一晚上,我肯定他没讲话,要讲也可能是开枪之
  前讲的,但我正忙着磨镰刀。”
  “那么你都看见了什么?我想你听到枪响后就马上出去了?”
  “是的,先生。马上就出去了。我抄了一把榔头,就是放在长凳子上的那把。
  我听到的只是一声枪响,当时不知道中弹的竟是我们的秘书长。我首先想到的是马
  路外面进来了歹徒,和俱乐部的人没关。万一他们有枪,我得保护自己。”
  “想得很周到。所以你一两秒钟之后就出去了?”
  “是的,先生。我一打开门就听见布里莫尔的呻吟声,喊着救命,于是我就朝
  他奔过去。”
  “有没有人从你身边跑过?你去救布里莫尔时,没听见灌木丛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先生。肯定没人从我眼前跑走,也没听见灌木丛里有动静。我是乡下
  长大的,我爸是猎场看守人,要是有人从树丛里跑掉,我肯定能听见。当然他也许
  就躲在那儿,福尔摩斯先生,静静地看着我扛起布里莫尔先生,把他送回俱乐部。
  这种可能我也想过,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瞒你们说。”
  “是这样。凶手的逃路可能离你只有几码远,你真的没看见他?”
  “肯定没有,先生。他逃跑的路线也不止一条吧,是不是?当时天色已黑,俱
  乐部的后面根本没人。他完全可以往那个方向跑,而且还比往我的小屋方向跑看得
  更清楚。也许他甚至……”
  比文陡地把话打住。他低头盯住土铺的地面,两手使劲地拧着帽子。福尔摩斯
  笑了一声,每当他猜出了别人的心思,他都那样短促地笑一声。
  “你猜得对,大卫·比文,完全可以当名警察!我替你说完你没说的话吧:他
  甚至也许径直跑进了俱乐部主楼。或者再说得明确点,他是跑回了主楼。没错,这
  也是一种可能性。而且可能性极大,因为他没从你的小屋前跑掉。不必担心,我决
  不会当着俱乐部会员和工作人员的面把你这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的。谢谢你的帮助。
  哪天要是需要你作证,你是个好证人。走吧,华生。”
  回到俱乐部主楼时,我们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阿尔弗雷德·布里莫尔。
  他仍面色苍白,但举止却已同往日无甚两样,他正站在大厅镶木地板上等着我们。
  我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