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更新:2024-08-20 15:20      字数:5005
  高尔夫球场上的枪声
  1896年2 月底的一天清晨,当我穿好衣服后,忽然意识到这将是值得高兴的一
  天。整个一个冬天伦敦都是雾蒙蒙的,短暂的白日在雾中就像是长夜的一个瞬间插
  曲。但此刻浓雾正开始驱散,我朝火车站方向望去,只见潮湿的房屋顶上已爬上了
  太阳的曙光。我再次感到了日历开始朝前走动,白日也仿佛拉长了。
  哈德逊太太给我送早餐时似乎也分享着我的愉悦心情,我于是向她问早安。
  “今天早上我劝你吃点辣味儿腰花儿,华生医生,”她说,“你可别像有的人
  那样,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心事重重的。”她朝我们房间的另一端膘了一眼。
  福尔摩斯显然在我来到餐桌之前早就吃过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说明他昨
  晚没睡好觉,而且脾气不佳。我有滋有味地吃着早餐,对从房间另一端飘过来的浓
  烟置之不理。但陡地,最令我恐怖的事发生了。福尔摩斯的房间里传来了提琴声,
  他拉得就像一个发了疯的帕格尼尼,心情抑郁时他永远是这副样子。可惜的是,他
  的技术与那位著名的小提琴家相去甚远,拉出来的刺耳的琴音毁了我吃果酱吐司的
  胃口。
  我吃完饭后,便坐在起居室的一把扶手椅里。我朋友瞪了我一眼,但我对他的
  心烦意乱毫不理会。
  “我们终于盼来了放晴的清晨。由此我确信,春天已不遥远了。”
  我走至窗前,用力把窗户拉起一点,手臂有力地朝室外的阳光一挥。
  “你的口气仿佛说这样的早晨是你创造出来似的,”福尔摩斯没好气地说,
  “至于春天,时候到了自然会来。即使像你这样观察力比较差的人,华生,大概现
  在也注意到了,英国季节的来去时间变化很小。摄政公园的雪已经融化17天恕N?
  敢打赌,不出这个周末,藏红花就将争妍怒放,水仙也将绽开蓓蕾,等待着你这类
  人对它们诗兴大发。它们将比去年早开花一周。你多少声称懂点科学,所以你肯定
  知道,我们伦敦公园里的土壤温度每年都有变化,一般不超过一度。”
  “是的,这个说法我好像在哪读过,可能就是你写的一本专著。可我现在不想
  听气候讲座,福尔摩斯,只是多日来的阴霸天气突然被一抹灿烂打破,发发喜悦的
  感慨而已。大不了是使生活变得轻松的闲聊——”
  “我这个人是不喜欢闲聊的,华生,这你应该已经知道。”
  他的话不假,但我觉得他话中带刺,于是予以反击。
  “闲聊是走向友谊的前提,福尔摩斯,你总不能——”
  “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不多,仅有的几个都得有我所不具备的容忍之心。不
  过这样很好,这样我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中更重要的事情上,即突发的事件。
  这不,说着这种事情可能就来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一辆马车已停在咱们221 号
  的门口了。”
  他话音未落,我便知道他猜对了。我刚才开窗子时便听到街那头传来马蹄声,
  但直到福尔摩斯说出来,我才意识到马蹄声已经停下了。此时马蹄声再次响起,说
  明马车已经离开,楼下传来哈德逊太太的询问声,显然,我们来了位客人。
  “一个身体健壮的人,而且步履匆匆。我猜他来这儿之前正进行着某种室外运
  动。”福尔摩斯推测说。
  我看了我朋友一眼,他刚才还一副好争吵的坏脾气,这会儿摇身一变,俨然一
  位渴望采取行动的大侦探。他头朝门的方向歪着,好像一只仔细听着动静、准备扑
  食的鸟。由于来访者离我们已经很近,我只好用眼神询探着福尔摩斯。他回答我说
  :“此人正在以较快的速度登上我们的窄楼梯,他穿的鞋根结实,是户外活动用的。
  他没让哈德逊太太为她引路,而是跑在了她的前面,说明他急着要见我们。”
  正说着,我们公寓的厚重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门首,由于楼道
  过黑,所以他接触到室内的光线很不适应,使劲眨着眼。我注意到他一点都没喘气,
  而我每逢爬完我们的楼梯都会累得气喘吁吁。正像我朋友说的,他果然体格健壮,
  而且一副特着急的样子。我低头看他的鞋,是那种结实的厚皮革做的,我的一些朋
  友常穿这样的鞋去约克郡沼泽地和苏格兰山区打猎。我斜眼瞥见福尔摩斯因料到了
  来者穿的鞋而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几秒钟后哈德逊太太才赶上来,她显然因来者的有失礼数而颇为气忿。
  “这位先生要见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本来想先通报一下,但布里莫尔先生认
  为没这个必要。”
  她喘着气说完后,不满地朝客人瞪了一眼。布里莫尔先生非常歉意地一笑,很
  具魅力地说:“对不起,夫人,我冲进了你的房间,给你造成了麻烦。原谅我如此
  鲁莽。但我的确有紧急之事要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略带讥刺地说:“没关系,哈德逊太太。多谢你让客人立刻就来到我
  们跟前。”
  我们的房东同以往一样,听了福尔摩斯的话马上得到了安慰,退了出去。
  这时走到房间中央的客人分别向我俩伸出了手。
  “我叫阿尔弗雷德·布里莫尔。你们大概能给我一些很好的建议,或许还能帮
  助我,福尔摩斯先生。”
  他讲话极快,仿佛谈话不是始于开头,而是始于中间。此人看来认为寒暄是一
  种浪费。福尔摩斯断然喜欢这种人,我悻悻地暗忖。我朋友仍有点歪着头站着,毫
  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的来客。布里莫尔身材魁梧,六英尺高,穿一身黄褐色花呢服
  装。他一头浓密的棕发,已开始谢顶,但并无白发。他留着两撇胡,按着时下的方
  式胡子尖弄得很细,但有一边的胡子略有点上翘,给他的脸平添一种滑稽的感觉。
  福尔摩斯说:“我们得了解一点你的背景资料,先生,才能对你的问题对症下
  药。我们猜测你经济条件不错,常在户外活动。我还注意到你对自己的健壮和结实
  的身子骨感到骄傲。你大概还以高超的打高尔夫球的技巧为荣,如今高尔夫球场如
  雨后春笋,在这座城市里四处可见。”
  布里莫尔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样的场面我常在大侦探委托人的表情上看到,但
  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提前给你写信,而且也不会有人事先把我今早来
  找你的事告诉你。”
  “小意思,布里莫尔先生。我的猜测果真又对了,令我很高兴。
  布里莫尔朝我看看,仍怀疑我们有什么猫腻。
  “他的猜测一般不会错。”我说。
  “就算错了,我的探案作者也不会在他的文章中提及,”福。尔摩斯逗趣地说,
  “你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位是华生医生,他负责把我过去取得的一点小成绩记
  录下来。虽不免有些夸张,但很准确,基本属实。”
  “我读过一些华生医生写的文章,深感佩服。这也是我来此处的主要原因。可
  是福尔摩斯,请告诉我你怎么了解尹么多情况?”
  “不都是明摆着么?你衣服的质地不错,说明你不缺钱花。可你穿的不是西装,
  说明你不是从一家公司赶到这儿来的。你的脸黑里透红,非常健康,说明你经常接
  触日光,即便是严寒的冬日亦复如此,但又不是特别黑,表明你接触的是英国的柔
  和的日光。你活动时穿得很暖和,所以用不着穿大衣就赶来了这里。这也说明你有
  急事。至于你急匆匆到来和上楼的情景,我和华生之间已经说过了。”
  布里莫尔不免有点尴尬。“没错,一旦决定做什么事,我的确有莽撞急躁的毛
  病。可你猜出来的非常多,我实在弄不明白——”
  “没什么神秘的,都是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的细节。你的花呢衣服我猜一般是
  打高尔夫球穿的。当然别的活动也可以穿。可你的上衣虽然总体上还较新,有些地
  方却有些磨损,如右肩膀上。这说明你常用那个部位扛东西,我推测是高尔夫球棍。
  所以我想你对没劲的人不大看得起,而为自己身强力壮而感到自豪。其实你要乐意,
  完全可以让球童替你扛球棍,并让他把球放在球座上。”
  阿尔弗雷德·布里莫尔佩服得直点头。“一经你解释,一切都那么显而易见。
  而且你的推测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我们可以进入正题,说说你来此的原因了吧?你既然是直接从球场赶来
  的,想必是件急事。”
  “是的,可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一般性的观察,布里莫尔先生。这种观察你也能做到。你左脚的鞋头上
  有块泥,还没干,右边鞋上沾着一叶草,这都表明你一大早就出了门,而且曾到过
  一片湿地。此外你的左裤腿上还有沙子,我想是你在沙土上击球时沾上的。你的胡
  子一边还失去了蜡粉,朝上翘起来,请允许我指出这么私人性的一个发现。不言而
  喻,你急忙从球场赶到这儿来,连镜子都没照。”
  布里莫尔下意识地伸手去捋胡子,将胡子的一端拉直。一时间他显得很不自在,
  然后他笑着说:“看得出来,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福尔摩斯。华生根本就没有
  夸大你的能力。”
  福尔摩斯耸耸肩:“他有时把我戏剧化了。比如在《红色书房》中,本来是个
  普通的调查案,他却写得神乎其神。但我还是得感谢他。他的故事给我揽来了不少
  有意思的生意。”
  “你大概会觉得我今天带来的问题也很有意思,不过我觉得用‘震惊’来形容
  更准确一些。”
  福尔摩斯说:“我洗耳恭听,布里莫尔先生。但除了我猜测的部分之外,你还
  没介绍你自己呢。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个打高尔夫球的。但从你的衣着和举止上看,
  你并不是靠打球而挣钱的。”
  布里莫尔芜尔一笑:“你说得对,福尔摩斯。我对高尔夫球很喜欢,我的一些
  朋友说我简直对其发了疯。但我不需要靠它挣钱,只是业余玩玩。”
  接下来是短暂难受的沉默。后来我说:“但打球并非你惟一的职业吧,布里莫
  尔先生?也许你有个工作,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打高尔夫球消遣?”
  “不是这样华生医生。近来我没工作。至少没有拿薪水的工作。我是布来克希
  斯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秘书长,但这是个名誉职位,不拿报酬。在德旺,我有一家男
  子服装店和一座农场,但具体经营我都不管。它们由办事精明的经理们负责,我从
  不插手。”
  “那么你除了打高尔夫球什么都不干?”
  可能我想极力掩饰的惊讶表现了出来,因为他紧紧盯住我的脸,让我觉得他要
  生气似的。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他仿佛特爱这样笑。
  他说:“说得对。我知道,干你这行的一定会对我的生活方式感到不可理解,
  但我要尽全力试一试我的高尔夫球到底能打到多好。我希望能向最棒的职业队员挑
  战,如瓦登、泰勒和布雷德。我曾多次看他们打球,的确很棒。但也不至于棒到我
  赢不了他们的程度,只要我不懈地努力就有望。”
  他风吹日晒的面容上闪烁出极大的热情。20世纪时,不少人毕一生之精力献身
  于体育事业,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当时是1896年,我和我朋友还是头一回听到有
  人声称把一项体育活动作为一生奋斗的目标。
  福尔摩斯说:“干你们医生这行的有个格雷斯医生,他一生就特别热衷于体育。
  而且据说水平很棒。可是布里莫尔先生,你今天急匆匆来这儿为了什么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布里莫尔从花呢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将其放在桌上让
  我们过目。
  对发生的事你要当心。你要是一门心思想争高尔夫球冠军,你在这个世界上就
  不会活得很久了。趁身体好时赶紧罢手,否则你和其他人就将上西天。
  福尔摩斯仔细将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严厉地盯着布里莫尔的脸,说
  :“写得很怪,布里莫尔先生。口气很令人讨厌,只此而已。这种威胁换了我是不
  会往心里去的。说不定是个神经病的异想天开。这种人一般不会采取行动;他们既
  没勇气也不知如何下手。不过我想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吧?”
  “是的,先生。此人写了许多这种胆大包天的话,这个只是刚刚写的。”
  “纸条是怎么交到你手里的?”
  “以前都是寄来的。信封上写着布来克希斯俱乐部秘书长收。”
  “你还留着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