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指环王      更新:2024-08-15 16:23      字数:4999
  不到,摸到哪儿都没碰到东西。
  我陡然一惊,不由得抽出手,原地缩成一团。这副棺材确实没有底子。不仅没有棺
  底,棺材下面既没有灰泥地,也没有土。我趴在棺材上,喜地感到一股凉风从下面习习
  吹拂到我的脸上。
  思维能力大为衰退的我,没能即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棺材没有底,风从下面吹
  来,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使我骇然恐怖起来:莫非是我真的疯了,才产生了这种不合理
  的错觉?我对我自己害怕了。
  然而少时,我头脑里忽然闪出一个疑问:朱凌谷是怎样将那些财主运到这座墓里的?
  正面的门没有特殊的钥匙是打不开的;四面的墙壁也没有一丝缝隙。
  什么地方准有一条仅他们知道的秘密通道。哦,为什么我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呢?早
  点儿寻找那个秘密人口就好了。
  不,不,就是找了也看不到啊。若没有祖先的指引,恐怕我永远也找不到这条通道。
  把棺底掘开,做秘密的进出口,这主意多妙啊。因为从上面看并没有什么异常,除
  了我这样的特殊情况外,是不会有掘祖先棺材的不孝子孙的,所以,海盗的这个秘密进
  出口是永远安全的。不愧是海盗王,办法真高妙。
  我今天能够这样对诸位说话,是完全托海盗朱凌谷的福,托他修的暗道的福。
  你们想我当时是多么高兴吧。我曾绝望得诅咒上帝,甚至想自杀。苦愈深,则喜愈
  大。
  我已经自由了。能会爱妻,也能同挚友川村谈天了。原先的快乐生活在等待着我。
  我欣喜之极,总感到好像一切全都是假的。不会是做梦吧?要是梦就别醒!因为在如此
  欣喜之后,若再度绝望,那我立刻就会一命呜呼的。
  我高兴得浑身发抖,两手扒在棺材的边沿上,腿伸进下面的洞里,轻轻地试了试。
  有!有!脚尖碰到了在地上挖的阶梯似的东西。千真万确,我终于得救了。
  03
  白发鬼 下了棺底的阶梯,顺着黑暗、狭窄的暗道往前爬,一下子来到了半山腰。入口处是
  一片灌木丛,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先触到脸上的是我熟悉的海风。我一面贪婪地吸着海
  风,一面扒开灌木丛爬了出来。明月当空,眼底的海面上,银波荡漾。原来是夜晚。太
  好了,太好了,可以不让人看到我穿着这身怪异的白寿衣了。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了。朝市街方向望去,只见灯火像星星一样辉煌美丽,
  好像还能听见人们在闹市上行走的嘈杂声。一定还是上半夜。
  山脚下,一条银带似的小河在月光辉映下温缓而流。啊,水!现在才真正找到了不
  是幻影的水。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朝河边爬去。这是多么秀丽,多么清凉,多么甜美的水啊!
  双手一捧,月亮便在我手上跳跃。我连同那轮银月,把那甘露般的清水喝了下去。
  捧了就喝,捧了就喝,喝了一捧又一棒,喝得肚子里又凉又沉。
  喝够了水,我抹了抹嘴,站在河边上,眺望远处市街上的灯光。
  啊,多叫人高兴啊!我现在又变成原来的大牟田干爵了。我是美丽的瑙璃子的丈夫,
  是才子川村的朋友。我深受市民崇敬,是这镇上最有名望的人。
  我曾经把摔下地狱岩之前那二年的新婚生活说成是世间极乐,可是,比起现在的喜
  悦,那些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那要算是极乐,此刻的心情就是极乐的极乐的极乐。
  我对着天上的月亮纵情欢呼,高兴得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上帝啊,饶恕我吧,饶
  恕我在墓中诅咒你的罪过吧。上帝还是保佑我的。啊,上帝,我应该怎样感谢你啊!
  喔,这下我得赶快去见瑙璃子了,她看到我死而复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一定
  会笑得比平时还要甜上十倍,猛地扑到我的怀抱,接着两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高兴
  得热泪直流。一想到这些,我就激动得不能平静。
  可是,慢着,总不能穿着这身东西回去。先在街上的旧衣铺里换套衣服吧,尔后再
  吃顿饭。一回到家,就在妻子面前狼吞虎咽,未免不雅。于是我决定换好了衣服,就在
  近郊的小吃店里,悄悄打发一下肚子再回去。
  也许诸位会这么想:对妻子有什么可客气的,既然穿着白寿衣回去不体面,不能派
  个人去,让妻子带着衣服来接吗。这当然不无道理,不过说起来真难为情,我迷恋着妻
  子呀。饥肠输输,弱不禁风,身穿满是尘土的白寿衣,我怎么也不愿以这副模样会见她。
  至少要洗个澡,刮刮胡子,打扮成往日的大牟田子爵再回去。
  我拿定主意,又返回墓里,从海盗的财宝里取出一点儿日本钞,把钞票塞到怀里,
  便朝市街方向奔去。
  真是幸运,我在市街的人口处,碰到了一家破旧的旧衣铺。
  我冒冒失失地闯进那家铺子。一位正在昏暗的电灯下打瞌睡的老掌柜睁开眼来,看
  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时吓得呆若木鸡。
  白布做的寿衣,说是衬衫也可以。我巧妙地掩饰说,从船上下来,衣服弄湿了,正
  伤脑筋呢。就这样,我请求他卖件旧衣服给我。看来海边上的旧衣铺好像经常有这样的
  顾客,掌柜的并没有怎么疑心,就拿出一件旧夹衣。
  “那可真难办呐。要是临时穿用,这颜色行吗?”
  我一看到那件衣服,便直言不讳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太素了点。”
  我话音一落,老掌柜好像很奇怪似地直盯盯地看着我。
  “啊,哈哈哈哈,不素啊。你这样的年纪,这颜色正合适。”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愕然。那件旧夹衣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穿的条纹花样,说那种
  东西适合我穿,不是太不礼貌了吗!
  我想狠狠地训他几句,可是,从这老头儿说的那种话来看,可能是因为在墓中受了
  那么多的苦,我的容貌变了,显老了。于是,我问有没有镜子。老掌柜告诉我说,房间
  的尽头,挂着一面旧穿衣镜。
  我漫不经心地朝那面镜子走去,一看到镜子中的我,我一下子呆立不动了。
  镜子里不是我,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我以为也许是那个怪物站在什么地方映
  到镜子里了,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周围。当然没有一个人。
  我试探地举起右手摸了摸头,于是怎么样?镜子里的怪物也同样举起了手。啊,那
  个怪物就是我啊!
  眼睛深陷,像是两个窟窿,惨白的脸上瘦得颧骨突出,净是难看的青筋。而最触目
  惊心的是,我那往日引以自豪的密厚的黑发,统统变成了银丝般的白发。一个从地狱里
  爬出来的白发鬼,小孩子见了会吓得哇哇直哭;走在街上,行人会吓得四散奔逃。啊,
  这个可怕的白发鬼就是我?!
  我想起以前有个人钻到小铁桶里,顺着尼亚加拉瀑布流下来的故事。那是为了得到
  一笔巨款而进行的一场玩命的冒险。他成功地流下了瀑布,夺得了巨款。可是在瀑布的
  下游,看到从救生船捞起来的桶里精疲力竭地爬出来的那个人,人们不由得哄然惊叫起
  来。原来,刚才在瀑布上游钻进桶里的时候他还是个满头褐发的小伙子,可是,在顺着
  瀑布坠落的瞬间,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曾经读过这个故事。这是极度的恐怖在顷刻之间使人毛发变白的一个实例。
  果真如此,我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在那座墓中的恐怖,决不亚于那个跳下尼亚加拉
  瀑布的人,确实是一次史无前例而又令人失魂落魄的体验,面目皆非不足为奇,头发变
  白也是正常的。
  啊,这模样多寒碜啊!一想到这就是昨天的大牟田子爵,我便悲伤得禁不住凄然泪
  下。
  刚才从墓里出来时的喜悦转眼变成了极度的绝望。我没有勇气以这副面孔、这副模
  样去见瑙璃子。她看一眼就会讨厌的,说不定会吓得望而却步。纵使她不讨厌,我这样
  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头儿,怎能作为那位天仙般的瑙璃子的丈夫而心安理得地与她同枕共
  寝?要是那样,她就太可怜了。因为我站在镜子前久久呆立不动,旧衣铺的掌柜不耐烦
  地对我说:
  “先生,怎么样?这件夹衣不满意吗?”
  我猛然醒来。想到白发老人竟抱怨那种条纹花样太累,我不禁难为清起来,心里像
  要哭出来似的,慌里慌张地答道:
  “啊,正合适我穿,这就行啦。”
  从掌柜那里接过旧夹衣,套在白寿衣上,随后又要了一条衣带,系上了腰,我又一
  次站到镜子前。那样子就像从监狱里释放出来,在拘留所里换衣服一样。唉,这副模样,
  不论哪位好友都不会认为我是大牟田子爵的,川村和播璃子也未必能够认出这个老头儿
  就是我。
  我忽然想试一试,就去问掌柜:
  “你认识大牟田子爵吗?”
  于是,老人好像见过以前的我似地答道:
  “怎么不认识,他是过去诸侯老爷家的少爷嘛。他可是个好人哪,只是太可惜了。”
  “可惜?这话怎么讲?”
  我假装不知道地问。
  “他从地狱岩上摔下来,不在人世了。你好像是外地人吧,或许是你没看报纸?那
  可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件哩。”
  “哦,是吗?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到今天有五天啦。哎,这儿有那天的报纸,看看这个就清楚了。”
  老人说着递过来一张地方报。我接过一看,不禁愣住了。第三版有一半都是关于我
  的报道,我同妻天台拍的大照片也登在上面。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竟在看我自己死亡
  的报道,而且报上醒目地登着我的照片,旧衣铺的掌柜却丝毫没有发觉那张照片就是我。
  还有比这种处境更不可思议的吗?!
  我不胜悲怆。唉,我这凄惨的处境简直有些滑稽。
  “不过,大牟田先生现在去世也许还算是幸运哩。如果长寿,夫人毕竟还是夫人,
  恐怕好景不长吧,说不定他会同我一样厌世哩。”
  掌柜用不像个商人的语调,像追述往事似地说着,显得郁郁不乐。
  听了这番话,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些话不能不叫人追根寻底。
  “夫人毕竟还是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嗯,掌柜的?”
  我强使自己用若无其事的腔调问。
  “这是不能乱张扬的。大牟田子爵是个大好人,可他那位夫人却实在有点儿……”
  掌柜含糊其词。
  所谓夫人,不言而喻是指我的妻子瑙璃子。说我那位可爱的瑙璃子“实在有点儿”,
  这太不像话了。我忿忿地想,这家伙也许是疯了。可是,不听下文,总有些放心不下,
  因此,我又问:
  “夫人怎么了?”
  掌柜好像知道我要问这句话似地说:
  “千怪万怪,都怪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在男人眼里,她美如天仙。可是对天仙也
  不能麻痹呀。”
  听着越说越离奇的话,我觉得我脸色都变了,又追问道:
  “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啊,关于我的妻子,这位老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可怕的笑脸 “她的笑脸是假的,我老婆就是那样笑的。”
  旧衣铺的掌柜越说越玄乎。
  “你老婆怎么了?”
  “我老婆?她被我亲手宰了。”
  掌柜在昏暗的电灯下,阴郁地摇晃着有许多阴影的脸,语调阴沉地答道。
  我为之愕然,盯着他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掌柜轻轻地笑着,“喔,别害怕,我是个杀人犯,不过已经服罪
  了。我虽是个有前科的人,却决不是坏人。我只是惩罚了仇敌,只是向让我惨遭不幸的
  老婆报了仇。”
  “报仇?”
  我不由得看了看老掌柜那张干瘪的脸。
  “哈哈哈哈哈,您笑话我吧。现在我老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要是现在我是
  决不干那种事的。那时候,我这颗老朽的心里,也充满着青春的血液。这些不光彩的经
  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不必怎么隐瞒。这是我的忏悔,请听我说说吧。”
  从诡谲的引子开始,我听了老掌柜的动人心弦的经历。事后我才知道,旧衣铺的掌
  柜不论对谁都爱忏悔这段往事,所以附近都说他是个怪人。
  老人的故事扼要地说来是这样: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三十岁的壮年时,从一件偶然
  的事上发觉他美丽的妻子有了情夫,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将情夫勾到家里鬼混。
  有一天,地撒谎说他去旅行,当场抓住了私通的奸夫奸妇,选用准备好的匕首一下
  将那男人刺死了。
  “我老婆见此情景,立刻乱喊乱叫朝我扑过来。我以为她要反抗,原来不是。真是
  个卑鄙的东西,她用她那副娇态对我撒娇,企图让我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