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4-08-15 16:22 字数:4939
当那个女人走进警察局,把一叠钞票交到柜台上时,柏蓝登警官正在对年轻的嫌犯问话,那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涉嫌窃取车轴盖,但对于自己的罪行却似乎不当一回事。那个女人四十来岁,穿着寒酸,眼睛流露着一股沉默的绝望,她放下一个装钞票的廉价钱包,问道:“请问哪一位先生可以处理这件事?”
柏警官朝一名警员点头示意,要他把那些年轻人带走,如释重负地结束了这场混乱的侦询,然后问那个女人有什么事。
“我在街上走——沿着百老汇街走,看到这个掉在人行道上。
我捡起来,里面是钱。”
柏警官把钱包内的钞票抽出,共有三张二十元钞、三张十元钞和两张五元钞。“一百块。”他说。
“对,”女人答道。“我也算过,这可是丢了一大笔钱呢!”
这的确不是小数目,而这个女人看起来好像一辈子也没一次摸过这么多钞票。柏警官要值班的警察过来填一张表格,并且向那个女人说明这笔钱会招领三十天,如果有人能正确描述钱包和钞票张数,就可以领回去;但是如果到时找不到失主,则这笔钱将归拾获者所有。
“你的名字?”警察问道。
“梅丽,”她说。“莫梅丽。”
“职业?”
“我目前没有工作。以前我做过佣人。”
“地址?”
她说的地址是城里西班牙语区的一座廉价公寓。她说她很穷,没有工作、身无长物。表格填好让她签名时,她将双手放在桌上,只见她左手第三指戴了一枚平凡的金戒指。
“莫小姐,请在这里签名。”那位警察说。
“莫太太,”她纠正说。“我是寡妇。”
柏警官的目光和那位警察交会,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真该让那些小太保在这里听一听。”那位警察有感而发。
“浪费时间,”柏蓝登答道。“他们根本不了解这种诚实的可贵。莫太太,别忘了,三十天之后跟我们联络一下,说不定你有机会得到这笔钱——也许至少有赏金可领。”
“谢谢你,”她轻声地说。“不过我倒宁愿有一份工作。”
一位年轻的报社记者在莫梅丽正要离开时走进警察局,当时柏蓝登仍在为那些乖张的少年犯而耿耿于怀,不禁向他透露了这桩拾金不昧的义行。由于当天恰好没有什么重大新闻,因此这篇失业寡妇送还一百元的报道就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
到了中午时分,柏警官已接到如潮水般涌入的电话,有些自称是那笔钱的失主,有些则是提供工作机会给莫梅丽。柏警官自认应对这位寡妇的权益有所保护,因此主动对这些工作机会加以过滤,最后他认为魏里尔那里最合适。他是一位单身医师,生意相当兴隆。
魏里尔需要一位能够信赖的管家。他在市郊的高级住宅区有栋好房子,同时置身于良好的社交圈。他能提供给莫梅丽住处、高薪和免费的医疗。
柏蓝登对这些条件相当满意,就把莫梅丽的住址给了魏里尔。他内心有一种行善的喜悦,就像是在圣诞节把礼物送给穷人一样。
莫梅丽对年轻的魏医师极有好感。她的工作并不吃力,那栋房子虽大,但是很新,而且还有一位园丁帮忙做吃重的工作。她的烹饪手艺极佳,但除了早餐外,医生很少在家吃饭。他的生活多彩多姿而繁忙,这对一位如此有魅力而财富又日益增多的人而言是十分自然的。
莫梅丽不久就发现医生的感情生活主要被两名女子瓜分:雷欣雅,二十三岁,是雷氏银行老板雷乔西的独生女;柯雪莉,三十三岁,已婚,先生是柯氏建设公司的所有人柯瑞塞。柯瑞塞是一位年约五十的壮汉,少有时间陪伴这位喜欢年轻男人的娇妻。
莫梅丽以带有职业道德的沉默观看事情的发展,而且早在魏医生对自己的抉择尚混沌不明时,她已看出雷欣雅居于上风,会夺得如意郎君。
在魏宅的生活相当惬意,梅丽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她也开始策划如何确保自己的工作。当医生把她的薪水提高后,她花钱买适当的制服、帽子和围裙,这些都在医生经常为他那些有钱的朋友和病人举行的酒会上用得到。
医生很快发现不必请人来办外烩。梅丽做点心的手艺令其他宴会的主人羡慕不已,而在欣雅与雪莉争宠的紧张局面下,梅丽也作了一个受欢迎的话题。雪莉原来是先到者,这由她以女主人自居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必须反击继任者的“现任者”,只有忙于事业的柯瑞塞被蒙在鼓里而看不出来。在这两个女人之中,梅丽比较喜欢雪莉,因为她不致威胁自己目前家庭女主人的地位。雪莉要的是魏里尔,而欣雅则是要他的名位、他的生活,还有他的房子。
“梅丽真是个奇迹,”雪莉在第二场酒会时宣称。“想想看居然能找到一个具备这种才能而且又诚实的人。真的,她可真是个完美的佣人!”
“诚实的女人?”欣雅反驳道。“不可能!诚实的女人才没办法生存!梅丽一定有一些秘密。”
梅丽只是露出温柔的笑容,继续端出点心待客。
“我可不信!”魏医生声明。“我这辈子都在找一位纯真的女人,梅丽就是!”
“亲爱的,也许你该娶她,”雪莉说。“这可能是不坏的选择。”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欣雅而发,梅丽没等着听答复就转身进厨房,开始清理酒会吃剩的东西。等到稍晚,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柯瑞塞也搭计程车赶去机场赴一个商务约会,梅丽才开始听到雪莉在数落魏医生对雷欣雅的兴趣。梅丽走到起居室收拾杯盘时,看到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刚开业的时候用得到我——你利用我的人际关系和影响力,现在你却想要一个更年轻的女人。”
“雪莉,拜托!”医生语带恳求。
“不,你听我说!你想要一个更年轻、更有钱的女人,对不对?还有谁比雷乔西的千金更合适?不过你永远掌握不了她的,她会把你弄得像钟摆一样不得安宁,直到她腻了为止。已经有半打英俊的年轻人被她玩弄过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魏里尔抗议道。
“对,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一个骄傲自大的男人,自以为可以利用雷欣雅。我警告你,到头来被利用的人会是你!”
“你在嫉妒!”
“我当然嫉妒。里尔,我爱你,我需要你。我现在就需要你——”
梅丽赶紧趁她还没被发现前溜回厨房。不久之后,医生端着杯子走进来。客人都走了。他松开领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都是医学院没教过的!”他叹气道。“梅丽,你是地球上惟一清醒的人。你可绝对不要离开我!”
“我帮你冲杯热牛奶。”梅丽说。
“噢,不用了——”
“镇定剂?”
“好主意!真不敢相信你以前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事!”
梅丽的脸暗下来。“我以前替女人做事,我不喜欢。她们会在别人面前对你指指点点。他们会冷嘲热讽地说:“这年头真不能相信任何人,有人背地里偷东西,表面上还敢领薪水! ’”
魏医生笑了。“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你那么重视诚实了。对了,三十天的时间到了,你有没有回去问一下那一百块的下落?”
“明天,明天我会去。”
“好!希望没人领走。如果有人领了,我会发给你一笔奖金作补偿。”
第二天,梅丽来到警察局。柏警官拿了一张纸要她签字,然后把那笔仍然放在钱包里的钱交给她。那个钱包是由廉价的金属制成,上面嵌有一个银币作装饰。由于来申请的人没有一个能正确说出钞票的张数或钱包的形状,因此那笔钱已经合法地属于她了。
“你的工作如何?”柏警官问道。
“那是我碰到过最好的工作。”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可见世上还是有公理的。”
“是的。”梅丽答道,一面把钱放进手提袋内。
她在魏家的地位持续提升。她有自己的房间,而且有足够的钱买那些仅供穷人填饱肚子用以外的食物。不久她又换了一件比较合身的制服,并且每个月做一次头发。她自己感觉更像个女人,别人看她也是如此。魏医生也很快就发现了。
“梅丽,”他有一次说。“你从来没谈过你的先生,他一定是个幸运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华——”
“璜安(注:西班牙男性常有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对,他叫璜安。”
“英俊吗?”
“当然!”
“我打赌还很热情!那你现在情况如何?一定有个男朋友吧?”
医生刚喝过酒。他伸出友善的手环住她的肩膀。
“我没有男朋友。”
“没有?太可惜了!这是怎么搞的,以你这双美腿,一定还可以跳很棒的西班牙舞呢!我相信你从前一定是舞林高手。”
“从前——可以说是吧!”梅丽不否认。
“那么你现在也该活跃起来,偶尔在晚上休假一下。今天晚上我放你假,我要和雷小姐出去。”
“那么我该再去帮你准备镇定剂。”
“噢,不用了!我只是有点醉了,而且今天晚上我还需要更多的酒精,因为我要向她求婚。”
“她会接受。”梅丽平静地说。
“我就是怕这样。梅丽,你知道我没结过婚,我怕婚姻。我喜欢女人,可是我更喜欢自由。”
“那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结婚?因为这是该做的事,这样可以安定下来,让别人可以信任你,每个求发展的年轻医生都该这么做。可是梅丽,我还是会担心,我不喜欢受人支配。”
“那你就不要被人支配,让她听你的。”
魏里尔举起酒杯。“为你的话干一杯。”
不过梅丽对这件婚事的担心程度甚至超过了魏里尔。两人订婚的消息才一公布,欣雅就开始重整家务,而梅丽也为自己的地位忧虑起来;有次医生发现她在看报纸的求才广告,就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搞的?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满意吗?是不是薪水太低?”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
“你结婚之后情形就会不一样了。”
“情形不一样?你不喜欢雷小姐吗?”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雷小姐喜不喜欢才重要。”
“别担心,你不会再遭受替我工作之前所受的委屈。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让律师立了一份新遗嘱——通常男人结婚前都会这么做。我在你的名下留了五千元,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比较安心了?”
梅丽虽然听到这些保证,但是以她过去的生活经验,除了银行存款之外,没有一件事她是完全信任的。魏医生生性冲动而慷慨,而雷欣雅却是一个骄纵又任性的女孩,柯雪莉对她性格的描述显然太过深刻,而使她的未婚夫不愿去面对。雪莉也并不因为订婚的消息宣布就弃甲投降。显然魏医生社交圈的道德标准,比梅丽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圈子开放多了。
雪莉不久之后就患了一种需要医生亲自诊视的症状,而且发病的时间颇不寻常,通常是在她先生出差时。他们之间常常偷偷摸摸地在通电话,医生最后终于决定不再去看雪莉,可是她却自己找上门来。雪莉那辆进口小轿车往返穿梭于她家与医生家的频率日渐升高,而她走的是一条未铺柏油的弯曲小路。
梅丽认为一个女人这样赖着男人实在是件丢脸的事。以她自己来说,虽然她很爱她的丈夫,可是如果他不再需要她,她会立刻放他走。华特在婚前纵然有多少女人,但是婚后他却始终对她忠实。华特——不是璜安,杜华特是她丈夫的名字。不过如果你必须要为盎格鲁撒克逊的主人工作,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曾经嫁给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并且曾经过着体面的生活。
她和华特结婚时才刚满二十。华特是个赌徒,而赌徒总是破产而死。在处理完债务之后,他的未亡人已是两手空空,只能回到老家,变回替人帮佣的莫梅丽。
过去的一切,除了华特常说她的“好运气”之外已一无所有,但是她有了不同的眼界。她现在是从杜太太的眼光来看事情,而她所看到的却令人不安。一个女人迷失于爱情中,就像一个男人迷失于赌博中。如果她哭,别人不会与她同哭。她不能再耽溺于已结束的事物。
雷欣雅对正在发生的事全然不动声色,也许她还为雪莉所受的羞辱而高兴呢!如果柯瑞塞已经对这件事有所耳闻,那么他看来好像也是无动于衷。魏医生最后终于与雪莉在电话上发生口角。虽然梅丽无意偷听,可是魏医生在书房的吼声却清楚地传出来。
“不,我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