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4-08-09 22:26 字数:4756
陆樵竺果真再驳不下去了。他的两眼连连地霎了几霎,紫红的面额也加深了些。他把他的肥头低沉下去,竟说不出话来。我又怕再来一个僵局,就又移转话题,将我和霍桑陆樵竺等在汪家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了遍,这才把紧张的空气缓和了些。我认为这报仇的推想确有研究的价值,所以又提出了下面的问句。
我又问姚国英道:“你可曾查明昨天有没有人送信给博祥磷?
姚国英点点头。“有的。昨天下午,在汪镇武到他家里去过以后,有一个穿短衣的人到傅家去过。祥磷曾亲自出来见他。这个人大概就是送信给他的。那是一个黑睑的中年男子,穿着短衣。据傅家的老妈子说,这人以前也曾送过一封信去。假使那老妈子再能够瞧见他,还辨认得出。
这时霍桑忽慢吞吞从外面回进来。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移转了目光瞧他。
我第一个开口。“霍桑,你出去散步的?还是去探案的?
霍桑微笑着应道:“我早告诉你是散步啊。不过乘便到新村筹备处去看过那两个姓耶和姓费的筹备员,约略谈过几句。”他把那顶青呢帽放在书桌上。
陆樵竺和姚国英都企图发问,还是让那可爱又可惜的胖子占了先。
陆樵竺抢着说:“霍先生,你得到些什么消息?
霍桑缓缓地坐下来,皱着眉峰,答道:“消息不多,但那辆汽车已经有了证实。
姚国英作惊喜声道:“嘎,怎么样?
陆樵竺问道:“不错,新村筹备处也是有一辆汽车的,我还来不及去调查。霍先生,是不是就是那一辆?
霍桑摇头说:“不是。我看过那车子,前后轮都不是邓禄普胎。
姚国英说:“樵里兄,别打岔,让霍先生说啊。”
霍桑才说道:“据那位费先生说,昨夜里他被风声所惊醒,醒的时候听得有汽车疾驶而过的声音。因为他们的住屋靠近汽车道,故而听得很清楚。他当时也有些奇怪,大雨后的深夜怎么会有汽车。他是在十一点左右睡的,等到被风声惊醒,已在十二点左右,时间已合符了。从许家往上海方面去,新村是必经之路。这样,我们所假定的汽车是真有一辆的。它一定是从上海来的,事成后又逃往上海去。因此我觉得这汽车在案中占着重要位子。我们若能找到它,全案的真相便不难立刻披露。
陆樵竺和姚国英忽同声道:“唔,这汽车真是一个要证!
这是当然的结果。因为反对案中有汽车的人是胡秋帆,此刻他既不在场,自然一致地毫无异议。
霍桑又皱眉说:“可惜的是要找寻这辆汽车,现在还没有把握。
我说:“汽车既然是上海来的,我们到上海去想法了。
霍桑似觉得我的建议太空洞,并不接口。他向姚国英瞧著。
他问道:“国英兄,你在傅家里探得些什么?
姚国英便把先前和我们所讨论的一番经历,重复说了一遍。
霍桑想了一想,答道:“你对于那个剪发女子的推想的确有意思,但你可曾问过,祥磷在昨天什么时候离家的?”。
姚国英道:“问过的。他在晚膳以前就出去,大约在七点钟光景。
霍桑仰起些身子。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现出很注意的样子。
他又问:“他离家时可曾说明往哪里去?
姚国英道:“没有。他每次出外,从来不向他家里的人说明的。”
陆樵竺忽皱着眉头,插嘴道:“这一点又难解释了。那信中约会的时刻不是在九点钟鸣?祥鳞却在七点钟就出去。这两个钟头,他在什么地方呢?
姚国英果真答不出来。他瞧瞧樵竺,又瞧瞧霍桑,脸上显得很窘。
霍桑忽笑着说:“不错,这当真是难解释的。其实难解释的问题还多。譬如傅祥鳞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杀的,检验吏没有报告,我们可能推想出来吗?如果他在被杀后就被人移到许家去的,那末被杀的时间,大概总在十二点左右。是不是?可是那信笺上约会的时间,却是九时。难道祥鳞和那凶手会面以后,竟敷衍了三个多钟头,方才遭害吗?或是他和凶手一见面就遭毒手,但隔了三个钟头,那凶手才动手移尸的?这两个疑问现在都不能解释。还有,他被杀时间的早晚姑且不论,但在这相当长久的时间中,他总应有个寄顿的所在。这个寄顿地点又在哪里?
我们三个人一听这话,大家都面面相觑。霍桑所指示的委实都很重要,我们起先都没有想到,现在经他提了出来,方始觉得它的严重。可见人们的脑力的高下,到了事情的最后焦点,自然会分别出来。
霍桑继续说:“从这方面推想,那行凶的地点也很耐人寻味。那迎月桥一处当然已不成问题。因为那里并无屋子,大风雨中,决不能勾留这许多时候。所以我们若能查明傅祥鳞离家后所到的地点,一定也很有益。国英兄,你可曾问起,祥鳞可是每夜出去的?
姚国英道:“我也问过,他并不每夜出去。据他的婶母杨氏说,他在夜间出外,每星期不过一两次。
霍桑停了一停,又问道,“那末他身上有许多钱,他的婶母也知道吗?
姚国英答道:“这也是一个疑点。据他的婶母说,伊所执管的,只是田地房屋的契据;一切流动的款子,都是祥鳞自已经管。所以他的用途如何,没有别的人知道。那一张源泰庄十月一日三千元的期票,当发案那天的早晨,才从上海专差送到。这笔款子,据杨氏想来,也许就是准备结婚用的。但这不过是一种猜想罢了。伊事前本来不知道这一回事。
霍桑摇头道:“我看这猜想并不近情。他们的婚期不是定在十一月里吗?时间的距离还远,何必急急?还有一层,他如果要筹备婚事,应得提取现款,为什么要立期票?
姚国英忽作醒悟状道:“他也许准备着这笔巨款,预备付给什么人的。
霍桑点头道。“这个推想近情些了。但他昨夜里出去约会,可就要将这笔巨款付给什么人吗?什么人呢?并且这款子的交付,含着什么样的性质?放债?购东西?纳贿?或是他要借着这笔巨款结束什么秘密的勾当吗?但事实上款子没有交付,他反送了性命!这种种疑问也都是不容易解释的。
经过霍桑这样子一分析,案中的疑问越弄越多,全案的真相非但没有解决的希望,却像抽着一团乱丝,越抽越紧,反觉得无从著手。
姚国英叹气说:“这件案子如此复杂,委实是我生平经历中的第一次。霍先生,你说的种种问题,果真都须查一个着落。但你想从哪条路着手呀?
霍桑仍镇静地说:“着手的路不能说完全没有。譬如我们若能找得一两个博祥城平日交往的朋友,就不难探得些线索。我知道祥鳞的婶母有一个内侄,叫做杨伯平。这人和祥鳞是表兄弟,就是我们在许志公门前见过的那个穿深棕色西装的少年。我听他口音也是本镇人,对于祥鳞平日的行径,他谅来总有些知道。你可曾和他谈过?他和祥鳞平日是否来往?姚国英答道:“我也曾向这个人问过几句。据他说,他平日虽常在傅家出入,和祥鳞却没有深切的关系。他说祥磷的性情很骄傲刚愎,和他谈不投机。所以他们中间,除了平常的亲谊以外,并无深交。祥鳞的行径怎样,他竟毫无所知。陆樵竺耐不住地作诧异声道:“怪了!这倒像被困在四角方方的围墙里面,处处都是‘此路不通’!霍桑仍宁静地问道:“这个杨伯平是干什么职业的?姚国英道:“他曾当过教员,又在军队的政治部里做过几时宣传工作。此刻却赋闲在家。
霍桑沉吟了一下,又问:“你说这个人常在傅家出入的吗?他住在什么地方?
姚国英道:“他也住在本镇上的西栅口,家里有父母,自己还没娶妻。他的父亲在上海什么公司里当帐房。
霍桑忽把身子凑向前些,精神上似很振作,他的问句也愈觉逼紧。这暗示我这一番问话并不空泛,我也不由不注意起来。
霍桑继续说:“他既和祥徽没有深交,却又常在傅家出入,可见他是和祥鳞的婶母一定很接近的。是不是?
姚国英忽作惊异声道:“是——唔,霍先生,你莫非对于这个人也觉得有嫌疑吗?不过我瞧他的态度和谈话,却像是一个上流人——是个品格端方的少年。
那陆樵竺忽坐直了身子,张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显得也十分注意。我一瞧见他,脑海中不期然而然地引起了一种意念。陆樵竺不是抱着“一箭双雕”的推想的吗?现在这杨伯平既然是杨氏的内使,感情又非常接近。祥激死了,全部的财权势必要归杨氏掌握。那末伯平凭著内侄的资格,不是很有沾润的希望吗?假使他和玉芙也有些儿关系,祥谈一死,他既有沾润产业的希望,又可占有那个女子,这岂非也合得上一种“一箭双雕”的推想?可是我这意念并不曾得到霍桑的赞同,因为他答复姚国英的话,仍是淡漠而不着边际的。
他说:“嫌疑当然还说不到。没有实际的佐证,我们怎能凭空把人家拉到嫌疑地位上去?不过从事侦探工作的人,眼光不能拘泥在一处,必须放得周偏些,无论怎样细小的事实都不能轻意忽略。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跟他谈一谈哩。
这时又来一个打岔。明秋帆从外面走进来。
他先瞧着霍桑,问道:“霍先生,你刚才去拍过电报的?
霍桑似很诧异,回头向他瞧了一瞧。
他答道:“正是。我想我们今夜不能回上海去了,故而刚才我在散步的当儿,拍了一个电报,托我上海的朋友杨宝兴探员,往九亩地五十号去调查一下,瞧是什么样人。你们总记得死者日记簿中的一张名片上,记着这一个地址。胡区长,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也去拍过电报?”
胡秋帆点头道:“是的。我打电报到上海总局里去,访局长设法把汪镇武追回来问问。现在的革命军人都知这尊重法律。他虽在军队里面,我们依法办事,一定可以追得回来。”
我知道他仍抱定了汪镇武是凶手的见解,正努力向这条路进行。霍桑但点了点头并不发表什么意见。陆樵竺曾一度把右手挥一挥,好像又准备展开辩论的局面。但胡秋帆背向著他,不知是无心的,还是故意不理睬他。这倒使陆胖子有些难于开口。他不得不勉强地缄默著。
霍桑立起身来,说道:“现在大家都在这里。这件案子的进行路径,眼前已有不同的好几条。例如胡区长怀疑汪镇武;姚振长著眼在那个剪发女子和伊的助手身上;陆樵竺却构成了‘一箭双雕’的推想;还有包朗兄也许也有他的独特的见解。但是在搜集到确切的实证以前,还不能定谁是谁非。眼前只有两点,我们都可以通力合作;第一,死者昨夜里勾留的地点,应得急切地查明;第二,那辆汽车的来踪去迹,也须设法查一个下落。这两点若能解决’全案的关键便有把握。…包朗兄,你坐得太久,大概有些儿腰痛了罢?来,我陪你出去苏散一会,吸收些乡村的新鲜空气。不然你也许要闷出病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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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黑夜的工作
江湾镇的地位距离上海虽有十多里路,但国人们在上海建立的工商实业,既然在飞跃地进展,大概不出几年,这地方势必也要变做上海的一部分。现在这地方围着交通的便利,那物质文明的潜力,早已攻破了这个幽静而充满着自然美的境界。在附镇的四村,虽还瞧得见竹林荫蔽中的茅屋和听得到弓形似的板桥下的流水。但那茅屋中真率朴素的人物早已惊破了闭静的甜梦,罩上了紧张的面具。板桥底下的河流也变换了黄油的颜色;潮来时奔涌可怕,既不见清澈见底的景象,更没有玲玲的雅乐可听。总而言之,那已往的静趣,真像海滩上的一小堆沙迹,物质的狂潮一冲到,除了全部的倾陷以外,委实没有第二条出路。
这天傍晚,霍桑陪着我在镇上附近的村落中消作了好一会,沿途欣赏那落日的晚景。当清早我们从上海动身的时候,天色虽已转晴,还是阴橡稼地不漏日光。可是到了午后三四点钟光景,忽而云散日出。所以到了薄暮时分,向西一望,那夕照的余辉布成了满天的红霞;霞幕尽处,点缀着几枝秋柳,一群归鸦,正像展开了一幅活动的图画。霍桑的精神比先前在胡秋帆办公室中的时候当真焕发得多。我的胸襟也觉得畅豁了不少。
霍桑立定在一条小溪的边岸,忽指着那里沉的斜阳,含笑说:“我很希望这件案子,也像这天气一般地有剧烈的变转。”
我应道:“我也希望如此,秋云的变幻最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