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4-08-09 22:26      字数:4829
  必这样想吗?你真敢这样想吗?”与其说他“正在”想什么,不如说他“即将”要想。其实他看来是什么都不愿想。他用力甩着头,几近蹲在窗前,看着夜空,倾听远处海洋任何细微的声响。他也许在等托比的蹄声及拖车的转动声,好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凶猛的浪潮已平静下来,整个大海渐无声息。突然在东方,有道金线映在黑色浪涛上,天亮了;几乎在同时,新堡从夜色中浮现,惨白暗淡,正如我们一夜无眠的脸色一样。
  “胡尔达必,你和你母亲没有说很多话就分开了,是吗?”我问他,全身都发抖了,因为我发现我有点不可想议,居然那么大胆地问他。“朋友,朋友,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床头小桌上放的手枪走火了?”
  “没有。”他很生硬地回答。
  “她没有跟你说这件事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问她那枪声及尖叫声是怎么回事?她刚才的尖叫和在走廊之谜时的尖叫声一模一样!”
  “桑克莱,你真的很好奇!你比我还好奇,我什么都没问!”
  “因为她没向你解释枪声及尖叫声,你就发誓今夜发生任何事都不去听,也不去看吗?”
  “没错,桑克莱,你必须相信我……我很尊重黑衣女子的秘密。我没有问她任何话。她只跟我说:‘我们此刻可以放心地暂别,因为再没有任何事能分开我们了!’之后我就走了。”
  “啊,她跟你说‘再没有任何事能分开我们了’?”
  “没错,朋友,而且她手上沾满了血……”
  我们静下来。我站在窗户及胡尔达必身旁,他突然将手放在我手上,然后指给我看地下室门口的小灯—这道门通往老巴布的工作室。
  “太阳出来了,而老巴布还在工作!他真的很有勇气。我们去看看他怎么工作吧,这会使我们的心情转变,我也不会再去想那个紧勒住我的脖子,使我窒息而失去力量的‘论证圈圈’。”然后他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说,“达尔扎克难道永远不回来了吗?”
  一分钟之后,我们穿越庭院,走下鲁莽查理塔的小角室,里面空空的,工作桌上的小灯还在亮着,可是老巴布不在!
  “喔!喔!”胡尔达必叫道。
  他拿起灯,举得高高地检查周围事物。他看了所有装饰在地下室墙上的小玻璃窗。房里的东西都还在原位,还算整齐,并且很科学地都贴有标签。我们看着这些史前时代的骨骸、贝壳及角,标签上分别写着“贝壳坠子”、“长骨干锯成之坏”、“驯鹿层的刀子”、“马格德林时期的刮刀”、“大象层时期的伯隧石粉”等等。我们回到工作桌前,人类最早的头骨就在桌上,下额骨上还沾着红色的颜料。达尔扎克将它放在桌上,向着太阳把它晒干。我走到窗前检视,所有窗户前的栏杆都很完整,没有被破坏的可能性。
  胡尔达必看着我说:
  “你在做什么?在推测他会不会从窗口逃走之前,你不是应该先确定他是否从门口出去的吗?”
  他将灯放在地板上,检查有无脚印。
  “去敲方塔的门,问问贝合尼耶老爹老巴布是不是回去了;之后再去问守在暗门的马东尼及在铁门旁的杰克老爹。去啊,桑克莱,快去!”他说。
  五分钟后,我问完所有人,回来找他。
  “没有人看到他,胡尔达必。”
  他有点担心,他说:
  “地板上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我只发现瑞思及达尔扎克的足迹。昨晚暴风雨来之前,他们两人曾进来过;鞋底都沾着庭院的泥土,还有洪水区的铁质松土。可是到处都没有老巴布的脚印。他在暴风雨前来过,可能在那当中离开,但不管如何,之后他就没有回来过!”
  胡尔达必站起来,再次拿起桌上的小灯照亮头颅,它血红色的下颚笑得阴森吓人。我们周围只有骨头,但老巴布不见了,这事比这些骨头更吓人。
  胡尔达必看了一会儿腥红的头颅,然后拿在手中,眼睛凑近头颅的空洞眼眶看。然后他把头颅举高,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接下来再看侧面。后来他把头颅交给我,要我将它高高举在头上,同时,胡尔达必也将小灯高举过头顶。
  突然我有了一个想法,我将头颅丢在桌上,跑到庭院的水井旁。那些压着井盖的铁棍都没被动过:如果已有人由井口逃出去或是进入井里的话,这些铁棍就一定被挪开过。我更焦虑了,跑回去找记者:
  “胡尔达必!胡尔达必!老巴布逃出的惟一办法,就是那只袋子!”
  我又重复说了一遍,可是记者好像一点也没听进去。我很惊讶地看着他忙着做另一件事,我想不出那有什么用。在如此混乱不安的时刻,大家都在等达尔扎克回来,想要知道“多出的尸体”结局如何;同时,黑衣女子应在老塔忙着擦拭她的手,就像马克白夫人,忙着将令人不敢置信的罪恶洗去;而在这种时候,胡尔达必居然在画图!他拿着一把角尺、鸭嘴笔及圆规在玩。没错!他坐在老人类学者的扶手椅中,将达尔扎克的绘图板拉到他面前。他也和达尔扎克先前一样,开始画一张平面图;他不说任何话,若无其事地像个学建筑的学生一般画着图。
  他用圆规的一头在纸上刺上一点,用另一头画出一个圆圈;和达尔扎克的图一样,它代表鲁莽查理庭院的面积。
  年轻人又画了几笔,然后把画笔放进半满的红色颜料瓶中沾一下——那是达尔扎克用剩的。他小心地将颜料涂满整个圆圈,全神贯注地让颜料涂得均匀一致。我们必须称赞这位学生真够聪明。他左右检视他的杰作,舌头微吐,像个小学生。后来他静止不动,我仍在跟他说话,可是他一直都不开口,两眼死盯着颜料变干,动也不动,突然他双唇紧缩,发出没人听得懂的可怕叫声;我再也认不得他那好像疯子样的表情!他猛然转向我,连椅子都翻倒在地上。
  “桑克莱!桑克莱!快看这红色颜料,快看这红色颜料!”
  我被他这野蛮惊惶的叫声吓到,弯身看画。可是没什么嘛!上面只有一圈带点紫色的红色颜料……
  “红色颜料!红色颜料!”他痛苦地继续喊着,两眼睁得老大,好像看到可怕的景象。
  我忍不住问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什么!你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没有看到它已经干了吗?你没看出来这是血吗!”
  没有,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因为我不确定这是血,我觉得这只是很普通的红色颜料啊!
  可是我不想在这时候和胡尔达必辩论,所以装出对血大感兴趣的样子。
  “谁的血呢?”我说,“你知道吗?是谁的血?拉桑的吗?”
  “哦!哦!拉桑的血!谁认得出拉桑的血?谁见过他的血颜色?要认出拉桑的血,必须剖开我的血管看,桑克莱,这是惟一的方法!”
  我难以用言语表示我的惊愕。
  “我父亲决不会让别人这样取出他的血!”他又开始了,以一种绝望而骄傲的语气谈他父亲:“当我父亲戴假发时,别人绝看不出来!我父亲绝不会让别人这样取出他的血!”
  “贝合尼耶老爹的手上沾满了血,黑衣女子也有,你曾看到不是吗?”
  “是的!是的!他们是这样说的,他们是这样说的!可是我父亲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的……”
  他一直很激动,而且不停看着紫红色的颜料。说着,说着,他喉咙硬住,大声哭泣起来:
  “我的天!我的天!上帝可怜我们吧!如果真是如此,实在太可怕了……我可怜的妈妈不该有这样的命运!我也不应该!没有人应该!”
  一滴又圆又大的泪珠从他脸颊上滑下来,掉进颜料瓶。他说:
  “哦!这会冲淡颜料的。”
  他颤抖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颜料瓶,放进一只小橱里。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拉着我;我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举动,自问他是不是疯了?
  “走吧,桑克莱!走吧!”他对我说,“桑克莱,时间已到了,我不能再退缩了,黑衣女子必须告诉我们一切,有关那只袋子的一切细节,啊!如果达尔扎克能马上回来的话就好,马上!这样会简单一点,没错!我不能再等了!”
  等什么?等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害怕?他在想什么?为什么眼睛直直地看人?为什么他紧张得牙齿打颤?
  我忍不住再次问他:
  “什么使你那么害怕?拉桑没有死吗?”
  他紧捏着我的手臂,重复说着:
  “我跟你说过了,我跟你说过了,拉桑死了比活着更令我害怕!”
  我们走到鲁莽查理塔前。他敲门,我问他想不想单独和他妈妈相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对我说,在“论证圈圈还没合起来之前”绝对不要离开他。
  接着,他悲伤地又说:
  “但愿这圈圈永远不要合上才好!”
  塔门一直关着,他再度敲门,门开了。神情委顿的贝合尼耶老爹出现在门口,他好像很不高兴看到我们。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还要什么?”他说,“小声点,太太还在老巴布的起居室……老巴布一直没有回来过。”
  “让我们进去,贝合尼耶老爹……”胡尔达必命令他。
  他推开门。
  “不要跟太太说……”
  “不!不……”
  我们走进城塔的玄关,室内几乎没有一丝光线。
  “太太在老巴布的起居室做什么?”记者低声问他。_
  “她在等……她等着达尔扎克先生回来,她再也不敢回到房间去……我也不敢……”
  “好吧!回房去吧,贝合尼耶老爹。等我叫您时再出来。”胡尔达必命令他。
  胡尔达必推开老巴布起居室的房门。立刻,我们着到了黑衣女子——不如说是她的影子,因为这房间仍很暗,仅有几道清晨的光芒泄进来。玛蒂修长的侧影挺立着,靠在朝向庭院的窗户边。我们进去时,她没有动。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那么厉害,使我简直听不出来是她。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我看到你们穿越庭院,你们并没有离开庭院。现在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然后她的嗓音变了,她难过地说,“你跟我发过誓,你什么都不看的。”
  胡尔达必走向黑衣女子,握住她的手,无限尊敬地说:
  “妈妈,来!来!来!”他的话像是温柔但带有强迫意味的祈求。
  他拉着她,她没有拒绝,他一握住她的手,好像就能随心所欲地指挥她。但是,当他领她走到发生意外的房间前时,她整个人直往后退。
  “不要去那儿!”她呻吟着。
  她靠在墙上才没跌倒。胡尔达必推推门,门是锁住的。他叫来贝合尼耶老爹。贝合尼耶老爹在他的命令下打开门,然后就消失了——或许该说是,逃走了。
  推开门后,我们探头看。看到什么呢?整个房间乱成一团,这景象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血色般的晨曦穿过巨大的铁栏杆洒进来,使这团混乱更加恐怖。墙上、地板上及家具都布满了血!血色的太阳,以及被装进马铃薯袋中、被托比尔知拖往何方的男人的血!桌子、扶手椅及椅子全都翻倒在地。男人在临终前,一定曾绝望地拉扯过这条床单,它一半被拖在地上,还有一只血手印在上面。我们走进混乱的现场。胡尔达必一边扶着快支撑不住的黑衣女子,一边温柔地恳求她:“这是必须的!妈妈,必须如此!”我扶正一把扶手椅,他将她扶着坐进去,然后开始问她一些问题。她只能用一些单音节的字眼、点头、摇头或是手势来回答他。渐渐地,我看出来,随着她的何答,胡尔达必显得愈来愈迷惑、焦虑及害怕。他试着平静下来,这是他最需要的,可是他无法做到。他一直叫着:“妈妈!妈妈!”试着给她打气,可是一点也没用,她已失去一切勇气了。她向他伸出手,他投入她怀中。他们紧紧拥抱着,两人都快透不过气了。后来她开始哭泣,这好像能使她摆脱这可怕的负荷。我准备退出房间,可是两人都把我留住;我明白了,他们不愿两人留在这房间里。她低声说:
  “我们解脱了……”
  胡尔达必跪在她膝前乞求她:
  “为了确定起见,妈妈……你必须将一切都告诉我,所有经过……所有你看到的……”
  这时她终于能说话了,她看着关上的门,然后目光惊恐地盯住散乱一地的物件,盯着沾在家具及地板上的血迹。她低声叙述那场可怕的意外经过。我必须靠近她,弯下腰才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