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4-08-09 22:25      字数: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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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他都累得像狗似地回到她身边,自然也没心力再与她说笑,她也无所谓,只是帮他拭着脸、捏着筋骨,看顾着累瘫了的他昏睡在铺上。
  可这会儿,依姣颦眉眺着远方,前日夜里号角声暴响,前阵发喊,几里外都听得见对阵斯杀的叫吼,他也有两日未曾归营了,若非她得守着自己允过他绝不上战场的承诺,若非她担心他受伤回营时寻不着她,她的人早已同她的心一般飞去了遥遥数里外火光连天的雪地上。
  遥遥一个黑点驶破了雪幕朝她奔来,依姣认出那是朱佑壬的马,她控制不了自己地飞奔向马,马嘶趋近,她才在雪地里看了个分明,不是他,她的心口突然破了个大洞发着寒,是赵燕姚,他被鲜血惹了满身!
  依姣将视线投向他身后,却觑不着她想见的人。
  “别看了,华姑娘,”赵燕姚一手捂着肩上伤口一边急吼,“是壬王让我来的,他要我告诉你,此地不宜久留,快回中原去!”
  “回中原?”那红艳艳的血洒在雪地上使她有些恍神,她从不怕血的,今天却首度觉得恶心,“壬王呢?”
  “他……”他摇摇头,“他受了重伤,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原来程将军他们都是奉符公公之命来的,我也是听了传闻才知道,出征前,符公公给了密令,哪个将军能先拂起战火,能率先攻打鞑靼,回朝重重有赏,符公公还让他们甭在意壬王指令,难怪前些天壬王派出去致送和平信函的探子全没回音,那些人刚出了营地便让人给杀了。”
  他恼火道:“这几天咱们已近鞑靼领域,对方早有线报见咱们大军缓缓开至戒备已妥,就等着看咱们如何表态,前天夜里,程将军先沉不住气开拔奇袭,其他将领自不愿落于人后,一个个领着手下兵丁开杀,鞑靼自不善了,立即予以反攻,王爷人在阵前,但统的却是一盘各有鬼胎的散兵,眼看着咱们就要败了,所以,王爷让我来叫你快点走……”
  赵燕姚话未尽,但闻马嘶,只见依姣俐落翻身上了帅营外的战马,方向却不是往中原,而是往向火光蔽天的战场。
  “华姑娘,你!”赵燕姚咬咬牙勒转马头,“你当真要去?末将陪你!”
  “不!你不可以去!”她冷着眸,“你必须安安妥妥回中原见朱佑樘,然后告诉他壬王留下的话,‘宁马革襄尸当沙场战魂,毋逆旨叛逃做不忠懦亡’,朱佑壬并未抗旨,并未战前廷逃,他会谨遵圣旨守在属于他的沙场的!”
  马鞭飞速下,轻灵身影倏地驰远了赵燕姚视线外。
  急飞的雪片,很快就掩没了那纤巧的人影。
  ※     ※     ※
  遍地触目惊心残破累累的尸骸混在雪堆里,几次拖慢了依姣的速度,这辈子她死尸见多了,却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的人间地狱,这么多折耗伤亡的生灵共憩在这陌生的雪地里,而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她心无旁骛在哀鸿遍野的伤兵残尸间搜寻着,她有信心找得着他,即使,只是具死尸!
  果不其然,在一个小小雪白的山丘处,一个孤独的旗帜下,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只沽满了鲜血的旗帜已然残破不堪,却还隐约认得出是个明字,说到底,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明”字吗?
  她坐在雪地里将闭着眼的他抱至她膝上躺定,就像他每天累瘫在她怀中时的模样。不同的是,他伤得很重,气息微弱,肩头上还嵌着一只箭头。
  他睁开疲重的眼睑,见是她,竟然笑了。
  “我早该猜到你会不守约定的!”
  “约定是你定的,”她审视着他身上的大小伤口,哼了声,“我从没答应过。”
  “别看了,”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我心底有数,好人不长命,谁让我平日好事做太多,我现在只一个希冀……”
  她不作声,睇着他又疲又累却深情的眸子。
  “叫声表哥吧!黄泉路有期,来生……”他发出一阵猛咳,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来生我还是只要你的!”
  “不叫!”她睇着他冷声拒绝,“我不叫个快死的人的……”她伸手自怀中抱出一团绿色物事送到唇边吻了吻。
  他瞪大眼满是酸意,“表妹!你太过分了,我都要死了,你还带这家伙来气我?你宁可吻小奇不吻我?我……”
  朱佑壬的声音突然变成一声哀叫,原来是依姣倏地拔出了他肩上的箭头,继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用箭头一刀划破了小奇颈项,青光闪,它连闷哼都来不及,头与身躯已然分了家。
  “张开嘴!”
  她睇了眼不可置信的朱佑壬低声吩咐,接着将热热鸟血直接灌进他嘴里。
  “小奇曾误吞于昊身上一颗救命丹,那丹丸十分珍贵能救一条人命,是我爹独门研制的,药效就存于它的血液中……”她帮他轻轻拭去唇上血丝,再一扯便将那沾满了血丝的大明旗帜拉下裹住了小奇尸身揣入怀中。
  “你知道我和我爹之间的关系,我不愿开口向他索药,是以,小奇养在身边就形同养了颗药,有备无患。”
  “可……”他起了结巴,“可……小奇不是你的奇迹吗?”
  “不!它不是的!”她摇摇头,俯身在他冰冷唇上烙了吻,继之在他唇畔低语,“你才是的,你才是我的奇迹,“她顿了顿,“表哥。”
  他搂住她,漫天的雪依旧洒落,两人却感受不到冷意。
  接着远远传来杂沓蹄音,打在雪地上,打入心坎底,黑压压的觑不着边际,面眼前那朵黑云正缓缓向两人逼近,黑云前方是迎风大展着的鞑靼旗帜。
  他环着她,对望一眼两人无语,手却是紧握着的。
  两人一样坦荡心思,无忧无惧。
  而黑云,已乘风破云,朝两人压至!
  ※     ※     ※
  斡难河畔,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着,成千上万的矛头耀日生辉,雪势已停,冬日暖阳格外温馨!
  “壬王爷。”
  出声的是鞑靼王子呼喝延,他向着身旁俊美男朗笑,一只巨掌豪气地向着底下千军万马舞动,“您可以看得到咱们这些部属个个都是赤忠于我鞑靼的,只要一个号角鸣响,草原上定当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铁蹄奔践,不论是要迎战何方敌阵都不会是问题的。”
  “那是当然的,”朱佑壬笑嘻嘻,“我朝新皇也就是因为风闻鞑靶王子的厉害,这才会派我这皇亲亲自走上一遭来同您表达善意……”
  前头两人渐行渐远,后面跟着一对男女缓了势落于两人后方。
  睇了眼身旁黑发迎风,面若冠玉,斜飞剑目下荧荧黑眸淡着漠然,高大英挺,潇洒不羁一如旷野千里驹般的男人,依姣出了声音──
  “原来,这里就是你指的很远的地方,原来,你说被邀来作客指的是鞑靶王子呼喝延。”
  辛步愁点点头,审视着师妹,那日见她浑身是血坐在遍地残骸中,惊得他迅速翻身下马急急探问查看,这才知道那些血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她身旁那正用着一双极酸的眸子瞪着他的男人身上。
  “鞑靼内乱出了叛贼,呼喝延受伤逃到中原……”辛步愁淡淡解释,“我救了他,和他结成莫逆,是以后来当戏无处可去时,才会想到接受他的邀请来这里作客。”
  “幸好你来了,”依姣觑着前方正与呼喝延谈笑生风的朱佑壬,“否则,我们就惨了。”
  辛步愁哼了哼,并未居功,“那倒未必,当日我能做的只是保住了你两人性命,可要说到劝服呼喝延尽释前嫌,与我大明和平共处,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他笑了笑,“你那表哥,死人都能说成活的了,一张嘴厉害之极,我从没见过呼喝延这么开心,也难怪,”他瞥了师妹一眼,“他能哄住你的心。”
  依姣不作声,只是红了双颊,她不会忸怩作态,不会骗人,尤其眼前是辛步愁,那个自小她最崇拜的师兄。
  “那么你呢?”她眸中尽是关怀,“你当真不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幽幽瞳眸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沉淀心思。
  “师兄,”下意识想抹去他眼底那抹令人心疼的落寞,依姣拉起辛步愁的手漾起笑,她极少在人前笑,辛步愁例外!“走!去吃我帮你煲的参汤,身处异域,整日冰天雪地,药膳补身更重要了……”
  她拉起他往营帐方向,辛步愁笑了笑,想起师妹的拙手艺,“你也常煲汤给那壬王爷喝吗?”
  “才不呢!”她皱皱鼻子,与他一块矮了身踱入营帐,“我的煲汤是只炖给你的,那家伙,我……”她红红脸颊,“我肯帮他捏捏骨头已算是他的运气了。”
  辛步愁失笑,“依姣,你是个好姑娘,那家伙算是有福的。”
  “却不知,”她睇着师兄,有些怅然,“将来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能与你为偶。”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
  挂着乾笑冲进营帐的是朱佑壬,虽是与呼喝延说着话,他的眼神可不曾稍离过这对师兄妹身上,异地重逢,冰天雪地,乾柴烈火,是最有可能旧情复炽的,出使邦谊虽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守好表妹!
  方才远远瞧见水饺妹对这家伙笑,他就已险险要将正巧蹲着身子的呼喝延一屁股踢下高坡,再见着她牵着辛步愁进了营帐时,他连告辞都忘了撂下就急急跟着冲了进来。
  不落痕迹,他笑嘻嘻地自辛步愁手中抽出了依姣的手,“我饿了,伤又复发了,肩膀好疼……”
  她抽出手,淡淡哼了声,“师兄正好在这里,你让他帮你看看伤口吧!”
  “那么,参汤呢?”朱佑壬抽抽鼻子,笑得很客气,“我好像闻到了药香。”
  “闻到了也不是你的,”她白他一眼,“我炖了一早上,是要给我师兄补身子的。”
  “那我呢?”这回他真的快笑不出来了。
  “你若真想喝,待会儿可以喝熬汤后的洗锅水。”依姣冷冷吐语。
  “华依姣!”朱佑壬终于完全卸下了笑容,“你别忘了,你曾说过我是你的奇迹的!”
  “是呀,是奇‘迹’!”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微微长长的发梢,“奇怪的痕迹!”
  “你……”
  营帐中炮火隆隆,没人留意辛步愁安静的悄悄自帐中踱出。
  ※     ※     ※
  初夏的燕京城,一早,城里便热腾腾着欢欣鼓舞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只因壬王爷与鞑靼国小王子签妥了互不侵犯条款,消息早在十来天前便已传回了京城,而那正班师回朝的兵马是在今几个早才要入城的。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征,虽有折损并在壬王令下砍了些不听话的将军脑袋,所幸尚且保有八成左右的兵马,这样的损伤在能够达成和平使命的前提下,已算是受挫极为轻微的了。
  这一大队当时临时捉凑而成的散兵,在经历一场严冬的考验后已成一队精锐之师,无论在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各方面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前导部队行过,汹涌人群发出了一声声喝采叫好和如雷掌声,赵燕姚将军身后正是身着战袍,骑着战马,笑晏晏向人群挥手致好的朱佑壬。
  “壬王爷!壬王爷!壬王爷!”
  “壬王保咱们熄了兵燹之患,让咱们祝壬王千秋万岁!”
  “壬王棒!壬王赞!壬王是咱们大明的希望!”
  雷鸣似的众议叫好声几乎要将人给掩没了,倨立于皇城城垛上的朱佑樘却锁紧了眉。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怒目瞪着身旁垂着首一脸无精打采的符寿,“这下可好,他不但没死,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功盖过主,倘若他开了口要朕这金龙宝座,朕都还不知怎么回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符寿低头猛拭汗,当初壬王要辞官,他和皇上都认定那只是他以退为进,想要拢权的手法,这才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却万万没想到这样都害不死他?
  符寿盘算着,“圣上,待会儿若壬王来同您邀功,您可千万要沉得住气,他这会有百姓们的支持,您可千万别动他。”
  “废话!这点朕比你清楚!”朱佑樘拂袖一脸不耐,“可他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盘问起程将军那些家伙在军队中不服命令造反的事儿,朕可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自然是只能抵死不认了!”
  “不认?”朱佑樘哼了声,“朱佑壬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你光是不认就能解决事情吗?他满肚子鬼主意的,肯定会抛出更棘手的问题来惩戒那些躲在幕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那倒是,符寿听得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待会儿不论他开口向您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