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乐乐陶陶 更新:2024-08-09 22:25 字数:4789
马车七转八转,终於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青珞看看那两扇紧闭的门,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模样,跟想象中的差远了,心里又是疑惑,还有些鄙夷。“姓林的不是据说很有钱麽?怎麽就住在这里?”
荆如风道:“这里是别苑,林家的主宅在宣华门那边。”
青珞本想问为什麽要来别苑,可是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冷笑道:“原来是金屋藏娇啊。我还当他对阿端有多麽真心,也不过如此!”
荆如风脸上一红,有些尴尬,还是很尽责地为表兄开脱:“林家是京城的大户,我姨母家教很严,你也知道,阿端到底不是姑娘家……有些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她现在不肯,将来就肯了不成?真拿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子!”青珞越想越恼。起初他听荆如风说阿端过的很好,并未多想,只道阿端从此有了依靠,幸福安乐。如今一瞧,又不是这麽一回事。
这姓林的至今不敢把阿端接进主宅去住,说什麽对阿端的喜爱,只怕也不过是情浓时的甜言蜜语,未必真心。倘若有一朝,阿端年长色衰,又或是林子骢另有新欢,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呢?在锦春园呆了这麽久,男人们对颜色的贪恋,没有人比青珞清楚了。
荆如风虽然也觉此事不妥,但他到底向著表兄,道:“我表兄的事情,他自然会妥善料理,他说过,决不会辜负了阿端。”
青珞冷笑道:“那我倒要好好瞧瞧了。”
荆如风见他满脸不平,心中一动,道:“你为阿端的事情这麽生气,看来,你还是很疼爱他的。”
青珞一怔,随即向荆如风抛了个眼神,懒懒的一笑,道:“我哪里是关心他?现在我靠他过活了,他混得好不好,将来会不会被人赶出去,都跟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怎能不多上点心?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表哥的话,总是不错的。去叫门吧。”
荆如风听他赌气的意味颇重,不好多说,只得上前去扣门环。扣了几下,听到里面有人应声,回头向青珞道:“马上就来。”
青珞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正追寻著天上一只失群的白鸽,半仰著的脸上,是莫名的悲凉,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几分倔强。
荆如风看著,一时呆住了,连吱呀呀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三十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荆如风叫他邢管家。长著一张和气生财的脸,见谁都堆著笑,那笑容仿佛天生就刻在脸上。可是青珞心里清楚,脸上笑得勤快的人,心里未必在笑。
林子骢却不在,他带著阿端去甄县察看生意去了,要十来天才回来。
荆如风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是叫人稍个话儿,说这两天就能到京城麽?难道你家少爷没收到信?”
邢管家陪笑道:“收是收到了,可是毕竟是生意上的事,耽误不得。”
青珞一直在一旁听著,这是忍不住插口道:“那阿端呢?他几时也会谈生意了?”
邢管家笑道:“这位就是青珞公子吧?小人有礼了。阿端少爷本来是说一定要等你来的,可是我们少爷实在怕他一个人留下寂寞,硬带著他走了。阿端少爷是您的亲兄弟,他是怎样的人,不用我说,您心里有数。至於我们少爷,就真请你担待了。”
千里迢迢地将人接来,主人家却连个面都不露,连荆如风都觉得说不过去。他想依青珞的性子,岂有不闹之礼?偷偷看了青珞一眼,却见後者神色漠然,喜怒不显。
青珞越是这样,荆如风反而越是担心,道:“这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子骢这时离开,必然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你不用解释,我省得。”青珞淡淡地接口,“我不过是个吃闲饭的人,能有多大分量?自然是生意上的事情比较重要。”
荆如风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於情於理,他觉得自己应该陪著青珞,直到表兄回来。可是他自己确实有要事在身,因为青珞的干系,已经延误不少,只得向邢管家道:“青珞公子是贵客,你且好好照顾他,莫要怠慢了。”
邢管家躬身道:“表少爷放心,我家少爷临走前已经交待好了,小人一定会按照少爷的吩咐,好好照顾青珞公子。”
说著,向青珞微微一笑:“青珞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命人带你前去歇息。”
他使个眼色,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迎上来,向青珞行了个礼。
荆如风眼看青珞就要跟那名家仆离开,心里忽然一阵不舍,道:“我先去办自己的事,等事情结了,就来看你。”
青珞一怔,停下脚步看向他,眼角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道:“我跟你非亲非故,又没什麽交情,你看我做什麽?”
荆如风万万料不到他会这麽说,吃吃地道:“咱们一路同行这些天,也算患难与共,怎能说没有交情?”
青珞见他脸涨得通红,实在老实得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道:“不过是露水的交情,晒晒就干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客房不大,但是整理的很干净。面南背北,统共开了四面窗户。这时一齐的打开了,阳光从四面射进来,让人看著心里就透亮。青珞本来著恼的心思一下子敞亮许多。见那带路的家仆始终一言不发,便好声好气的问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大名啊?”
那人头也不抬,道:“林顺。”
“原来是林顺大哥,以後就烦劳你照顾了。”
按照常理,这人应该回上一句小人必定尽心尽力之类的话,可他却一言不发,仿佛青珞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青珞心里便有些不快,心想这姓林的不知是怎麽调教的下人,待人好生无礼。眼见林顺转身要走,忙又追问:“我现在满脸灰尘,能不能请你打盆水来,我好洗个脸?”
林顺顿了一下,道:“等著。”关上门走了。
“连个‘请’字也不说,真跟他家主子一样,狗眼看人低。”青珞抱怨了一句,把包裹扔在床上,自己也过去躺了。一路劳顿,不一会儿居然睡著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青珞有些口渴,下了地去倒水喝,一拿茶壶才发现,里面滴水皆无。而肚子在这时也凑趣儿似的叫了起来。
青珞打开门瞧瞧外面,不见那林顺的踪影。回来看,期待中的那盆水也至今不见,只怕打从他睡著了,这仆人就再没进来过,当真惫怠之极!
初来乍到,青珞也不好乱闯,坐在床上又等了许久,到底耐不住腹中饥饿,自己摸出门去。
才出了院子,就听有人喝道:“你出来做什麽?”
青珞正自彷徨,回头见是林顺,心中大喜:“你来得正好,我饿了。”
林顺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地道:“跟我来。”
青珞心想不是应该把饭送到自己房里去麽?但林顺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前疾行开去,青珞也只好打点精神跟著。
林顺领著青珞来到一间独立的小院,在几间瓦房跟前停下。
房间外面堆满了水缸、木柴,里面隐隐传来一股馊水味道,分明就是一座厨房。林顺道:“对不起了,青珞公子。现在用饭的时候已过,厨房里应该还有些剩菜,你就凑合著吃吧。对了,这里的路你已经认识,以後到了饭时,你自己前来取用便是。”冷著一张脸,又自走了。
这样的态度,哪里是把青珞当作客人,当成个要饭的还差不多。依照青珞平时的脾气,早该闹上个十回八回,不把这林家大院闹个鸡犬不宁绝不甘休,可这一回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想到了阿端。
这些人明知自己是阿端的兄长,还如此无理,只怕阿端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若是一闹,虽然图得一时痛快,连累了阿端,却让他难以做人──阿端毕竟是要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
青珞性子不好,却不是一味的莽撞混泼,其中的一些考量、一些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眼下,不能跟这些人闹僵,只忍到阿端回来,弄清了形势,再作打算才好。
他忍住气,在厨房里寻些冷饭剩菜吃了,自去歇息。凉饭入腹,胃里好一阵子不舒服。再加上心中气恼,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难眠,直到四更的梆子响了,才隐隐睡去。
三十一
这只是第一天而已,第一天尚且如此,以後的日子也自然不会好过。
茶壶自始至终是空的,人离开了水可怎麽受得了?但是当青珞向林顺问起的时候,对方只是把他引到一口井边,冷冷地道:“这井里有的是水,青珞公子自行取用便是。若是要用热水,可以拿到厨房去烧,当然,大夥儿都很忙,要你自己动手才行。”
青珞忍不住道:“你们林府就是这麽对待客人?”
林顺皮笑肉不笑地道:“青珞公子是阿端少爷的兄长,按理说就是自己人了。对自己人,我们自然就不用太过客气。”
青珞也笑道:“既然你这麽说,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嘛。林顺大哥,其实我早就想说,你这张脸……”
说到这里,青珞把话头一顿,脸上蓦的一沈,恨声道:“让人看了就他妈想揍一顿!”
“你……”林顺脸色一变,一拂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一走,得胜的笑容便迅速从青珞脸上隐没。他站在井边,发了半晌的呆,看看自己的双手,摇头道:“好好的锦春园不呆,偏偏大老远到京城来遭白眼做苦工,都是自找的呀。”
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声,拿起井绳,自去打水。这种活计打从他进了锦春园就再没做过──做小官的,倘若一双手又粗又丑,岂不让客人一摸就倒足了胃口?现在做起来,实在是非常的不称手。好几水桶提到半空,手臂却没了後续的力道,那水桶便又掉了下去。有一回,连井绳也几乎掉下去。
好不容易把水打上来,他已经累倒坐在井边。一双手心已然又红又肿,手臂也仿佛有千钧重,举不起来。青珞心里一阵气闷,恨不得立刻冲出这林家大院,再也不受这鸟气。
可是荆如风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无家可归,身上的银子也没了,还能去哪里呢?
能去哪儿呢?
青珞忽然有些想念荆如风。虽然那人有些傻呆呆的,至少他不会拿白眼看人,不会表面亲和、骨子里却透著轻蔑。只有在跟荆如风相处的日子里,青珞才觉得那麽自由放松,才会忘了自己是个小官,把自己当作普通的人。
分手的时候,荆如风曾经说过要来看自己。他会来麽?应该不会吧。回到京城,他又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了,说不定一脚迈进家门,就早把自己这个“旅伴”扔到脑後了。也许有一天,他来看林子骢和阿端时偶然遇到自己,然後认出来,礼貌的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曾经有多少人,枕榻边柔情蜜意、海誓山盟,一转眼,却又行同陌路。这已经不错了。
人,还是不要有太多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青珞拍拍衣服站起来,拖起他那桶水,踉踉跄跄奔著自己的住处去了。
没有人送饭,要自己到厨下去拿;若去得晚,菜都没了,只得就著些菜汤下饭。
没有水,要自己打,打完了还得自己烧;时间必须拿捏好,一定要等没人的时候,否则还会遭人白眼。
在这座大宅子里,除了林顺,没有会主动跟青珞搭话,青珞在他们眼里,就像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而那个邢管家,打从那天起,就没再露面。
吃喝都没人管,衣服自然也自己洗。这天,青珞正在井边洗衣服,忽然飞过来几件旧衣,堆在他身边。
青珞停下手中的活儿,冷冷地看著林顺。
林顺道:“这几件脏衣裳,麻烦青珞公子代劳一下。”
青珞道:“你们府里不是有很多下人麽?为何要我代劳?”
“人是不少,可大家都很忙。”
“不会吧?”青珞上下打量他一眼,“我瞧你就很闲,难不成你不是人?”
又被青珞损了一把,林顺脸上挂不住了:“你不过是个吃闲饭的,横什麽横?”
“你也不过就是个下人,凶什麽凶?”
“你……”林顺是邢管家的心腹,在林府下人之中地位很高,平日也算作威作福惯了,这时习惯性的举起手来就要打。
青珞冷笑一声,到把脸凑过去:“你还要打我不成?我是阿端的兄长,看这一巴掌是打在我脸上,还是打在阿端脸上?”
林顺果然胆怯了些,手又涩涩地收了回去。
“带我去见邢管家!”
林顺讷讷地道:“邢管家不会见你。”
青珞伸脚一踹,把那木盆踹翻在地。水涌出来,泼湿了林顺的裤脚和鞋子,吓得他赶忙後退。青珞一字一字地道:“我要见邢管家!”
邢管家还是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可是青珞相信林顺已经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恶形恶状诉说了一遍,说不定,还是哭丧著脸说的呢。想到这里,青珞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顺慢待自己,显然是出自邢管家的授意,那邢管家呢?他是出自谁的授意?
阿端?打死他也没这个胆子。那是谁?青珞忽?